女史催促吉时将近,确保一切就绪,就给安舒盖上红盖头,顿时安舒眼前一片暗红,只能低眼看到自己交握的双手。
安舒被人搀扶着走出房门,入耳阵阵鞭炮喜乐及道贺之声,热闹非凡。
一声吉时到,安屈和上前去背安舒,才十三岁的他身板尚且稚嫩,步子却走得坚定,“阿姐,等我。”
“好。”安舒温声应下,静静趴在弟弟并不宽厚的背上。
原本是让嫡兄来背她出嫁,但安屈和当仁不让,说他自己的亲姐就要自己来背。
安舒被塞进八抬大轿,稳稳当当朝镇北王府进发。
平日冷清的西门街乐声阵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入眼一片鲜红,明艳的红在光照下让人眼睛发疼,送亲队伍远远望去如一条长长的红绸顺着街道蜿蜒。
闻风而来的百姓驻足围观,在红绸两边添上驳杂的色彩。
这么大阵仗的迎亲队伍,着实不多见,所谓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
偶有消息闭塞的人看在眼里,不禁出声询问,谁家娶亲这般财大气粗,又是谁家姑娘有此殊荣铺十里红妆?
听闻是那昏迷数年的镇北王,便纷纷都噤了声,只剩一片唏嘘,再无羡慕之意。
皇帝圣恩,把因战受伤的镇北王接回京城修养,赐辉煌府邸良田百亩,又赐高门千金为其冲喜,昭告天下阵仗极大。
可怜那被赐婚的千金小姐,嫁给心狠手辣形如恶鬼的活死人,阵仗再大也注定要守活寡。
就算镇北王醒过来,那千金小姐可能也要吃尽苦头。
镇北王征战北疆驱逐异族,于百姓而言,是战神是英雄,但他为人凶狠残暴,绝对不会有人想与他共处同一屋檐下。
安宁站在人群后方听着众人议论,不禁眉头轻蹙,安舒竟真的乖乖嫁给了镇北王,着实有些让人意外。
安舒在轿子里昏昏欲睡,今天起得太早了。
头上的凤冠是金子打造,重得不行。
身上的嫁衣也是精妙绝伦层层叠叠,她怀疑刺绣的线都用了十来斤。
七月流火的时节,不是最热却也不凉快。
好不容易到了镇北王府,女史拉着她下轿子跨马鞍火盆,进门后又走半天才到正堂,就有礼官唱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镇北王昏迷不醒,王府事物大多由王府大管事许长史做主,许长史能代替镇北王应酬宾客,但不能代替镇北王跟王妃拜堂。
所谓拜堂,只是安舒独自一人被女史拉着对天鞠躬,拜拜天庆帝灵位,再有礼部官员拿了册诏上前,正式将安舒册封为镇北王妃,就由王府的嬷嬷搀着她送进新房。
看上去极其敷衍。
安舒并不在意这些,基本上女史拉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只想快些完事儿躺到床上。
被送入新房后,旁人都退了出去,独留安舒坐在床沿上。
而镇北王,正端正躺在内侧。
若非新郎官昏迷不醒,现在新郎官应该在外厅应酬宾客,安舒则只能安静坐着,等新郎应酬过后来挑起她的盖头,还有狐朋狗友来闹洞房。
但镇北王已经昏迷两年,在外应酬宾客的是许长史,也就没了后续这些事儿,安舒被送进洞房后喧哗不再,只有龙凤花烛燃烧的哔剥声。
安舒自己摘下了红盖头,顺便把沉甸甸的凤冠也取下,找个柜子藏起来。
这凤冠是纯金打造,上面还镶嵌着大大小小的宝石,不知道能值多少钱。
改天有机会拿去换成银子存起来。
藏好凤冠,安舒这才回头去看自己的丈夫。
看清镇北王的长相后,安舒吃惊不小。
要不是知道此人是镇北王,她还以为是哪位美人误入了婚房。
床上的男人因为常年昏迷在床,整张脸深邃白皙,精致得像雕刻家精心雕琢,眉宇间英气勃发又不凌厉,鼻梁挺直有力却不粗壮,嘴唇薄而色朱,活脱脱一个戏文里的病弱美人。
此时他身着大红礼袍,头戴金玉发冠,实在美得不像话,让人忍不住想探一探那双紧闭的眼里是何等光华。
据说镇北王凤北诀有胡人血统,他母妃是北胡献礼的西域舞姬,因生得过于貌美,深得天庆帝宠爱,当年天庆帝差一点就要把皇位传给年仅十岁的镇北王。
是其他皇子极力反对,说不能让胡人血脉玷污了大鸣江山,皇位才落在了先皇凤东黎身上。
原文中关于镇北王并未细写,出场不过是被人只言片语的提及,没有太多笔墨,安舒并不知道镇北王长得如此貌美。
光是听说镇北王征战北境杀人无数形似索命恶鬼,安舒以为镇北王起码五大三粗像头熊。
安舒觉得自己已经够美了,没想到镇北王一个男人比她还美。
镇北王的美与她和安宁都不同,她与安宁是女性之美,而镇北王的美,是雄性极致之姿。
又与凤霄羽的俊美有所差别,凤霄羽眉目清隽温润如玉,镇北王则雌雄莫辨张扬如斯。
凤霄羽似谪仙,镇北王更像妖魔。
