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孙婶儿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事情的轻重,不会说出去的……你俩呢,要去陈家村是吗,那我跟你们说下陈家村的情况吧。”
“陈家村是整个冲县最贫困的地区,五九年那阵你知道吧,整个陈家村有一半的人都给饿死了,是全县饿死人最多的。”孙婶儿说道,“这几年算是好的,但是跟其他大队还是不能比,日子过得不咋好,当然,这是表面的,我在妇联私底下也听到过有人说,陈家村其实富得流油,跟县里的领导关系好的很。”
“我也确实见过陈家村的人进出县委大院,不过我以前不相信,只当认错人了,为啥呢,陈家村在山沟沟里,闭塞的很,识字的还没有两巴掌,除了种地啥也不会,能挣到钱才怪。”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对你们有帮助吗?”
“有,谢谢孙婶儿。”沈青觉得这些消息太重要了。
“你们自己也要小心,那些山沟沟里的人凶的很,还排外,我们当初第一次去的时候都没能进村子,还是妇联主任亲自来才进去的。”孙婶儿拧眉道,“我建议你们还是不要直接进去。”
“知道了孙婶儿。”了解的差不多了,沈青起身告辞。
“等一下,灌点热水。”孙婶儿灌热水的时候,又道,“你刚才说先去白头沟是吧,你们没个借口不好待在村子里乱转,这样,我给你你们一封信,白头沟有个叫鲁大牛的,是你们叔家的亲戚,你们到时候就以亲戚的名义住下,这样干啥也方便点。”
“谢谢婶儿。”沈青真诚的说道。
离开孙家,姐弟俩直接出城往白头沟去。
进村子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先去村委报备介绍信,然后见到‘亲戚’了鲁大牛。
鲁大牛今年三十,瘦高瘦高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但识字,看过孙婶儿的信后,没有犹豫就默认了亲戚的身份,把姐弟俩接回了家。
鲁家一共五口人,鲁大牛夫妻以及三个孩子,老一辈的以及几个兄弟姐妹都没能熬过三年饥荒,鲁家就剩下鲁大牛一颗苗。
鲁家正房三间,夫妻俩一个,三个孩子男女各一间,姐弟俩跟孩子住一间。
赶了一下午的路累坏了,晚饭顾不上吃,洗把脸就铺被褥睡了。
……
冬天不用上工,鲁家人十点才吃早饭,沈青已经在附近转悠了一遍。
鲁家房子距离山脚约莫一里地,是最靠近山边的人家,其实山脚下也有几间屋子,看着也不算破,但院子里堆满了厚厚的积雪无人清扫,也没有进出的脚印。
本想往上走走,但积雪太深又松软,一脚下去淹没了鞋子,她没有带第二双,只能先暂时退出来。
路上遇到几个村民出来捡柴,警惕的拦住沈青,在问出是鲁大牛家的亲戚之后脸上换成了笑容。
回到鲁家的时候,鲁大牛的媳妇王嫂子刚做好早饭,红薯面糊糊就着咸菜窝窝头。
又不是真的亲戚,沈青哪好意思占人便宜,拒绝了夫妻俩的邀请。
吃过饭,沈青将昨儿个剩下的一斤绿豆糕拿给王嫂子,算是他俩借住的租金。
夫妻俩爽快的收下,王嫂子借口孩子吵闹去了隔壁房间,鲁大牛留下给姐弟俩答疑解惑。
“前些年能上山的时候我们两个村子来往的多些,就隔着个山头,一个钟头就到了,最近的两三年吧,不是搞运动嘛,不让占国家便宜,这山是国家的,连蘑菇都不让采了,而且去年冬天我们村有个猎户偷摸上山被狼咬死了,村里还专门扎了围栏挡人,不能抄近路了,这来往的就少了。”
“我们现在去陈家村,都是出了村,走外面的大路,平坦的很,走着去得半天功夫,骑自行车快些,也得俩钟头呢。”
第十九章 洗白
沈青眼睛嗖的亮起来,“大牛哥,你们院墙修这么高就是为了防狼吗?山上真的有狼吗?以前有人被咬过吗?有人见过狼吗?大队不是有民兵连吗,为啥不让民兵连的人打狼?”
鲁大牛挠挠头,“我们村没听说有人见过,是那个猎户,送到医院以后医生说是狼咬死的,我才知道山上有狼,反正我以前在山上从来没见过,但是听老一辈的讲,他们见过……你说的民兵连,都是假把式,他们又没有木仓,哪敢打狼?”
