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祎经常在外面混,有些人脉,大抵和那些人玩在一处吧。
就在这时,秦禛听见门外的一个婢女说道:“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找到表姑娘,要不要禀报一声?”
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用手臂撑起上半身,朝东边看了过去:秦霈身边空着一个位置,秦祎确实不在。
就在她要收回视线,思索应对之策时,昭王抬起了眼皮,二人的视线隔空撞个正着。
秦禛定了定,见对方的唇角抽筋似的勾了一下,鼻头的翕动亦转瞬即逝。
她系统学习过微表情——景缃之在含蓄地向她表达轻蔑之情。
秦禛忍住还之以颜色的冲动,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一干人年轻人脸上……从内到外,无论男女。
婢女们将各色小食送上来了,茶水、点心、瓜果,还有肉脯和果脯等。
秦雲捏起一枚肉脯,“不知道二哥去哪儿了,再不来只怕就失礼了呀。”
秦禛没有回答,借着一个婢女的掩护起了身。
秦雲拉了她一把,“二姐,你要干什么去?”
秦禛道:“找二哥。”
她认为,秦祎虽不上进,但脑子聪明,在这种场合下绝不会胡来,他这个时候还不出现,只怕是出大事了。
秦雲道:“还是别去了吧,万一大长公主找二姐,岂不是……”
比起大长公主的责难,秦禛更担心秦祎,她不再解释,飞快地离开了花厅。
琉璃跟上来,劝道:“姑娘,五姑娘说得没错,二少爷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没关系,姑娘要是不在,只怕老夫人会很生气。”
秦禛道:“她生气是小事,二少爷出事是大事,少啰嗦。”
她一边说一边辨明方向,朝竹林地带快步走了过去,那是她们最后看见他的地方。
才走十几丈,主仆二人就见一个大太监带着两个粗使妈妈急匆匆跑了过来,三人的样子极为慌张,一看就出了大事。
秦禛放缓了脚步……
琉璃奇道:“姑娘怎么慢下来了?”
秦禛回过头,果然见那大太监冲进了花厅,不到两个呼吸,大长公主就带着孟氏、小孟氏,以及她不认识的两个贵妇人跑了出来。
跟在最后面的是昭□□郡王、睿王世孙。
此三人安步当车,不徐不疾。
琉璃变了脸色,“不会真是二少爷出事了吧。”
就在她说话的当口,一干贵妇从她们的身边超了过去。
秦禛拉琉璃一把,跟在一干女官和管事妈妈中间,一起朝竹林的方向去了。
竹林里有座小院子。
三间青瓦房,有一人高的竹篱笆做墙,大门的匾额上题着三个字,“竹里馆”。
院子里铺着五彩石甬道,甬道两旁是菜畦,绿油油的,颇有田园雅趣。
但此刻的光景与“雅”字无关。
秦祎被捆在窗下的一张椅子上,浓黑的长发披散着,盖住了大半边脸。他疯狂地挣扎着,嘴里喊道:“放开我,放开我,我没杀人!”
一干人在大门口停下来。
秦老夫人和小孟氏白了脸,六神无主地看着文清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迈步进了院子。
“姑母留步。”昭王赶到了,“还是小侄儿去看看吧。”
大长公主面无表情,“你是男子,只怕不妥。”
昭王走到她身边,“姑母,这里面的每一样事物都关系着案件真相,不可轻忽。”
大长公主指着秦祎,怒道:“他就是凶手,你还要什么真相?”
秦祎看到秦老夫人,脚下用力,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
他拼命往前拱了两下,“祖母救我,我没杀人,孙儿冤枉啊!呕……呜呜呜……”
他似乎吐了一口,紧接着又绝望地大哭起来。
小孟氏往后退半步,与身边的妈妈交代了两句,那妈妈小跑着朝竹林外去了。
秦老夫人闭了闭眼,上前一步,说道:“大长公主,老身这个孙子虽然顽劣,可心地善良,杀人之事绝不会做,恳请大长公主明察。”
大长公主没搭理她,对昭王说道:“老十三,死的可是你亲表妹。下人找到这里时,这歹人正好从屋子里出来,人证物证俱在,不是他杀的还能有谁?你若有孝心,马上给本宫抓人,去菜市口斩首示众!”
