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禛不置可否。
当她说出“赌钱”二字,秦祎开始挠脖子时,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摇扇子是为了想借口,而借口就是做买卖。
拿妹妹的嫁妆去赌,亏他说得出口。
不过,有一点秦祎是对的,秦越山三个儿子,只有她家老子最无能,所以二房手头最紧,秦祎和她的衣饰也最简陋。
琉璃习惯了秦禛的沉默,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姑娘,不如把这套头面融了,再打套新的,正好榴花宴时插戴。”
秦禛倒了杯茶,看了一会儿垂下来的紫藤花串串,“不用,这些我有别的用场。”
秦禛在榴花宴上的表现,关乎到秦家的面子,秦老夫人和程氏对她的服饰和礼仪十分重视。
不但针线房做了时兴的新衣裳,老夫人还送来一对蝴蝶钿子和一条镶嵌红宝石的金璎珞,并指明宴会回来后,要完好无损地还回去。
秦禛认得这两样首饰,每一颗珍珠或者宝石的形状都与秦雯戴过的别无二致。
不带,老夫人会说她存心丢秦家的脸。
带了,宴会上认出来的小姑娘可能会说她是学人精,整天盯着长姐。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老夫人已经让针线房做了不大适合她的两款衣裙,再加两样首饰而已,影响不了大局。
老夫人想要达到一个“隆重”却“品味一般”的效果,既不失礼,也不会被昭王选上,至于会不会有人看不起秦禛,那不在其考虑范围之内。
这与秦禛的目的一致,她没有理由反对。
五天后,秦禛穿着淡粉色褙子、桃红色百褶裙,插戴着两样首饰上了秦府的马车。
陪她一起的有秦老夫人,大伯母小孟氏,大房和三房的两个妹妹,以及二哥秦祎、四弟秦霈。
秦祎订过婚,但他的命也不怎么好,女方自戕了,目前单身。
两个长辈乘一辆车,三个小辈一辆。
上车后,秦禛在主位落座。
两位妹妹在秦禛左右各坐一边,二人眉来眼去片刻,各自守着一扇窗,看外面的风景。
文清大长公主家在秦家东北向,从秦家所在之处向北走,越过两条东西向的大街就到了。
一家人下了马车,跟着迎客女官进了花园的大花厅。
大庆是元朝之后发生的一个时空分支,存续二百多年,科技上比清中期发达,男女关系也比明清时期开放得多。
是以,男女宾客可一起入园,只在开宴时分坐两个花厅。
文清大长公主在坐北朝南的大花厅里待客,由女官引荐,秦家人一起行了礼。
大长公主五十多岁,保养得极好,瞧着像四十出头,一席墨绿色缂丝褙子衬得其肤色洁白如玉,雍容华贵。
她的目光在秦禛的脸上和身上稍作盘旋,对正在落座的秦老夫人说道:“这姑娘的个头倒是不矮。”
秦老夫人陪着笑,“二姑娘身材像父亲,性子像母亲,不爱说话,稳重得很。”
大长公主勾起唇角,目光往东边的角落里扫了一眼。
花厅里安静了片刻。
女人们下意识地停下话头,用余光观察着那个翘着二郎腿,专心把玩着一把柳叶形小刀的年轻男子。
“嗤!”年轻男子大概感觉到了异样,抬头乜了秦禛一眼,轻笑了一声。
大长公主遂柔声说道:“花园里的石榴花开得正好,年轻人不妨去逛一逛,花厅就留给我们老人家。”
“是。”秦禛和其他姑娘同时应下,半垂着头,退后一小步,再瞄一眼西边角落里的座钟,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出了花厅。
出了门,少男少女们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四妹妹秦雲轻轻撞了一下五妹妹秦溪,“溪溪看见了吗?”
秦溪道:“没敢看,四姐呢?”
秦雲摇摇头,“我也没敢。”
二人一起看向秦禛。
秦禛没搭理她们,问秦祎:“二哥有什么打算?”
秦祎道:“我和四弟去找相熟的朋友玩,你带着两个妹妹,不要惹事。”
秦雲道:“我不要跟着二姐,四哥你带我玩。”
秦溪使劲点点头。
秦祎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秦霈说道:“没关系,二哥若是不方便,我带着两个妹妹就是。二姐要一起吗?”