男装的镇北王没人会将他看做女子,但也可以预见,若他女装藏起男性特征,无人会怀疑他是男子。
安舒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长得如此完美?无论多一分或少一分,这种奇妙的平衡都会被打破。
可惜了,长得再好看也只是个炮灰,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
安舒随意感叹一下,从桌上抓了些花生红枣及糕点填肚子,就叫翠珠给她打水洗漱。
今日她这脸上怕是涂了两斤脂粉。
安宁重生而来,将原主身边的心腹婢女逐一清除,安舒穿越过来身边只剩翠珠一个丫鬟,就一同带来了镇北王府。
不过她嫁做镇北王妃,不可能只有一个陪嫁,所以永澜侯夫人徐氏给她安排了数十陪嫁,跟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来到镇北王府,此时与嫁妆一起由王府管家安顿在西偏院,明日再安排具体去处,现在只有翠珠一人候在门外。
喊两声不见翠珠应答,倒是听到有几道陌生的声音在新房门口说话,应该是镇北王府的人。
第007章
眼看门口的人就要推门进来,安舒赶紧抓起红盖头盖在头上,假装自己一直坐在床边没动过。
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咯吱一声,又被关上。
安舒感觉有人进屋,径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住脚步。
盖头挡住她的视线,看不到来人是谁,只能从盖头下方看到这人穿着一双男人的靴子。
安舒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依照大鸣的风俗,新婚当日洞房里除了新郎新娘,下人都不进门。
她的新郎现在昏迷不醒躺在床上,为什么又进来个男人?
婚房内突然进来个男人,安舒决定静观其变,敌不动,我不动。
男人在安舒身前站了片刻,转身走向桌子,不知去拿什么,一会儿功夫又折回床边。
安舒紧张得一手是汗,脑子里闪过一百种应对方式。
突然,男人又动了,安舒感觉眼前一片亮光,不由得一声惊呼。
安舒两手乱舞之后什么也没发生。
原来男人只是用如意杆挑开了她的红盖头。
安舒这才看清来人,是一个面皮冷白的清秀男子,她不认识。
男子看着安舒,眼里闪过一丝惊艳,而后笑了笑,对安舒一拱手,“王妃不必惊慌,在下是王府二管事张长史,王爷昏迷不醒,也不能委屈王妃枯坐一夜,便由在下替王爷揭掉王妃的盖头,方便王妃就寝。”
闻言,安舒松了口气,“那就谢谢张长史了。”
礼教嬷嬷告诉过她,镇北王府里一切配备齐全,有左长史和右长史两个管事,替镇北王管理王府大小事务。
大管事许长史正在外面替镇北王应酬宾客,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二管事张长史。
不知道张长史是左还是右,考虑事情挺周到。
“王妃不必客气,都是在下应该做的,在下很愿意为王妃效劳。”
张长史一直面带微笑,看上去平易近人。
安舒询问翠珠的去处,“我对王府不熟悉,麻烦张长史让我的婢女给我打水洗漱。”
“王妃的陪嫁佣人初来乍到,对王府也不熟悉,在下让人带她先熟悉熟悉王妃居所,才好伺候王妃起居,再过片刻应该就会回转。”
“好,那我等着。”
张长史问:“王妃可还有事需要在下效劳?”
安舒摆手,“暂时没事,今日我累了,有事明日再说。”
张长史却不见离开,“王妃当真没事?任何事在下都可以为王妃做。”
“嗯?”
安舒不解,绞尽脑汁想一圈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便望向张长史,“比如?”
“比如...王爷昏迷不醒,无法与王妃洞房,在下愿代为效力。”
说着,张长史就伸手去挑安舒下巴。
安舒迅速躲开,手脚并用爬到镇北王里侧,指着镇北王那张妖孽的脸,“你看着他再说一次?”
张长史依言看着镇北王,脸上笑意不减,“他昏迷不醒是个摆设,王府内外都是在下与许长史做主,在下就算在他旁边为王妃办事,他又能如何?可惜了他这张脸,若不是在下对男人没兴趣,你以为他能逃掉?”
“……”
原文中对镇北王府一笔带过,安舒万万没想到镇北王府是这么个境况,府上竟有张长史这种狠人。
可怜镇北王没有意识,王爷的身份名存实亡,倒是管事手握实权,还觊觎他的美色。
“镇北王如今再是摆设,曾经也是杀伐果决的王爷,你这样欺辱他轻薄我,就不怕他醒过来将你抽筋剥皮?”
