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仰脖子把酒灌入喉咙，重重往炕桌上一放，“陈家真不是人，把大妮糟蹋成那样，居然还有脸威胁一个小姑娘！”
又一脸庆幸的拍拍沈青肩膀，“幸好当初听了小青的话，让大家都瞒着，不然陈家还不知道要做出啥呢……还有二妮她后娘，得想个办法不能让两拨人见面。”
“这样，明儿个我亲自去吴家沟找他们大队长，把人留上半个月，不过得跟吴家沟那边通好气，把事情跟人说清楚，宁愿陈家四人过去找，何老二夫妻也不能回来。”
大队长这话是为了防止二妮后娘跟陈家人通气，回头泄露了消息。
感叹完，大队长又道：“小青，我怕陈家人怀疑，只给你和沈翔开了介绍信，你俩先去打头阵，过两天再让方白彤那几个知青去，不然人太多太打眼了。”
“叔，沈翔不去……这咋有五块钱？”沈青接过介绍信，把五块钱递过去。
“五块钱是队里给你们拿的，你们这些孩子，那些外来的知青都愿意帮助大妮，我们也不能落后，只这几年队里结余的钱不多，先用着，回头我再想想办法。”大队长叹气，太穷了，上个月兑付完整个大队就剩六十多了，还得留下来年修房子、修工具的钱，再留点十块以防万一，最多只能拿出五块。
“哥，回头替我谢谢大家。”
“你谢啥，该何家人谢。”大队长摆摆手，又道，“还有，你们几个女孩子去不安全，沈翔这孩子机灵，又会打架，带上我们也放心。”
“叔，知青那边有男同志去。”
“他们顶啥用，干个活都不利索！”沈父瞪闺女一眼，“外头乱的很，不安全，有个啥事儿他们不如你弟会来事儿……不带你弟你也别去了！”
沈翔得意洋洋的瞅着他姐笑：瞧见没，我厉害着呢！
沈青暗暗翻个白眼，老爹这话没错，比起打架，谁也没有混混的经验丰富。
“对了，还有这个。”大队长一拍脑袋，拿出个信封递过去，“你收好，这是你婶写的信，她有个表妹就嫁到冲县了，你们到时候过去后就住她家。”
“你婶跟她这个表妹好多年不来往了，人不一定让你白住，给买上些点心，当借住，但真要是有啥事儿，看在你婶儿的面子上，她也得帮你……另外就是，她那个人嘴巴大得很，啥都喜欢跟人说，你们注意点。”
“明白，叔，你替我谢谢婶儿。”沈青眼睛一亮，嘴巴大好啊，爱说的人耳朵都灵光，到时候她一定和婶儿多聊聊。
“明天你们自己找个借口走，方白彤那边我来之前已经通知过了，你们不用过去说了，过两天，他们直接去冲县跟你们汇合。”大队长打个饱嗝，看外头开始飘起雪花，“行了，天不早了，我回去了。”
……
去冲县得坐班车，最近的班车在公社，但车票比从县里出发要贵一半，经费有限，两人打算从县里走。
赶到打麦场的时候，何盛也正送陈家四人出来。
“这就走了，不多住两天？”沈青神情自然的跟几人打招呼。
陈文羽笑着道：“这不是送他俩吗，时间过了不好，回头转回来的时候再来，到时候表姨也该回来了……你们这是？”
“去市里买些材料。”沈青早就想好了理由，从兜里摸出半盒子护手霜，“自己做点护手霜用，比供销社买的要便宜……这是我做的，要不要试试，好的话可以拿东西跟我换的。”
“我试试。”陈文羽很感兴趣，拖拉机还没拉，挖了点抹在手上，怪好闻的，“这里面都有啥？”
“抱歉啊，这是我家的秘方，不能说。”沈青随口胡扯，视线从他的手上滑过。
“该说抱歉的是我，这东西很不错，如果我想多要点，什么时候能拿？”潜台词，你们要去市里几天。
“半个月，里面有些材料不好弄得，得等好几天。”沈青继续扯，好在轰隆隆的发动机声传来，拖拉机来了，不用吸着冷气说话了。
陈家四个人也是先去县里，再坐班车去市里，县里是没有火车站的。
这下好了，不去市里也得去了，好在她准备充分，买材料的钱、去市里的介绍信都有。
等坐上班车，陈家四人故意借着大家熟悉坐在一起，既然送上门来了，沈青果断主动出击，“你们坐火车去哪儿？能说吗，不能说就算了。”
“去长河工作。”另外三个基本不说话，都是陈文羽代言，陈文羽看着班车上脏兮兮的座位险些没吐出来，强忍着难受说道，“听说长河那边开了新煤矿，这不是家里没钱么，过去挖煤赚点钱。”
沈翔忍不住嘀咕道：“戴着外国手表，能买五辆自行车还说穷？”
陈文羽：“……”
沈青忍住笑，半真半假的斥道：“胡说啥，吹牛还能当真！”
