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熟悉的女声唤自己,朱浩然抬头看来,愣了一会,而后喜上眉梢,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安舒跟前,“王妃!您怎么会来这里?!”
“嘘!”安舒忙制止他,看了看四周没人,这才低声说:“别再叫我王妃,我已经不是镇北王妃了,从今往后,只是一个普通百姓。”
朱浩然也压低声音,面露担忧,“怎么回事?自我离开,京城发生的事我有所耳闻,镇北王死而复生,失忆忘了王妃,但还是只身一人去绑匪手中营救王妃来着。”
秦训怕触及安舒伤心之处,便接话道:“此处不宜细说。”
“嗯。”朱浩然点头,回身跟家里人打了个招呼,自己领客人回家,顺便把饭做了,让家里人晚饭时间收工回家吃饭就行。
正好家里没人,朱浩然询问前因后果,安舒零零碎碎说了许多,朱浩然听完不由得万分气愤,“怎么会这样!挨千刀的镇北王,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秦训欲言又止,罢了,王爷射伤王妃是事实,当时他都怒发冲冠与王爷决裂,颜玉同样承过王妃恩情,听闻之后咒骂泄愤也在情理之中。
咒骂一通,朱浩然冷静下来,说:“既然回不去了,那王妃就留在我家吧,我家里人都很老实本分,王妃是我的大恩人,定会将王妃奉为座上宾。”
安舒摇摇头,“奉为座上宾倒也不用,你只需要给我们二人一个身份就行,让我们能名正言顺的留在此处安家。”
古人虽无身份证,但有户籍,来往县城之间需要路引,村镇间倒是不需要路引,可凭空冒出两个人,没个由头恐怕也是不妥。
朱浩然想了想,“身份倒是简单,说是远房亲戚,没人会深究,刚好我有个远嫁的表姐,夫家靠近南疆,前两年南疆乱党横行山匪作恶,入村扫荡烧杀抢掠,整个村子都没了,她们夫妻二人无辜横死,咱就对外说当年消息有误,你们逃得性命,几经周折才来到朱家村投靠。”
“夫妻?!”秦训一惊,单膝跪地抱拳,“属下万万不能与王妃扮演夫妻,这是以下犯上……”
安舒摆手打断秦训,道:“秦训你先起来,夫不夫妻的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跟浩然的表姐长得不像,如果被人戳穿可就没戏唱了。”
“这一点王妃不用担心。”朱浩然给安舒递来一杯茶,“我那姑姑命苦,出嫁十年才怀上孩子,拼了命生下来的,结果是个女儿,母女二人都不招婆家待见,表姐远嫁时姑姑差点哭瞎眼,后来表姐惨死的消息传来,姑姑身子骨本就不好,伤心过度没几日也跟着去了。”
“姑姑的婆家在隔壁镇子,离得远,不赶一个集市,姑姑过世后就彻底断了联系,咱们镇上没什么人见过表姐,就算见过,那也是表姐小时候,长大变了样貌是正常的,不足为奇。”
说罢,朱浩然又看向跪地不起的秦训,“王妃貌美,若说是我表姐,又没个丈夫傍身,咱家这门槛,恐怕是要被求亲的人给踏平了。”
朱浩然顿了顿,又说:“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秦管家觉得,是假扮夫妻一劳永逸的好,还是天天应付求亲之人来得好?”
“这……”秦训被问住,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人情世故,只觉得自己不能冒犯安舒,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丈夫。
安舒一锤定音,“别这啊那的,浩然说得有道理,浩然你给我们说说具体细节,你表姐的姓名,夫家的情况。”
“行。”朱浩然一边烧火,一边就将表姐的姓名夫家说给二人。
秦训细想了想,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便也就认了下来。
安舒上手帮忙洗菜切菜,“所以,你表姐叫做孙招弟?”
“嗯”说起这事,朱浩然叹气不已,“可怜我姑姑和表姐,到死也没能留个男丁。”
“……”
这话安舒接不上,便转移话题,“那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表姐孙招弟,秦训叫做王川,是孙招弟的丈夫,祖籍滇沿,因山匪屠村无处可去,带着妻子前来投靠。”
说着转向劈柴的秦训,“往后你我就是这个身份,可别说漏嘴,若你遇到心悦的女子,或是……要回到凤北诀身边,那我们就和离,走个形式给旁人看。”
第60章
“您的小碗阳春面,请慢用。”
“两个包子,收您六文钱,慢走。”……
街边小店,六尺见方的屋子,两张方桌,八条长凳,坐了三五个食客,一边吃东西,一边饮着茶零零散散拉家常。
一人风尘仆仆踏进门,就有三两食客起身招呼,“李三,你终于回来了,先坐先坐,吃点什么?”
