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禛道:“周大人是主谋,江南江北两个清吏司被牵连进去的官员只怕也不少,我这就进宫,这里就交给先生善后。”
司徒演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拱手道:“好,放心就是。”他没敢叫娘娘,囫囵地答应了一句。
第76章 震怒
户部离皇宫很近,不到一刻钟,秦禛重新回到了未央宫。
建宁帝正在和军机处的四位大人商议大事,见秦禛进来,一干人停下了话头。
秦禛已经换上了女装。
她的马车上常备几套衣饰——一套符合身份的女装,两套府绸男装,老百姓穿的男款短褐,还有帷帽、草帽等,应有尽有。
建宁帝问道:“昭王妃此番见朕所为何事?”
秦禛看了一眼几位大人,谨慎地说道:“回皇上,关于臣妾舅舅的案子,臣妾有话单独对皇上说。”
“哦……”这一声拐了个弯,建宁帝面露狐疑之色,略略迟疑,到底起了身,从御案后绕出来,“我们去外面谈。”
一个是大伯,一个弟媳,行止稍有不端,就会让人产生不好的猜测。
建宁帝披上裘皮斗篷,带着秦禛出了大殿,一边走一边说道,“说吧,有什么发现了?”
秦禛道:“皇上,案子大抵是破了。”
“破了?”建宁帝惊讶得声音都破了,惹得大殿内的几位老大人一起看了过来。
秦禛略一颔首,“差不多,但具体的还得皇上说了算。”
建宁帝大概想到了什么,“继续说。”
秦禛道:“虽然还未核实,但户部尚书周黎明周大人,以及江南江北两个清吏司的大人们,有勾连作案的重大嫌疑。”
建宁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冰冷得可怕,“证据呢?”
秦禛道:“皇上恕罪,臣妾以威逼的手段,闯进了江南的黄册库,两江的黄册损毁极为严重。程大人之所以被陷害,可能与他极力主张核查黄册,对比现有账册有关。”
“周大人怕事情败露,所以让伞宜这个与江南江北两地不相干的郎中自导自演,故意服下斑螯毒,栽赃程大人,并声称掌握证据,到皇上面前揭发,以让皇上对程大人产生怀疑。”
建宁帝接着说道:“之后,朕只要派人查下去,周大人就会仗着和朕的关系把准备好的脏水实打实地泼到程大人头上,上下沆瀣一气,做实程大人的罪名。只可惜,朕没有听信一面之词,让六扇门和顺天府联手查案……”
“但朕不明白,朕派人查案,应该正中周黎明等人下怀才对,他和罗志清为何如此沉不住气?或者,罗志清是周大人所杀?”
秦禛道:“臣妾刚在前海救下了慕成文,一问便知。”
建宁帝沉默片刻,“伞宜说,此二人手里有程大人贪腐的证据。那么,他们二人一死,程大人就更有口难辩了,即便与贪腐无关,朕也会治他一个不察之责。而且,周大人也更安全了。”
秦禛道:“皇上圣明。”
建宁帝冷笑一声,“圣明?朕分明……罢了,现在谁在户部?”
秦禛道:“司徒先生带着六扇门的人封锁了黄册大库。”
建宁帝点点头,“如此惊天大案,居然一天之内破了,你做得很好!回吧,回去等朕封赏。”
秦禛福了福,“六扇门劳苦功高,臣妾不敢居功。”
建宁帝摆了摆手,大步进了未央宫。
几位大人站了起来。
建宁帝道:“诸位大人,随朕往户部走一趟。”
大学士马廷方问道:“皇上,户部出事了吗?”
“哼。”建宁帝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诸位去了就知道了。”
黄册乃是历代王朝收缴赋税的根本,不出问题则已,出了就是大事。
建宁帝带人直接杀到江南黄册大库。
六扇门的人已经接管此地,司徒演押着周黎明,正在静候建宁帝的到来——这样几乎可以导致亡国的大案,只要建宁帝不糊涂,必定亲自处理。
“草民参见皇上。”司徒演跪了下去。
建宁帝赶忙扶他起来,说道:“快平身,这些年辛苦司徒先生了。”当年,他们兄弟二人打算谋权时,司徒演就在他们身边出谋划策了,他也是半个帝师。
司徒演起了身,“皇上言重了,草民心之所向,不辛苦。”
“皇上,老臣冤枉啊!”周黎明诈尸似的喊了一嗓子,脑袋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建宁帝没搭理他,问道:“先生看过了吧,怎样?”