最壮实的那个陈家人嘴巴动了动，一脸的想说话偏不得不忍耐的样子。
“抱歉，我这大哥一喝醉就喜欢吹牛。”陈文羽笑的尴尬。
“谁说不是呢，我这弟弟一样的，还说人家呢，他也没少吹吧？不过吹牛总比撒酒疯的好，那才真让人受不了！”沈青还得打探消息呢，立刻帮着圆了场，还忍痛拿出沈母准备的馅饼分给大家尝尝，热情、美食、漂亮的女孩让陈家四人心生好感，心情放松不少、警惕性急剧下降。
沈青则卖力的扮演了一个合格的话唠和八卦爱好者，从上车，一直到班车在市里停下，她的嘴巴就没停过，天南地北，海上陆地，家庭琐事儿，就没有她不能说的，漂亮，热情，情商高会说话，这样的女孩子是很受欢迎的，不止是陈家人，就连车上其他人，都忍不住加入他们的聊天。
两个小时的路程，聊了不少，沈青表面一派淡然，心里高度紧张，默默在心里记着陈家人的话，从中分辨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等下了车，大家热情的告别，沈青累坏了，只想找个地方摊开，但是——
特么陈家人跟橡皮泥似得，非说他们姐弟年纪小，不放心要给送到招待所去。
那行吧，沈青带人去了化工厂附近的招待所，办了手续、交了一天的钱，陈家人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
“姐，我之前搬货都没这么累！”要的双人间，一打开门，扔下行礼，姐弟一人扑到一张床上手脚摊开，一个字，累！
“谁不是呢，我脑细胞不知道死了多少了！”一边要绞尽脑汁的聊天，一边还要尽快分析，她现在只想当个幸福的‘小傻子’。
“姐，还没关门呢。”沈翔睡在外面一张床，一扭头对上走廊里的其他客人。
沈青装听不到，张嘴一串呼噜噜出来，沈翔无语的翻个白眼，“姐，你这太假了。”
这一觉直睡到两点，已经过了中饭时间，姐弟俩借了招待所的炉子热了饼子就着热水填报肚子。
“咱啥时候绕道去冲县？”沈翔问道。
“既然来了，先办事儿。”沈青说道，“不能白跑一趟……明天去联系那个孙大姐，晚上走。”
沈翔坐起身，“姐，你说他们说的是真的吗，要去长河挖煤那事儿，早知道我跟上去看看了。”
“呵，没必要，一定是假的，先不说缺不缺钱，你注意他们的手没，比你的还要细，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挖煤多累啊，他们就算去了也干不成……而且，我现在有九成的把握了。”沈青握了握拳头，陈家村一定有来钱的法子，这个法子很可能见不得人，不能被外人知道。
倒不是看不起陈家村，觉得他们不能光明正大的致富，而是陈家人的反应不对头，干啥都遮遮掩掩的，要说光明正大也没人信啊。
如果有共同的秘密约束，齐心就很正常了。
书中，革委会主任会一力帮着陈家压下何家的反抗也就有了原因，利益共同体嘛。
……
第二天一早姐弟俩吃过饭就打算去联系化工厂的孙大姐，楼梯走到一半，从斜角看到陈文羽在一楼的餐厅吃饭，桌子上摆着包子、馄饨、油条，还有一盘子焦黄的驴肉火烧。
沈青冷笑，跟陈家的亲家一个村子而已，偏偏盯的这么紧，要说没有问题是骗傻子呢。
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圈，忽然拉上沈翔折回了房间，拿出一块生姜——这是她娘给准备的，路上冷了嚼一块儿，能防治感冒。
第十五章 借钱
“姐，你要干嘛？”沈翔茫然的看着他姐把眼睛揉的通红，又把生姜捣了些汁出来抹在眼皮上，下一瞬，眼泪哗哗的流。
“吃大户！大妮姐住院疗养，陈文羽吃香的喝辣的，不能便宜了他！”沈青说道，“你不用哭，把眼睛揉红点，等会儿见了陈文羽就说带来的钱全丢了，问他借三十块钱。”
“好！”沈翔痛快的应了，又迟疑道，“三十块钱呢，他能给借？”
“放心，不但会借，还会主动借。”沈青又洗了把脸，把生姜味儿抹去，给沈翔细细交待一番，这才背着行李，姐弟俩一脸伤心难过愤怒的下了楼。
给沈翔示意一眼，姐弟俩往门口走去，果不其然，被陈文羽喊住，“你们咋今天就走，东西买好了？你眼睛咋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们？”
