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风起云涌,我连娘家都没有,哪天他厌倦了,或是拦了别人的皇后路,随手能将我废黜。”
朱浩然沉默一瞬,“我只是……替阿姐不值。”
“我知道,别想太多,过好当下才重要。”
第61章
没出半月,新皇登基,天下大赦。
消息传到齐山镇,寻常百姓只道皇家无常,对日常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安舒在小店里忙碌,听到消息整个人松了松。
属实可笑,分明说过自己与凤北诀再无瓜葛,听闻他逼宫夺位,却还是不由自主担心他阴沟里翻船。
秦训从外面回转,正值夏日,带了一身热气。安舒满头是汗,气恼看他一眼,“你跑哪儿去了?刚刚饭点,差点忙不过来。”
“我……出去寄信,寄往京城。”秦训说完,死水无波的脸多了几分忐忑。
寄往京城,寄给谁人一目了然。
安舒垂下眼睫,幽幽叹了口气,“嗯,知道了,把桌子上的碗筷收一收。”
饭点已经过去,食客走得差不多,桌上横七竖八摆着些碗筷,桌面汤水斑驳。
秦训拿了抹布,动作麻利将碗筷收进旁边的盆里,擦净桌面,凳子摆得整整齐齐。
一行干活,一行去瞄安舒的脸色。
安舒把大勺放下,抬眼朝秦训望去,倒是吓得秦训忙不迭收回目光。
“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我还以为你是块木头,怎么也学着做偷看这种事了?”
秦训使劲儿擦着桌子,“我……我不是偷看,就是想问问,你、你不生气吗?”
“生气有何用?你都寄出去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起来,安舒就来了劲儿,从厨房走到秦训面前站定,“那你倒是告诉我,我要是生气了,你准备怎么办?”
安舒比秦训矮了整整一个头,仰头直视秦训,生生把秦训逼退了半步。
秦训不敢去看安舒,头偏向一侧,“王爷于属下,是救命之恩,王妃于属下,是再造之恩,自古忠义难两全,若属下向王爷禀报行迹后,王妃追究属下罪责,属下当自裁谢恩。”
“哦?是吗?”安舒使劲儿戳了秦训胸膛一下,“你小子,我还说你老实,现在看来精明的很嘛!”
安舒甩甩手指,脸皱成一团,秦训这个胸口,仿佛是一块铁板,戳他倒把自己手指给戳痛了。
“属下该死!”秦训谢罪,练武之人的本能,安舒手指戳上来的那一瞬,他浑身绷紧,才导致了安舒手疼。
碍于小店门面大开,不好下跪请罪,秦训竭力放松每一块肌肉,胸口凑到安舒跟前,面色冷硬,“这下可以戳了,软的,保证不会再伤了王妃的手。”
安舒又好气又好笑,假意生气,道:“你是吃定了我不可能让你自裁谢罪,才敢这么明目张胆是吧?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过一句调侃,秦训听在耳中,脸色蓦地灰败,“属下,绝无此意,能死在王妃脚下,属下荣幸之至。”
话落,便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往颈间划去。
“你干什么!!!”安舒眼疾手快,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整个人都挂在秦训手臂上,才拦住那短刃的去势。
安舒从秦训手中抢过匕首,掷在地上,急得眼圈发红,“你疯啦!?你是不是有病?哪有人一言不合就割自己喉咙?我那是开玩笑!开玩笑懂不懂?”
刚才秦训的力气,绝非装腔作势,他是真的准备自裁。
越想越后怕,眼泪就从眼眶滚落,争先恐后。
但凡她刚才动作慢一分,力气小一点,秦训都有可能横尸当场。
安舒一哭,秦训手足无措,“我有病,都是我的错……”
“你就是有病!”安舒缓过来气得不轻,“我命令你,以后不可再做危及性命的举动,不然我就……”
话说一半,安舒哽住,秦训连命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她还能说什么?
安舒脸上还挂着泪痕,一脸愁容,秦训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属下遵命。”
朱浩然跨进门内,只看见安舒泪眼婆娑,“阿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姐夫欺负你?怎么敢的啊!”
眼看朱浩然就要去揪秦训衣领,安舒忙拉住他,“别别别,没有,不是他欺负我,是我切辣椒的手不小心揉了眼睛。”
“啊?”朱浩然放松下来,“阿姐你要小心着点,眼睛辣坏了可怎么办?”