“你们生产队跟陈家村是一个大队的吗?”沈青又问。
一个大队往往由十来个生产队组成,生产队则是以户为单位,四五十户一个生产队,村子大、人口多的往往能有四五个生产队,就比如小河村,一共二百三十七户人,六个生产队,有的村子小人口少,就一个生产队也不奇怪。
干地里活儿时,各生产队分开干,但挖沟渠,修水利,平整道路等等公共活儿的时候,往往为了抢时间会集合一个大队一起干。
如果陈家村有啥变化,同一个大队的人一定是最先察觉到的。
但很可惜,“我们白头沟跟陈家村不是一个大队的。”
没关系,沈青继续问道:“那你跟陈家村有往来吗,跟以前相比,陈家村最近的两三年,有明显的变化吗?或是异常之处?你私底下听到的传言也行。”
王嫂子安置好孩子,走进来正好听到这话,瞪了眼自家男人,“这个你问他不行,他一个大男人,性子粗的很,就知道埋头干活儿!”
挨着鲁大牛坐下,王嫂子拢了拢头发,满脸的鄙夷,“我们去县里和公社,跟陈家村的人同路,他们的人可喜欢抱怨自己穷了,虚伪的很!真当大家看不出来他们有钱似得!还藏着掖着,真当谁稀罕啊,丧良心的坏事儿干多了,就等着以后遭报应吧!”
鲁大牛有些紧张的推了推媳妇,“小声点,别这么大声,万一被听到了咋整!”
王嫂子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怕啥,表妹表弟又不是外人,还能告我这个表嫂的状不成?”
沈青立刻保证,“嫂子你尽管说,我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王嫂子脸上的笑容更自然了,“放心,嫂子相信你们。”
“嫂子,你刚才那话啥意思啊,陈家村很有钱吗?你咋看出来的?还有遭报应,又是咋回事儿?”沈青一副好奇的样子打探道。
为了不牵连鲁大牛一家,也为了避免人多泄露,孙婶儿给鲁大牛的信里只交代了他让沈家姐弟借住,以及提供些陈家村的事儿,至于姐弟俩来干啥,鲁大牛夫妻俩不知道。
王嫂子谈兴正浓,指着自个儿的眼睛,“嫂子别的本事儿没有,这双眼睛利的很,陈家村自以为藏的好,外面穿破衣,里面可是崭新的棉布衬衣……你再看看我们,我身上这件棉袄还是当年和大牛结婚的时候娘家陪嫁的,我们家老大今年可都十岁了,我不照样缝缝补补继续穿着。”
“这年头,家家户户连饭都吃不饱,一年到头撑死了能有三尺布票,连给你表哥做条裤子都不成,我当初看到的那一群孩子,十几个呢,乖乖,全是纯白的棉布。”
“嫂子,你啥时候发现的啊?”
“去年,我就去年去了一次县里。”王嫂子十分肯定,压低了声音,“我跟你们说啊,肯定不止那些孩子,大人估摸着好处也少不了,我有次听到王家庄的那个乔寡妇说,革委会那个梅主任每次都把那些条件好的留给陈家村,听说陈家村弄了不少好东西,屋里宝贝都快赶得上解放前那些资本家了!”
“说啥呢。”鲁大牛瞪眼媳妇,这话能胡乱说?
沈家姐弟却很感兴趣,“嫂子,啥叫条件好的留给陈家村?”
王嫂子看一眼鲁大牛,说还是不说?
想到孙婶儿的信,鲁大牛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其实这事儿人人都知道。
王嫂子先把陈家村和革委会主任的关系说了一遍,跟书里说的一样,陈文羽的小妹跟了那个什么梅主任,还给梅主任生了唯一的一个儿子,陈文羽的小妹沾沾自喜的很,这事儿算是公开的秘密,梅主任为此还奖励陈家村了十个红wb名额。
红wb上门一趟,就跟那蝗虫似得,家里稍微值钱点的,能全给人弄走,油水丰厚的堪比古时候锦衣卫抄家了。
凭着跟梅主任的特殊关系,陈家村的红wb次次都能分到油水多的人家,多来几次,东西多的全村人都能分到好处,惹人眼红的很,私下说算话的更是不少,但都是白搭,谁让自个儿村子里没有那个关系。
别看王嫂子口中骂骂咧咧的,觉得陈家村那些人丧良心,可那好处也是实打实看得见的,她心里别提多羡慕了。
沈青却很失望,因为陈家村瞒的太好了,就连王嫂子都以为那些东西是靠着梅主任才得到的,但是她知道,这个关系反了,应该是梅主任靠着陈家村获得了巨大的好处,红wb抄家油水什么的,只是陈家村的障眼法。
因为哪怕是唯一的一个儿子,也不足以让能做到县革委会主任这个位置的人去关照整个村子。
不管这个人品性如何,是否有文化,能做到这个位置,就证明一定有心计。
身为革委会的一把手,梅主任想要生儿子并不难,至于这个‘唯一’的儿子,沈青持怀疑态度。
应该也是为了帮陈家村将某些东西‘洗白’的。
沈青借口出去转转,带着沈翔去了山脚下,这里空旷树少,周围很难藏人,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姐,咱不会猜错了吧?陈家村到底有没有那个啥不能见人的挣钱法子?”沈翔憋了半天了。
“你见过哪个红wb靠抄家发财的?”沈青耐心的道,“就算真有好东西上面的人都不够分的,能轮得到几个红wb?这话一听就知道是障眼法,是陈家村的人通过这种手段把不能见光的钱财‘洗白’的手段。”
“姐,‘洗白’是啥意思?”这个词普通老百姓可没听说过。
“比如说东家给敌特卖消息得了一百块钱,回头去抄西家,得到了一块香皂和一块二尺的棉布,但报上去的时候加上一百块钱现金,然后那个梅主任上交县财政五十,自个儿留下三十块,剩下的二十块奖励给底下的小弟,回头家里多的钱是不是就有说头了,也不会有人私底下各种怀疑打探你家这钱是咋来的。”
“你再想想,要是咱隔壁的李家明天开始突然顿顿吃肉,家里大人小孩都穿着新衣服,你会不会怀疑他们钱的来路?一旦李家人讲不明白钱哪儿来的,大队长会不会怀疑李家人是敌特?”