陈文羽语气不觉严厉起来，作势要去找柜台上的服务人员‘算账’。
“不是，陈大哥，没有人欺负我们。”瞥了眼揉着眼睛的二姐，沈翔‘惊喜’的扯住陈文羽的胳膊，“陈大哥，看见你真是太好了，你能借我们点钱嘛？”
“借钱？你们的钱被偷了？”陈文羽了然问道。
吸吸鼻子，沈翔委屈又懊恼的道：“我们，我们昨天进了房间才发现，带来的钱一分也没了……要是我警醒些就好了。，那可是我姐存了好几年的钱。”
说着，抬起头，眼睛渴望的看着陈文羽，“陈大哥，我们也不多借，就借五毛钱，刚好够我和我姐回县里。”
沈青暗暗给小弟竖起大拇指，干的漂亮！
当然，她也不能一直划水摸鱼，眼角使劲儿挤出两滴眼泪，“陈大哥，我们一回去就还你，不会欠你的。”
刚说完，沈青肚子咕噜噜的响了，她涨红着脸，低着头很是难为情。
沈翔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早上他们姐弟一人吃了一个馅饼的好吧，馅饼扎实，能吃个半饱，距离吃完才一个小时，她姐是咋饿这么快的？
“你们没吃早饭？”
沈翔离立刻就感觉到陈文羽放松很多，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们一分钱也没了，从昨儿个晚上就没吃上饭。”
“不吃饭哪能行，走我请你们。”陈文羽怕拍沈翔的肩膀，“你们是大妮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当哥哥的请你，不能拒绝。”
姐弟俩忍不住在心里齐齐呸了一口：你是畜生，他们是人，品种不同，请别乱攀关系！
姐弟俩犹豫了好一会儿，在陈文羽的催促下，坐了下来。
“这些包子都凉了，我让服务员热一下。”
完了又给姐弟俩要了一碗馄饨，一碗豆腐脑，两个驴肉火烧，再加上两笼肉包子，看的沈青眼皮直跳。
这个时候的碗实在的很，馄饨碗有她脑袋大，馄饨是鸡肉馅儿的，味道还可以，沈青不客气的吃了个干净，没喝汤，又吃了个火烧，这个做的很不错，皮薄焦脆，内里驴肉软烂鲜香。
她还想尝尝包子的，但吃不下了。
倒是沈翔，比她还多吃了一笼的包子。
陈文羽让他们拿出来饭盒把剩下的食物打包带上，让服务员上了茶，这才问道：“你们要的材料得多少钱？”
“三十。”沈青垂着脑袋蔫嗒嗒的回道，哪怕吃饱了，也没有昨儿个的活泼了，丢钱的打击太大了。
“这么多？”三十可不是小数目，就连陈文羽都忍不住皱眉，“材料有那么贵吗？”
“化工产品本来就很贵啊，而且我们的货量要的少，人家厂里根本不卖给我们，我们私下找得里面的职工，得按出厂价的四五倍给钱。”
“那你们还买？”
“那咋办，市里统共就这一家化工厂……而且算下来怎么也比雪花膏这些便宜。”沈青揉揉眼睛。
“陈大哥，你能不能借我们五毛？”沈翔小心翼翼的问道，孩子害怕的都要哭了，“马上要九点了，错过这班车，就只能明儿个走了，我们，我们没钱住招待所了。”
“别哭，别哭。”陈文羽从兜里摸出一沓子的钱，数了下全部递过来，“这是四十块钱，够了吗？”
“不用这么多。”沈青只拿了五毛，剩下的推回去。
“拿着。”陈文羽严肃着脸，语气不容置疑，“买完东西再回去吧，来市里一趟不容易，下次你们家人未必同意，钱不着急，等你们回头挣了再还我。”
“谢谢陈大哥。”姐弟俩感动的说道。
“走吧，我陪你们一起去化工厂。”
沈青悄悄翻个白眼，脸上为难的看着陈文羽，“陈大哥，不是我们不想让你去，你也知道，人家是偷偷拿了化工厂的东西出来卖，不想让人知道，万一被举报可就麻烦了，每次交易的时候都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就是我弟弟也得避开。”
“那这样好了，我就在这里，远远的看着，不靠近，如果那人欺负你们，就大声喊，我就过去。”陈文羽一副大人担忧孩子的模样，看的沈青想吐。
“可以。”沈青点头，远远的看着可操作性就太强了。
出了招待所，沈青找了手绢把四十块钱包起来，“这钱是替大妮姐拿的，你可得给揣好了，回去就给大妮姐。”
“姐，你就放心，回头一分不少的交给大妮姐。”沈翔拍着胸脯保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