李三一屁股坐下,对着厨房喊:“朱家阿姐,一碗打卤面,我拿两个包子先垫垫。”
“好嘞,这就来。”
清脆的女声在里间厨房应着,店里打杂的壮汉闻言,擦了擦手,拿茶碗给李三倒茶,从厨房取了包子送上。
李三上下看了看壮汉,道:“他姐夫,别忙了,来坐下喝点茶吹吹牛。”
另一人接话,说:“是啊,你们两口子倒是有本事,从山匪手里逃命,如今还盘起个店面,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来跟我们说说你们这一路都经历了些什么。”
约摸半年前,一男一女在街尾开了个小食店,卖些包子馒头烧饼面条,虽然简单,但味道很不错,而且大碗实惠还送咸菜。
女的长了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整日在厨房里忙活,总是笑眯眯的,贼招人。
男的又高又壮,看上去很唬人,可惜瘸着一条腿,话也不多,大多时候都在默默干活。
一打听才知道,这二人是朱家村朱浩然的表姐和姐夫,家乡遭了难,被山匪屠村,二人死里逃生,几经波折才来投靠朱家。
投靠归投靠,没有完全依附朱家那几亩地过活,能靠一手厨艺维持生计。
齐山镇不大,几个村之间多多少少有人亲往来,朱浩然在齐山镇比较出名,毕竟被卖掉的人失去了自由身,基本到死也无法回乡,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全须全尾回来的,几乎没有。
一听是朱浩然的表姐,所有人都感叹朱家人大福气,一个被卖掉还能重获自由身,并且回乡改名读书。
而另一个,远嫁滇沿遭遇山匪屠村,却能死里逃生。
开口与秦训说话的几人,年前已取得功名,与朱浩然算是同门师兄,时不时就会来光顾。
今日李三郎从京城回转,便相约在此处等他。
秦训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多谢三郎好意,我不渴,你们吃好喝好。”
“啧啧……姐夫这张脸真吓人,阿姐这么娇弱,姐夫整日板着个脸,就不怕吓坏了阿姐?我们是浩然同窗,都是阿姐的娘家人,不要这么见外。”
李三性子跳脱,伸手去拉秦训入座,“来来来坐下,就跟我们说说,你和阿姐是怎么从山匪手里活下来的,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咦?”李三去拉秦训,秦训纹丝不动,像生根在那里,如大山般稳重。
安舒从厨房探出头,“现在不忙,你就跟他们坐会儿吧,不耽误事儿。”
听到这话,秦训依言落座,“那就多谢了,山匪的事没什么好说,不过是机缘造化福大命大。”
看秦训不想细说,几人也不强求,便扯开了话题,“滇沿蛮荒,一直是流放之地,把穷凶极恶的人都流放在一起,而且都是对朝廷不满的人,不出乱子才奇怪。”
李三接话,“说起山匪乱党,那就不得不说镇北王,我这次去京城可算去着了。”
听到镇北王三字,秦训身子一僵,往厨房看了一眼。
他压低声音,问:“镇北王怎么了?”
李三也将声音压低,“京城,变天了。”
“变天?”旁的几人难掩惊讶之色,试探道:“你说的变天……不会是镇北王篡位了吧?”
李三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
挨着李三的人搡了他一把,“快说,别卖关子。”
“咳咳……”李三清清嗓子,“整个京城都戒严了,我这次去,连城门都没能进,经我多方打听,才知道镇北王控制了皇城,围困乾元殿,已经三天三夜了。”
“啊?”几人不解,“那镇北王不就是篡位了?只不过还没有成功罢了。”
“别急,听我慢慢道来。”李三饮一口茶,“你们不知道,镇北王没有给他的皇帝侄儿留一丝余地,萧太后与萧阁老满门覆灭,再有关外十万铁骑虎视眈眈,更绝的是,当年庆帝留有遗诏,指定幼子继位。”
“什么?!”
“也就是说,皇位本就是镇北王的!”
“那庆帝遗诏为何没有宣读?”