司徒演道:“损毁十之八九。”
四位军机大臣倒吸一口凉气。
“亏朕叫你一声表舅舅。”建宁帝气急攻心,一脚踹在周黎明的胸口上。
周黎明被踹了个倒仰,赶紧爬了起来,“皇上,不是臣不做为,而是积重难返,臣实在无能为力啊。”
“是吗?”建宁帝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来,“周大人,从现在开始,你再辩解一句,朕就杀你周家一人,你看如何?”
周黎明老泪横流,捂住嘴,一句不敢多言。
建宁帝道:“马大人拟旨。首先,征集人手,彻查所有黄册,先以江南江北为主,其他行省稍后。其次,着六扇门两位少卿,分别赶赴江南江北,核查账目,缉拿相关案犯归案,并传朕旨意,两个省份赋税减三成,为期三年;最后,着吏部选取擅长算学人才,补充户部官员。”
大学士马廷方道:“老臣遵旨。”
他的话音将落,一名带刀侍卫禀报道:“皇上,六扇门李准求见。”
建宁帝道:“进来。”
“卑职李准参见皇上。”李准单膝跪下,“启禀皇上,慕成文慕大人彻底清醒了,据他交代,他和罗志清均有把柄在周大人手中。今天下午,周大人告诉他们,一旦程大人之事处置不好,必定会引火烧身,只要他们若肯自戕,他便出面保住他们两家老小。”
建宁帝笑了笑,“所以,只要他们一死,你就可以咬死程良舒,通通换上你的人,是也是不是?”
周黎明筛糠似的颤抖着,一句囫囵话说不全。
他之所以用斑螯毒,一方面,是想把此案与前两起斑螯毒案件相关联,扰乱六扇门和顺天府的视线;
二方面,如果伞宜栽赃顺利,一定会搅乱程良舒的心绪,让其无法专心办差,只要皇上对程良舒有所怀疑,就会由他主持对江南江北的复核审计,届时弄死罗、慕二人,程良舒有口难辩。
到时候,左侍郎一换人,户部就又变成了铁板一块。
只可惜,功败垂成。
先有六扇门的人先救下慕成文,后有秦禛闯进黄册大库。
准备了将近一个月的完美计划,不到一天就以惨败收场了。
建宁帝闭了闭眼,“李校尉,拿下江南江北两个清吏司的所有人。王大人,立刻率内卫前往周家,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王大人王晋临拱手道:“臣遵旨。”
“卑职遵旨。”李准起了身,跟在王晋临身后出了大库。
建宁帝着人把周黎明押入天牢,他带着剩下两名大臣和司徒演把剩下的十几座大库一一查看了一番。
其他大库的资料也有损毁,但问题不大。
建宁帝转了一圈,一颗心总算回到了肚子里,他问司徒演:“刘捕头闯大库是谁的主意?”
“这……”司徒演一时无法回答,他是后来的,对此还没来得及了解实情,“皇上,草民来的时候,刘捕快已经单枪匹马闯进来了,她当时和李校尉在一起。”
那李准没有支配秦禛的胆子。
建宁帝苦笑着摇摇头,“这等魄力,这等反应,厉害了。先生与她聊过黄册大库?”
“不曾。”司徒演再次否认,“秦老将军写了张字条给刘捕头,告诉她程大人与两司的龃龉。”
建宁帝道:“了不起。”
司徒演也道:“皇上圣明,刘捕快确实很了不起。”
“嗯。”建宁帝承认了,“关于破格录用她一事,朕确实很了不起。”
秦禛如此迅捷的破了这个案子,其实有一定的侥幸成分。
比如,她恰好读过马亲王的那本书,又恰好去湖边找慕成文,而且还恰好地想了起来。
总而言之,黄册大库就是一把钥匙,拿到了,整个案件的动机就清晰了。
第二天,户部尚书倒台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顺天府,所有的捕快都在聊十几个官吏一同落马一事。
周智等人也不例外。
周智道:“六扇门的速度可真快,上午的事下午就解决了,这桩案子很容易吗?”
这句话他是看着秦禛说的。
秦禛眨了眨眼,“有人证,应该不大难?”