秦老夫人吓得面如死灰,但还是勉强道:“大长公主,这不可能,这孩子不可能杀人,绝不可能。”
大长公主不理她。
她又朝昭王看了过去,“王爷,我家秦祎不可能杀人,不可能杀人啊!”
昭王蹙起一双剑眉,“姑母,这件事归顺天府管,小侄儿抓不了人,已经让人去报案了,姑母稍安勿躁。”
秦禛站在安顺郡王等人身后,透过缝隙观察着趴在地上痛哭的秦祎。
秦祎的表情是真的,哭是真的,吐也是真的,完全没有演戏的成分。
她认为秦祎不是凶手。
但此事有昭王,有大长公主,还有秦老夫人和孟氏,轮不到她说话,强行出头只会引起众人反感,届时把她赶出去,就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了。
是以,她悄悄退了几步,隐在一簇高大粗壮的毛竹后面。
琉璃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姑娘,这可怎么办?婢子回家一趟,把老太爷叫来吧。”
秦禛道:“不必,大伯母已经安排了,你安安静静地陪我站在这里就好。”
大长公主府的下人很能干,太监马上安排了座椅,让几个贵妇人坐下来等。
昭王站在大长公主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过了一刻多钟,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带着捕快和仵作进了园子,其中还有一个穿着狱卒服饰的妇人。
那妇人进到内室,片刻后就退了出来,说道:“大人,主仆二人皆已身亡,遗体已经盖好了。”
仵作上前一步,请示中年官员:“霍大人,要仔细验尸吗?”
霍大人朝大长公主拱了拱手。
大长公主尖声道:“可以验,但不能细验。”
仵作长揖一礼,和几个捕快一起进去了。
霍大人让小厮把秦祎扶起来,问道:“哪位发现的尸首,劳烦讲一下具体经过。”
两个粗使婆子一起站了出来,其中一个率先开口,“回禀大人,是我们发现的……”
此二人是负责竹林这一片卫生的婢女,她们收到尽快找到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蔡文心的命令后,就直接来了院子——院子平常都有收拾,床上用品齐全干净,在这样的宴会时期,热水也是备足了的,如果哪个客人累了,院子是休息的首选。
二人进院子时,与摇摇晃晃出来的秦祎走了个对面。
她们觉得不妙,顾不得打招呼,加快脚步去了东次间。
一进门,二人就发现了尸首,蔡文心躺在床上,大丫鬟躺在地上,皆赤身裸、体。
二人惊叫着跑出小院,而此时秦祎还没走远,被附近赶过来的太监抓了个正着。
粗使妈妈说的话直白清楚,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霍大人走到秦祎面前,“秦二公子怎么说?”
秦祎道:“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我就记得脑袋疼,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醒过来,她们就说我杀人,我没杀人!我没杀人啊,呜呜,呕……”
这次他坐了起来,呕吐的症状十分明显。
第5章 反驳
霍大人问道:“秦二公子为何呕吐?”
秦祎摸上后脑勺,顿时“嘶嘶”了几声,“头痛,我头痛,呕……”
空气越清新,臭味就越显著,一股馊酸味发散开来,把几位贵妇逼退数步。
昭王更是直接出了大门。
霍大人倒是安之若素,继续询问:“秦二公子为何头痛,有人袭击你了吗?”
“可能是吧。”秦祎用袖子抹净嘴巴,振作了一下,“对,一定是有人袭击了我。”他把手指插进头发里上,然后拿出来展示给霍大人,“出血了。”
霍大人离他不远,上前一步,看了个清楚:手上确实有血,但不多。
他问道:“秦二公子瞧见袭击你的人的样貌了吗?”
秦祎摇摇头,又吐了起来。
大长公主道:“分明是你欲行不轨,行凶过程中被人击中,之后你恼羞成怒,所以才把人杀了!”
“大长公主言之有理。”霍大人及时地拍了个马屁,又道,“秦二公子还是说实话吧,现在人赃并获,容不得你抵赖。”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杀人,没杀人!”秦祎抱着脑袋嚷嚷起来,“都说霍子清霍大人是清官,依我看,不过是个靠栽赃嫁祸才能破案的糊涂虫罢了……”
“一一!”秦老夫人喝了一声,“有话好好说!”