“咦?这刀怎么在地上?”朱浩然捡起安舒扔下的匕首,“这……不像是切菜的。”
“我防身用的。”秦训从朱浩然手里接过匕首,放回腰间。
朱浩然知道秦训的身份,没有多说,“我来找阿姐,是有活儿给阿姐,夏家村的夏大户六月二十八嫁女儿,找个掌勺的,就炒正酒那一天,足足二两银的工钱。”
说是夏大户,不过是耕读之家,在夏家村里比较宽裕,乡里乡亲这么叫着。
有钱挣安舒自然不会拒绝,这要是办下来,名头打出去,以后周边村子有个婚丧嫁娶,估计都会来请她,以后就多了个赚钱的门路。
置办几十桌饭菜,算不上轻松,四更天就起,备菜炒菜,直忙到晚上最后一轮席位安完。
安舒累得够呛,烟秋火燎一整天,满身油烟味,整个人都油亮油亮的。
参加宴席的人很多,甚至有其他镇子的人,安舒长得亮眼,只要看到她,必然打听这是谁家的小媳妇儿。
秦训跟着安舒打下手,不少人找他搭话,都说他艳福不浅,媳妇儿漂亮又能干。
他一如既往地冷着脸,一一道谢。
从那以后,小饭馆的生意好像更好了些,以前虽然忙,但秦训和安舒两人还能应付,如今高峰期二人竟有些勉强。
忙完饭点,安舒往凳子上一坐,笑得见牙不见眼,“快一年了吧?现在我们手里的钱快有二百两了,挣了好几十两。”
秦训跟着扯了扯嘴角,“还差两个月才有一年。”
安舒摆手,“不重要,咱们这小店有点不够坐了,等再攒攒,咱们去县里开个大的,再请两个跑堂。”
秦训点点头,“嗯,你说了算。”
正说着,两个男子跨进门内,一个三十多岁,一个更老些,看上去像是父子,进门便上下左右的打量。
安舒忙站起来,笑容满面,“二位要吃点什么?我们有饺子汤圆面条,还有包子油条豆浆炒饭。”
二人没有接话,年长一些的男人围着安舒看了一圈,才道:“听说你是朱家表亲?”
安舒有些莫名,“是的伯伯,我是朱家村朱浩然的表姐,您有什么事吗?”
“伯伯?”年轻些的男人冷笑一声,“倒也没错,原本你要是那朱浩然的表姐,该叫爹一声大伯,可惜啊……你不是!”
年长男子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敢冒充我孙家子女!”
安舒心里惊了惊,这是孙招弟的家人找上门来了。
朱浩然说过,孙家在隔壁镇子,离齐山镇有一段距离,都不赶一条街,这二人特意从隔壁镇子赶过来,恐怕不是这么好打发的。
安舒将门半掩,面上只是笑笑,“大伯别激动,来坐下喝杯茶,听我慢慢说。”
大致讲了讲与朱浩然相识的过程,再隐去凤北诀的身份,只说是京城商户,家道中落遭了难,迫不得已才来投靠朱浩然,借用孙招弟的身份在此安家。
“哦……”老头子声音拉得很长,“这么说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安舒给二人续上茶,笑道:“多谢大伯体谅,既然我用了孙招弟的身份,往后便是半个孙家人,逢年过节会孝敬您的。”
二人相视一眼,年轻男人耷拉下眼皮,“你倒是个识趣的,那我就不绕弯子了,听说你除了这个饭馆,还会去帮忙做席,一次就能挣二两银子,也不说多的,每年给孙家孝敬三十两,就当户籍租借费了。”
“……”安舒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一年到头估计也就能挣几十两银子,这些人一开口就要她几乎一年的收入。
普通农家,一年到头能攒出三两银都顶天,他们怎么敢一开口要三十两的?
“你们怎么不去抢?”朱浩然进门,脸色十分难看,“三十两,你一辈子恐怕都挣不到这么多钱,你们最好见好就收,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砰——!
老头拍桌而起,“怎么个不客气法儿?别忘了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孙家,不服就去衙门说理!”
桌上茶水四溅,洒了两滴在安舒手臂上,秦训脸色微沉,上前按住唾沫横飞的老头,“请你坐下说话。”
老头不耐烦地挣了挣,没能挣开,就往秦训脸上吐口水,“呸!你动我一下试试!”