沈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就是洗白!”
“对,让不明来路的钱变成合法收入。”沈青总结了下。
“陈家村就是东家,他们通过抄家洗白那些见不得人的钱,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用掉了……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抄家丧良心,害怕被人骂祖宗十八代,所以故意遮遮掩掩的,王嫂子自诩眼力好也没有怀疑这钱其实根本不是抄家抄来的。”
“对!”沈青看着前面的山,“我怀疑,陈家村的来钱法子就在这座山里。”
沈翔心里一动,“是因为王嫂子说这两三年村里人再不敢上山吗?”
“有这方面的原因。”沈青颔首,“还有一点很重要,要想瞒住周围的邻居们,可不是光靠演戏就能达到的,毕竟有时候是挡不住的,比如说妇联的人真要上门,陈家村没有理由阻止,但孙婶儿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那就说明,这个秘密不在村子里。”
沈青捡起一根树枝在雪地里划拉着,没一会儿就出现一张简略图,从右往左依次是平行的三个村子,白头沟、陈家村、梨花村。
其中陈家村和梨花村挨着,中间隔着田地,陈家村和白头沟的中间隔着座山,这个山算不上大,鲁大牛从小在这里长大,少年时期整座山翻了个遍,绕着山脚一圈不过两个钟头,除了白头沟和陈家村在山脚下,其余地方均为熟田,且不属于陈家村,想避开外人几乎不可能。
所以,可供选择的地方很明了。
这个秘密一定就在这座名叫‘帽儿’的山上,才能瞒得住人。
至于是什么样的秘密,沈青到现在是一点思路也没有。
最好的办法,就是偷摸上山,总能找到那个秘密。
但是,陈家能瞒的这么紧,又让整个冲县领导层上下一心,利益一定不小,山里会没有布置吗?
想到那个被狼咬死的猎人,如果他们冒冒然进山,一定会是同样的下场。
所以,该怎么才能安全进山呢?
得益于前世没少看权谋剧,沈青很快有了思路。
调虎离山!
第二十章 仇上加仇
说完话,姐弟俩都不愿意在外面晃荡了,再清新的空气也抵不住侵入骨头缝里的寒冷。
一溜小跑回了鲁家小院,在门口跺干净棉鞋上的雪渣子,赶紧进了屋子,站在炉子前烤了好一会儿身体才恢复了暖意。
“大牛哥,能帮我们画一份山上的简图吗?”沈青拿出纸笔。
鲁大牛犹豫的看着纸笔,“你们想上山?”
“对。”
“这么的大雪,山上不安全。”鲁大牛虽然粗枝大叶,但人又不傻,沈青他们来来回回的打听陈家村和帽儿山,再想到生产队长带人设置的栅栏,他心里隐隐明白,陈家村的人在山里有秘密。
说不定去年被狼咬死的猎人也是陈家村干的。
沈家姐弟看着柔柔弱弱的,万一回头在山上出啥事儿,孙婶儿那里没法交代啊。
似是知道他的顾虑,沈青安抚道:“你别怕,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们也不会冒然进山的,我也惜命的很。”
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鲁大牛点点头,画了帽儿山的简图,标注出他知道的几条上山路,以及标志性的地形,比较隐蔽的山洞等等。
又听鲁大牛指着简图介绍了一遍,沈青心里对帽儿山有了基本的了解。
第二天,姐弟俩和鲁大牛包裹严实去了山上。
鲁大牛指着前方一道用尖利的竹子、铁丝以及铁刺组成‘墙’,“这就是大队长当初带我们扎的安全线,你别看单薄的很,野兽一只也跑不出来。”
‘墙’的位置不高,约莫山高的三分之一处,从这里到山下就是专门留给白头沟村民捡柴的,直线距离有个五六公里的样子,形似倾斜的帽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