镇北王的封地在偏远北境,昏迷两年回到京城,身边连个心腹都没有,王府大权全在两个管事手里。
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镇北王当下处境凄惨,安舒只盼着镇北王鬼面修罗的余威犹在,吓唬住这个色胆包天的张长史。
听闻安舒提及镇北王会醒来,张长史脸上笑意顿了顿,“王妃倒是机敏,知道用王爷震慑在下,只可惜王妃不知内情,御医已断言王爷命不久矣,近日全靠汤药续命,能不能活过今年还是两说,又怎么能将在下抽筋剥皮?”
安舒暗道不好,看来不止她一人知道镇北王活不过今年。
如果是原主,遇到眼下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回忆着看过的原文,安舒咬咬牙,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立在床上,学着原主训人的模样,扬手就给张长史一耳光,“狗奴才好大的胆子!连本王妃也敢调戏!”
张长史显然没料到方才还软绵绵的安舒突然就变了脸色,半天才反应过来,笑意收了个干净,白净的脸上只剩凶狠。
“女凭夫贵,镇北王是个毫无用处的活死人,你这个被娘家当做弃子的镇北王妃,又能算什么?”
话毕,张长史一扬手,硬将安舒的衣襟扯开。
“在下会让王妃快活,事后王妃保证不想告发在下,而且……告发在下,受辱的只会是王妃,天下人都会知道王妃是个不守妇道难忍寂寞的□□!”
安舒被拽得一个趔趄踩了镇北王一脚,跌在他身上。
镇北王好像动了一下,吓得张长史心都提了起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床上的镇北王又毫无动静,像一个死人。
张长史立马欺身上床,绝对的体力悬殊让安舒难以挣脱,只得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裳,伸长了脖子向外呼救。
原文里并没写镇北王混得这么惨。
安舒心里直呼倒霉,说好的皇权天下,镇北王好歹是当今皇帝的叔叔,竟完全没有一点皇叔的尊严。
她只想到嫁给镇北王不用跟女人宅斗,没想到镇北王府男人不少,男人宅斗起来比女人凶狠得多。
果然事分两面好坏掺半,镇北王昏迷不醒命不久矣不仅对她有好处,还让王府的管事猖狂至极有恃无恐。
这张长史是个老油子,吃定她反抗不得,成了事实后她便不敢声张,所以才如此张狂。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安舒觉得自己完了,病急乱投医,“张长史,你放过我,我把我的凤冠送给你,纯金还镶宝石,可以卖很多钱,至少能换套宅子。”
张长史撕扯的力道松了松,正要说些什么,新房的门被人一推而开。
亮光照进屋内,张长史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立马放开安舒,起身望去。
安舒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看向门口,“救救我!”
推门之人是一个身型魁梧的男子,胸前和手臂肌肉鼓鼓囊囊,满脸刚毅一身正气,一看就是要打十个的样子。
但男子并不是站在门口,而是坐在轮椅上,连个推他的人都没有,他只能自己转动轮子,行动间手臂上的肌肉一鼓一鼓。
男子进门后,在安舒和张长史以及镇北王之间扫视一圈,声音粗哑,“王爷大婚之日,不知张长史在新房作甚?”
面对这个男人,张长史气焰弱了许多,“秦护卫,原来是你,王爷昏迷在床,不能替王妃揭开盖头,想差下人来揭又怕辱了王妃,在下是大鸣正五品官员,便由在下前来替王妃揭开盖头,好让王妃早些就寝。”
安舒劫后余生心脏狂跳,暗自唾弃张长史,无能的孬种,只会欺负老弱妇孺和昏迷不醒的人,面对和他同样的男人,哪怕对方身有残疾他也不敢嚣张。
被称作秦护卫的男人面无表情,“既然王妃的盖头已经揭开,张长史还不退下?”
张长史看安舒一眼,吞了吞口水,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安舒整整衣衫从床上下来,惊魂未定,“多谢呃...不知如何称呼?”
既然那张长史忌惮此人,她定不能与此人交恶。
秦护卫目不斜视,甚至不看安舒一眼,“属下是王爷的贴身侍卫,王妃可直呼属下姓名,秦训。”
屏息听了一瞬,秦训道:“王妃的婢女已经回转,秦训这就退下,只请王妃代为照顾王爷,王爷每日都要擦拭身子,以免污了伤口溃烂加重,膳食也需严加查验,避免有心之人有机可乘,以往都是属下亲自照看王爷,不曾离开王爷半步,如今王妃进门,属下便不好再寸步不离,照顾王爷的事自有王妃费心,求王妃千万别假他人之手,秦训在此谢过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