“不了。”秦禛自顾自往西边走了过去。
她看见坐在东边角落里的昭王了。
尽管只看到大半个侧脸,且只有匆匆一瞥,却也被其逆天的颜值吓了一跳。
饱满的额头,狭长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流畅的下颌线,身材高挑瘦削,随随便便一坐便氛围感十足,说其是“撕漫男”毫不为过。
如果昭王是正常男子,整个大庆的少女都会为之疯狂吧。
大长公主的园子占地颇广,不但有花园、池塘、假山和小树林,还有几处红墙黑瓦的小院子掩映其中。
每座小院都有一个雅致的名字,有点像贾府的大观园。
秦禛带着琉璃一直走到最西头,然后沿着小径做逆时针运动。
走到最南边时,有三男两女带着十几个仆人,浩浩荡荡地迎面走了过来。
其中最醒目的便是穿着大红色缂丝长袖曳撒、足蹬麂皮短靴的昭王景缃之。
剩下的四个秦禛都不认识,但她觉得陪在昭王身边的少女与大长公主略有几分相似。
她不想与这些人有交集,远远地福了福,往一旁的小路岔了过去,却不料,那几个人也跟了过来。
秦禛没有退路,硬着头皮往前走,上了池塘上的九曲桥,桥的尽头是一座六角亭。
主仆二人一直走到亭子里。
亭子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张琴,一张书案,案上笔墨纸砚准备齐全。
秦禛没有坐下,穿过凉亭走到临水的栏杆处,凭栏远眺。
这里水面宽阔,荷叶旺盛,锦鲤肥硕,西有假山,山坡上榴花似火,东有一大片修竹,绿意盎然。
“姑娘,那人是不是二少爷?”琉璃指着竹林说道。
秦禛看过去,果然瞧见秦祎带着小厮站在水边,面对着的另一座六角亭,亭子里一大堆人,不知他在看谁。
秦霈和两个妹妹都不在。
秦禛回头看了看,见肖似大长公主的姑娘仍在和昭王说话,其他几人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看,偶尔还有人附和着说两句。
他们很快就进了亭子。
琉璃拉了拉秦禛的衣角,示意她赶快离开这里。
秦禛没有动,已经遇上了,不说两句话肯定不成了。
“你是谁?”肖似大长公主的姑娘以主人的姿态开了口。
秦禛道:“柱国将军府秦二见过郑三姑娘。”大长公主夫家姓郑,郑三郑四都不曾婚配,很可能出现在这里。
郑三姑娘惊讶道:“你认识我?”
秦禛道:“不认识,猜的。”说到这里,她朝昭王等人福了福,“就不打扰诸位了,告辞。”
郑三姑娘道:“秦家姐姐不急着走,我这里准备了琴和书画,不妨陪着我们姐妹一起坐坐?”
另一个姑娘也道:“是啊,这里只有我们姐妹,人多热闹。对了,你还不认识我,我是郑四。”
郑三和郑四是叔伯姊妹,容貌不大像,郑四桃心脸、杏眼,身材凹凸有致,比郑三漂亮多了。
她这番话虽是对秦禛说的,但目光始终在昭王身上。
秦禛明白,什么一起坐坐,不过是想拿她做伐,在某人面前表现表现罢了。
她穿来十几年,因为没有考学的负担,除默写前世学过的一些基础知识外,精力大多在武艺和琴棋书画上,弹琴、书画皆可,就是不会表现。
秦禛拒绝道:“我擅长刺绣,弹琴和书画都不在行,就不献丑了吧。”
“不许走。”一个少年朝昭王挤了挤眼睛,“随便玩玩而已,紧张什么。”
秦禛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竹林里面,可惜的是,秦祎已经不在那儿了,无法为她解围。
第4章 冤枉
既然不走,就要坐下来。
昭王独自坐在北面,背对着另一个亭子,两个护卫门神一般站在其身后。
安顺郡王、睿王世孙坐东侧,郑三和郑四在西面。
秦禛独自在南面,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
昭王不说话,翘着二郎腿,侧身望着假山上成片的石榴花。
美少年的侧脸完美无瑕,和剪影特别匹配。
郑家姐妹有些痴了,呆呆地望着,俨然忘记了来此的目的。
安顺郡王和睿王世孙对视一眼,前者突兀地咳嗽了一声。
昭王回过头,与郑三、郑四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郑三陡然惊醒,不免惊慌失措,立刻说道:“秦二姑娘会弹琴吧,弹奏一曲如何?”
秦禛面带笑意,视线在昭王脸上轻轻一扫,欣然起身,“好啊,秦二献丑了。”
琉璃拉拉她的衣角,使了个眼色——姑娘不是说好了不擅长吗?