“祖母,人真不是我杀的,我都不知道死的是谁,死了几个,他们非得冤枉我,呜呜呜……”秦祎委屈地大哭起来。
秦老夫人道:“你的小厮呢,你被人打了,他在哪里?”
秦祎的哭声小了,目光有些茫然,“是啊,铜钱呢,他去哪儿了?”
安顺郡王冷笑一声,“估计是主子杀了人,怕背黑锅,吓跑了吧。”
睿王世孙道:“什么样的人都有,这不无可能。”
这时候,仵作和几个捕快从内室出来了。
霍大人问道:“情况如何?”
仵作道:“蔡姑娘被人用手掐死,婢女被绳子勒死,如果所料不差,大抵是腰带一类的东西。死亡时间在一个时辰之内。”
捕快禀报道:“霍大人,屋里铺着青砖,大概刚打扫过,很干净,凶手没留下任何脚印,地面上有碎花瓶的残片,条案、八仙桌都在原处,嫌犯和死者没有打斗过的迹象。”
也就是说,一无所获。
霍子清挠挠头,来回踱了两步。
安顺郡王又道:“能徒手掐死一个大活人,凶手力量不小。听说秦二少练了十几年功夫,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小厮见婢女砸自家主子,就用腰带把其勒死了。”
睿王世孙附和道:“一定是这样,事实非常清楚,没什么好查的。”
他话音将落,一个太监推搡着一个小厮从林间小径上走了进来,“大长公主,这人自称是秦二公子的小厮,一直在园子里乱转。”
“少爷!”小厮铜钱瞧见乱七八糟的秦祎,大骇,几大步扑了过去,“到底出什么事了,不是说好了在大石头那儿等小的吗?”
秦祎道:“铜钱,你快告诉他们,我没有杀人,我只是被人打了脑袋。”
“杀人?”铜钱顿时懵了,茫然失措地看了秦老夫人一眼。
秦老夫人无奈地叹了一声,“你且说说,你为何离开二少爷这么久?去哪儿了?”
铜钱道:“回老夫人的话,二少爷在林子踩了一坨屎,鞋底和鞋帮都脏了,小的就回府取鞋去了。回来后,小的在大门口被拦了一下,再进来时,小的就发现二少爷已经不在林子里了,小的在这院子外喊了两声,没人应我,就到处找,一直没找到,直到被这位公公带过来。”
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能从外面看得出鞋的形状。
发现尸体的粗使妈妈立刻叫了屈,“你胡说!这里每天都收拾,根本没有那等腌臜的东西!”
霍大人道:“稍安勿躁,这等事情做不了假,一查便知。本官倒是很想知道,秦二公子为何在林子里。”
小厮看了看秦祎,希望能得到一些提示,但秦祎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想让他说,只好看向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道:“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快说!”
铜钱遂道:“二少爷说,这里没什么人看得起他,之所以来,不过是给二姑娘做个陪衬,省得尴尬罢了,与其到处赔笑脸,不如在竹林里躲会儿清净。”
将军府式微,他这话是实情。
安顺郡王道:“还算识时务。”
霍大人认可地点了点头。
秦老夫人的眼里燃起一丝希望,“如果作案的是两个人,那就绝不会是秦祎,还请霍大人明察。”
安顺郡王道:“那可未必。他欲侮辱蔡姑娘,婢女上前施救,被他用解下来的腰带勒死,然后……呃,再掐死蔡姑娘。”
睿王世孙这次没有苟同,“敢问王爷,他勒死婢女时,蔡姑娘为何不逃,又为何不喊救命?”
安顺郡王道:“女孩子嘛,遇到这种事吓都吓傻了,除了哭还能做什么?”
“你胡说!”秦祎怒道,“我没有我没有!”
大长公主逼视霍大人,“霍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做,需要本宫教你吗?”
“这……”霍大人迟疑不决,看向昭王,“王爷以为如何?”
昭王不得已,又进了门,捏着鼻子说道:“这是顺天府的事,本王没有意见。”
霍大人搓了搓手,对捕快说道:“带秦二公子回去吧。”
“霍大人且慢。”秦越山终于赶到了,朝大长公主拱了拱手,“大长公主,秦祎绝不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还请……”
“秦老将军。”大长公主打断他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是绝对的,你的孙子杀死本宫的外孙女,本宫必须让他偿命,这就是事实。”
“我没有!”秦祎急切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再一次摔在地上,“祖父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