秦训无动于衷,眼也没眨,“请你坐下说话。”
朱浩然忙给秦训擦脸,“你个老泼男,倚老卖老!害死了姑姑和表姐还不够!你以为阿姐像姑姑和表姐一样,任你们拿捏吗?我怕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哦哟!你以为我们是被吓大的?”年轻男子上前,试图去扯安舒衣袖,“还十个脑袋,走,我们这就去衙门找县太爷评评理。”
这是吃准了安舒二人冒名顶替,不敢见官,便以此来威胁。
秦训捏住年轻男子的手腕,语气中带了几分杀气,“管好自己的手脚,若当真碰到她,我将其剁下来喂狗。”
男子面容扭曲,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捏碎了,剧痛难忍,一时竟无法开口说话。
安舒起身,面上一片静色,声音清清冷冷,“那就去县衙,你们说,我若是把你们要的银子数额都给县太爷,县太爷会不会站在我这边?”
她凝眉思忖,“要是县太爷站在我这边怎么办?会不会治你们一个诬告罪?会不会先打五十大板再发配去做苦役?浩然,你认识接触过县太爷的人,不如为阿姐解答一下。”
朱浩然会意,笑了笑,“据说县太爷爱财如命,只要银子够多,杀了人都能放出来。”
安舒转脸望着那父子俩,嘴角轻勾,“既然出同样花的钱,我为何不一劳永逸?”
二人脸色黑如锅底,老头没开腔,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年轻的浮躁些,抽回来的手腕上印着指痕,隐隐作痛,“你个贱娘们儿,以为县太爷这么好糊弄?”
朱浩然推了他一把,“嘴巴放干净点。”
“哟!这么护着?跟你有一腿?”他更来劲了,“贱娘们儿,臭婊|子,一看就骚得很,你去给县太爷卖屁股,说不定县太爷就会帮你了……”
话音未落,半掩的门被推开,光线照进屋内,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数人逆光而站。
为首一人轩昂挺拔,一袭八宝流云纹华服,暗华流光。五官俊美,是能与金乌相竞的面容。
在他身后有两女一男,安舒定睛看,是暗卫亦蓝和她的娘亲与弟弟。
“娘……阿和……”
姜氏泪如泉涌,越过凤北诀,踉跄着扑到安舒肩头,“舒儿,娘的好舒儿,你受苦了……”
秦训与朱浩然齐齐跪地,拜在凤北诀身前,“参见皇上。”
惊雷贯耳,孙家父子俩犹如泥塑,半晌才拉扯着趴在地上,浑身抖得似筛糠。
第62章
凤北诀让秦训与朱浩然起身,并未去看孙家父子二人。
他静静站在那处,看姜氏与安舒抱头痛哭。
待姜氏情绪稳定,安屈和与凤北诀才走近。
“阿姐,我回来了。”
安屈和离开内京时才比安舒高出一点,白白净净的世家小公子,关外数年回转,身量已经快赶上凤北诀了,结实挺拔,皮肤粗糙了不少,整个人泛着古铜色泽。
安舒眼睛红红的,泪眼带笑,伸手去摸安屈和的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和长大了。”
安屈和低头蹭蹭安舒手心,“阿姐,我去关外,并没有把功课落下,而且还跟亦蓝姐姐习得武艺,参了军,从走卒到守备,麾下统领千人。”
“哇……”安舒不禁惊叹出声,安屈和还未满十八。
安屈和把安舒的神态看在眼里,“我说过,会做娘和阿姐的后盾。”
说着,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凤北诀,“虽然如今阿姐可能不需要我做后盾,毕竟,我的姐夫是一国之主,举国上下,再没有比此更强硬的后盾了。”
安舒垂着眉眼,对凤北诀福了福身,“多谢圣上将家母胞弟周全送还,请落座,山野小镇,只有粗茶相待,怠慢之处,圣上不要怪罪。”
凤北诀直直看着安舒,“舒儿,我来接你回家。”
安舒鼻梁一酸,她听得出来,眼前之人,是没有失忆的凤北诀。
不知他何时找回了记忆,还是他根本就不曾失忆?
安舒不自觉捂住胸口,时隔一年,伤口早已痊愈,只留下一团疤痕,此时似在隐隐作痛。
姜氏扶住安舒,轻声道:“舒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安舒摇摇头,“没有,大家先坐吧。”
众人落座,朱浩然忙前忙后沏了茶,“你们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走过孙家父子俩身旁,朱浩然顿住脚步,俯身附耳,声音轻得像风,“我告诫过你们,见好就收,你们冒犯的,是当今圣上的结发妻子。”
眼看年轻的膝下沁出一片水迹,朱浩然冷哼一声,甩手离开。
小店里弥漫一股尿骚味,秦训眉头一皱,将二人拎到后院绑住,打水拖地一气呵成。
安舒一言不发,安屈和道:“阿姐,陛下已与我们说了,依照当时的情形来看,实乃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