秦禛没理会她,在琴凳上落座,纤纤素手一抬一落,七弦瑶琴发出几个悠然的琴音。
音准绝佳,无需再调。
她对着昭王说道:“秦二不擅琴音,还请诸位海涵。一曲阳春白雪送给诸位。”
昭王左眉一挑,干脆地别过脸,不再看她。
秦禛毫不在意,轻捻慢挑拨动琴弦,“铮铮”的乐声流水一般地倾泻出来……
曲调清新,节奏欢快,指法娴熟,把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
一曲终了。
郑三蹙着眉头说道:“秦二姑娘实在是谦虚了呀。”
郑四也道:“秦二姑娘的琴技若是不好,那我只能自认不会弹琴了。”
睿王世孙揶揄道:“不擅长自然是假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才是真的。”
“正是正是。”安顺郡王点点头,“据我所知,能把阳春白雪奏到这个水准的,只有宫中乐师了。”
“乐师啊,哈哈。”昭王短促地笑了两声。
秦禛不以为意,“那诸位就把秦二当乐师好了,还想听什么曲子?”
她依旧看着昭王的方向,但目光却透过他的侧脸,落到了对面亭子上。
大概是她的瑶琴弹得真的不错,对面亭子里的人出来大半,中间有一男一女趴在栏杆上,遥望着这边,男子穿一席竹青色道袍,女子是娇嫩的杏色褙子,一个伟岸,一个娇俏,格外养眼。
睿王世孙注意到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哟,武安侯世子也来了。”
“呵!”郑三冷笑一声,对郑四小声说了一句,“她怎么也来了?”
郑四道:“谁知道呢。”
秦禛不知道这个“她”是谁,但知道郑三郑四不喜欢那位姑娘,便不免多看了几眼。
昭王冷冷地看过来,那目光如有实质,就像他手里的小刀一般锐利。
秦禛讪讪地起了身,退后两步,问守在旁边的婢女,“请问,哪里可以更衣?”
婢女与郑三递了个眼色,见后者点了头,方道:“秦二姑娘请随婢子来。”
一主二仆消失在九曲桥下。
郑三先吩咐下人斟了茶,又道:“貌不惊人,琴技了得,倒是低估她了。”
睿王世孙摇摇头,“传言不可信,这秦二细看长得不错,就是个头高了点儿,衣着也不适合她。”
昭王换了个姿势,像是有话要说。
安顺郡王便道:“十三哥怎么看?”
昭王道:“技巧有余,情感不足,也就那样。”
郑四松一口气,“昭王明鉴。”
昭王转了一下手中的小刀,“你也弹奏一曲,如何?”
“这……”郑四红了脸,“我不如秦二姑娘,就不献丑了。”
昭王道:“人贵自知,不错。还是弹一首吧,本王听个乐子。”
南边没有茅房,秦禛沿原路返回,在西南角释放了并不丰盈的内存。
琉璃替她整理好衣裳,说道:“昭王明显没把姑娘放在眼里,姑娘又何必出风头呢?”
秦禛道:“多做一点儿,让他彻底厌恶了才好。”
如此更保险一些。
琉璃点点头,“那也对。”
琉璃也去了趟茅房,出来后,主仆二人继续向北,钻进西北角的一个小亭子。这里极安静,不但能听到甬道上人来人往的脚步声,还可以听到某处自鸣钟整点报时的声音。
秦禛喜欢这样的环境,放空思绪,她可以坐很久。
琉璃十四岁,还是孩子心性,不到盏茶的功夫就按捺不住了。
但她胆子不大,不敢出去独自玩耍,就在亭子内外来回溜达,一会儿看看蚂蚁,一会儿看看树上垂下来的虫子,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过了多久,自鸣钟响了一声。
琉璃道:“九点半了吧。”
秦禛抻了个拦腰,晃了晃脖子,“我们走吧。”
女官说过,这个点儿是大长公主在花厅宴客的时间,该回去了。
主仆二人回到花厅时,长辈们已经落座了,少年男女们正在按照女官的安排依次落座。
秦禛等在后面,仗着身高优势往前面看了一眼,两个妹妹都在。
这样就好,万一出什么岔子,老夫人又要指责她。
很快,三姐妹在花厅门口的一张矮几后面汇合了。
大家盘膝坐好。
秦雲问道:“二姐,你看见二哥了吗?”
秦禛道:“你们没在一起?”
秦雲摇摇头,“从这里出去后我们就分开了,我们和四哥一起。”
秦禛蹙了蹙眉头,但也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