李三声音放得更低,“形势比人强,庆帝驾崩时,镇北王才几岁?手中没有半点权力,也没有任何靠山,若是当时宣读了遗旨,后果可想而知。”
“还是赵首辅深谋远虑,将遗旨藏了下来,等到镇北王羽翼丰满时机成熟再宣读,效果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秦训缓缓道:“镇北王此举,并非逼宫夺位,而是物归原主。”
“没错!”李三拍拍秦训结实的臂膀,“姐夫厉害,一点就通,镇北王成功登基只是时间问题,估计这会儿都入主乾元殿了。”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关外铁骑又是怎么回事?关外将军不是不准备归还兵权?怎会再听镇北王调遣。”
李三笑着摇头,“那是镇北王控制内京之前,北疆那些将领,多年跟在镇北王身侧,抛开昔日情分不谈,内京大局已定,若镇北王当真登基为帝,那便是直面与镇北王为敌,他们都亲眼见过镇北王的铁血手段,恐怕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应接。”
几人一阵沉默,半晌,对面王二说:“镇北王此人,我猜想他迟早要逼宫,万万没想过,当年庆帝遗诏竟是立他为储。”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身上可是有一半胡人血统……”
“嘘!”李三立马捂住那人的嘴,声音几不可闻,“可不敢瞎说,往后,咱们说的,可就不是镇北王,而是,当今圣上。”
“对对对,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要诛九族的。”
……
安舒在厨房里,隔着一道帘子,几人的交谈一字不落听入耳中。
听几人说得差不多,才将卤面盛出去。
秦训抬头,与安舒眼神对上,便知她听了个七七八八。
安舒走进厨房,秦训起身施礼,“茶也喝了,我去厨房帮忙。”
秦训紧随安舒,二人穿过厨房后门,到后院站定,秦训道:“王妃,你都听到了,王爷已经扫平所有阻碍。”
安舒沉默半晌,“你想回去对不对?那就去吧,只请你看在你我昔日交情上,设法将我娘亲与弟弟从关外接回来,万分感谢。”
事已至此,凤北诀必然会成功登基,她从未怀疑。
只是不清楚凤北诀与凤安瑾之间发生了什么,能让情同父子的二人反目。
秦训没有回答,罕见的直视安舒,半晌,道:“一切由王妃做主,王妃留于此处,属下自当追随。”
“嗯……去忙吧,不好让客人久等。”安舒转身回到厨房,长长叹了口气。
下意识的逃避,但迟早要面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她的弟弟和娘亲还在北疆,如今,也只能且行且看。
朱浩然从李三郎那里听说了镇北王的事,转头就找上安舒。
天色已暗,小店关门,安舒和秦训在狭小的厨房立忙碌,准备明天的汤料食材。
“阿姐,若……他来寻你,你是不是就成了皇后?”
安舒食指压在唇上,“嘘,谨言慎行。”
目前京城暂时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妄议皇族的罪名谁也担不起。
皇后?
在古代,这是一个女子的最高殊荣,可对她来说,这是一道枷锁。
“可……”朱浩然欲言又止,看安舒像没事儿人一样熬着大骨汤,不免着急,“那阿姐打算怎么办?难道就看着他坐拥天下,连句道歉都没有?”
安舒笑了笑,“傻孩子,我如今不过是一介庶民,怎么敢要天下之主给我道歉?说出去怕是要笑掉旁人大牙。”
秦训眉头一皱,严肃道:“王妃不可妄自菲薄,若王爷恢复记忆,定会前来给王妃请罪。”
“好了好了,昭告天下前最好不要说这些话。”安舒转头去剁馅料,“我是孙招娣,不是什么王妃,跟镇北王没有任何瓜葛。”
如今这个局面挺好的,远离权利纷争,经营着一个小店,攒点养老钱。
等一切尘埃落定,把弟弟和母亲找回来,一家人平平淡淡过日子。
虽然过程与最初的预期有所出入,但结局大同小异。
“阿姐。”朱浩然盯着安舒的眼睛,“你真的甘心吗?镇北王昏迷在床的时候,是你日日夜夜守在榻前,是你事无巨细照顾着他,群狼环伺时,是你陪他度过……”
“如今他守得云开,你甘心就这么看着他册封别的女人为皇后,看着别的女人陪他共赏万里江山?”
安舒手一顿,不知怎的,心底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抽空。
朱浩然很敏锐,察觉到安舒这细微的变化,“阿姐,你不甘心对吧?这些都应该是属于你的。”
“唉……”安舒泄气,“你觉得,做了皇后就万事大吉了?他是皇帝,坐拥三宫六院,做了皇后,不仅要看着他与别的女人共赏万里江山,而且要笑着看,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