房慈摆摆手,“两个郎中都出事了,要不是救活了一个,这案子没那么快。”
秦禛闭上了嘴巴。
大赵说道:“好嘛,还以为郎朗青天呢,结果灯下黑,一提溜就是一大串,这特娘的得贪多少,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啊。”
粱显踹了他一脚,“你小子少胡说。”
大赵看了秦禛一眼,“怕什么,小猫不是多话的人。”
这倒是真的。
几个男人一起点了点头。
秦禛很高兴大家能信任她,笑着说道:“好啦,皇上的事,咱就不操心了,大家一起研究研究案子吧。”
当初,上面总共分下来六桩案子,如今已经完成了两桩,还剩下四桩谋杀案。
这四桩,说不好哪个案子好破,哪个案子不好破。
大家就让房慈随便抽一份,抽到哪个破哪个——房慈上次说准了管升,被大家认定运气最佳之人。
房慈也不墨迹,从被周智打乱的四份中取出了一份……
第77章 常开
死者叫常开,十一岁,建宁元年二十三年十月初八,傍晚六点多,被发现死在洛水南岸的一片杂树林里。
发现尸体时,肌肉松弛,尚未形成尸僵,脖子上有掐痕,口唇指甲发绀——对比过瘀痕,应该系成年男子所为,手掌较大,力量较大。
身体上有被殴打的陈旧性伤痕,据调查,系与小伙伴打群架所致。
衣服无破损,随身携带一只弹弓。
无目击证人。
父亲常诚,母亲常刘氏,家在河南街,春芽胡同。
据调查,常开比同龄人身体强壮,身手灵活,常常带着两三个同伴调皮捣蛋,招猫逗狗,经常打架,父母忙于生计,对他疏于管教,可谓人憎狗嫌。
捕快们当时排查过很多街坊,找到了特别讨厌常开的四家人,经过排查后,均有不在场证明,遂成悬案。
秦禛把信息汇总在一张宣纸上,贴上西墙。
大赵道:“死了也好,少个祸害。”
周智不赞成地瞪他一眼,“少胡说八道,他再混账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房慈把案件重点记录在本子上,“十一岁也该懂事了。”
粱显道:“是该懂事了,但罪不至死。”
房慈点点头,“那倒也是,好好打两顿顶多了。”
秦禛没有吭声,粱显说得没错,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不管常开是不是孩子,他都不该死。
周智道:“既然不该死,咱们就多用点儿心,把这桩案子破了。大家说说看,都有什么想法。”
大赵把手搭在房慈的椅背上,“小房子找的案子,小房子先说。啊……你不妨猜猜这四家,哪一家面儿大。”
房慈笑道,“人都没见着就猜,那可真是瞎猜了。”他重新看了一眼笔记,侃侃而谈,“常开十一岁,身子骨不算弱,陌生人想把他带到洛水边上杀死,不是那么容易,我觉得他和凶手认识,凶手应该是常家的邻居,或者……亲戚?”
他不那么确定。
大赵道:“那也不见得,也可能是陌生人用什么好处骗走了也说不定。”
粱显在他的椅子上踹了一脚,“你小子少乌鸦嘴。”
如果是陌生人引诱了常开,这个案子的难度就凭空翻了数倍,能破案的可能性很小。
大家都有这样的心里准备,但暂时还不打算面对。
秦禛也一样。
粱显又道:“有没有可能是四家共同作案,然后大家攻守同盟?”
“诶……”周智发出一个赞叹的声音,立刻看向秦禛,“小猫怎么看?”
秦禛道:“不大可能。”
“为什么?”四人一起问道。
秦禛指了指周智,“如果我提出,咱们四个合伙杀了周伍长,你们三个会同意吗?”
粱显道:“那要看为什么杀?”
秦禛追问:“那么,因为一个孩子人憎狗嫌,你会同意跟其他三家合伙杀死他吗?”
房慈道:“不会,一丁点小事而已,不值当把自己的命放在别人手里。”他明白秦禛的意思了。
大赵还没明白,“大家攻守同盟啊。”
房慈道:“天真。打你一百个板子,用上拶刑,同盟就没了。”
大赵撇撇嘴,不说话了。
“不过……”秦禛来了个转折,“如果当初没有刑讯逼供,一家做案,某些人保持沉默还是有可能的。”
大赵起了身,“当时赵什长在,我去问问。”他麻溜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