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过程中,李之仪只评判书法作品,关于风景画和花鸟画只字不提。
走完一圈,话题便枯竭了,他主动提出了告辞。
秦禛和秦祎把送到门外。
秦祎问:“这人是谁?”
秦禛摇头,“只是碰到过两次,只知道是个商人,不算认识。”
秦祎道:“此人不简单,妹妹当敬而远之才是。”
秦简言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周管家,“此言有理,珍珍已经成亲,这些事务必谨慎。”
秦禛说道:“只是碰到过,不曾刻意约见过,如果可疑,应该让六扇门查一查。”
“这……”秦简言与秦祎对视一眼,“这倒也不必吧。”
秦禛觉得很有必要,但她是昭王妃,干涉不了六扇门的事,这样的话不好正面说出口,遂笑道:“大概是当捕头当习惯了,瞧见谁都要怀疑一下。”
周管家若有所思。
开完业,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虞玉竹和周管家安排的护院了。
父子三人就毛呢一事交谈几句,便各自离开了飞鸟阁。
太阳跳出了地平线,暖光斜照在锃明瓦亮的青石板路上。
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店伙计们打扫的打扫,招呼客人的招呼客人。
三三两两的行人中夹杂着些许小商贩,他们挑着担、摆着摊儿,抑扬顿挫的叫卖声唤醒了整个城市。
构图对称,光影错落,场景鲜活。
秦禛打开车门,取出画板和画笔,飞快地在草纸上涂抹起来……
“哎呀,再便宜一些嘛。”
“你开个张,讨个好口彩,我也能得些实惠,一举两得。”
马车路过一处小摊时,秦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放下画笔,探头往后面看了一眼,果然瞧见了河南街木匠铺的老板娘——她正站在一个小摊前和摊主讲价,一辆拉着台子的骡车停在马路边,老木匠一脸宠溺地看着她的侧影。
秦禛勾了勾唇角,心道,送货回来再买也是一样的嘛,还是岁数大的男人知道体贴人。
她想了想,在画面上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把这一处场景加了进去。
马车哒哒哒地走远了。
李之仪从一家古董铺子里走了出来,说道:“真假狂人……会不会就是她呢?”
“这不可能。”铃铛道,“小的认为,那笔字没个几十年写不出来。”
李之仪微微一笑,“这个世上有的是天才,时间不一定说明问题。”
铃铛道:“公子所言极是。”
李之仪微微一笑,“把马车叫来,我们去顺天府。”
“是。”铃铛朝街对面勾了勾手。
车夫驾车过来,载着二人追着秦禛去了。
大约盏茶的功夫后,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人拦下了马车,“李公子,大老远就觉着是你的车,果然是你。”
李之仪冷峻的脸出现在车窗旁,“有事?”
中年人有意无意地往后看了一眼,“有事。”
李之仪似有所觉,“你那里,还是我那里?”
中年人道:“我那里吧,比较安静。”
铃铛关上车窗,让中年人上了马车。
李之仪看了中年人一眼。
中年人虎躯一震,赶忙解释道:“有人跟上来了。”
李之仪弹弹靴子上的灰尘,“倒是小瞧了他的狗腿子。”
中年人提醒道,“未必是那个管家,属下认为昭王妃可能说了什么。”
李之仪从铃铛手里接过手帕擦了擦手,“既然她已经有了警惕,那就必须速战速决了。”
“嗯……”中年人斟酌着,“属下接下来的话,公子可能不爱听,还请公子恕罪。”
李之仪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你说。”
中年人道:“公子露了行藏,且有人盯着她的行踪,即便能顺利地抓到她,接下来的路也不会好走。属下以为,杀了她最好。”
铃铛吓了一跳,飞快地看了李之仪一眼。
李之仪面色阴沉,“杀了她就能召回景缃之吗?他只会更加愤怒。”
中年人道:“公子不杀她,景缃之也依然可能联合西齐,夹击我们北辽。此女极有头脑,依依香坊就是她的手笔,现在这个香坊已经开了四个,各个生意火爆,秦家二房赚得盆满钵满。”
“另外,她在半天之内,以一己之力拉垮户部尚书,假以时日,就可能是建宁帝的左膀右臂。公子如果不能带走她,那就该做到有备无患。”
李之仪没有立刻表态,眼皮垂下来,挡住了阴鸷的视线。
中年人忐忑地看了铃铛一眼,后者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马车拐了个弯,在一处两进宅院的大门前停下了。
李之仪进了院子,在正院正房的堂屋落了座。
中年人道:“殿下稍坐片刻,属下出去看看。”
李之仪挥了挥手。
第83章 唐氏
看守黄册大库的库兵都知道,一手拉下户部尚书的人叫刘捕快。
这件事在民间的流传不算广,但对于有心人来说,想知道并非难事。
李之仪就是有心人,所以事发当日就收到了消息。
之后,他一直在等建宁帝对此事的反馈。
如果建宁帝赏赐顺天府,就说明他不知道秦禛当捕快这件事。
如果建宁帝对顺天府没有任何反应,则说明他凭空弄出来一个重案组,给重案组配备马车,以及六扇门配合秦禛拿下花枝胡同的暗窑,都是在他或者昭王的授意之下做的。
如此,他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昭王或者不喜欢秦禛,但兄弟俩对她的这份重视是实实在在的。
一个被建宁帝重视的弟妹比一个受宠爱的王妃似乎更有分量。
二者的处理方式也会不同。
前者,如果带不走,一般来说最好杀掉。
后者,如果带不走,享用一番,羞辱一下建宁帝兄弟便也罢了。
当然,不处理也可以,但那样就浪费了他的心血。
他的原则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宁愿杀了,也不能让别的男人占有。
中年人回来得很快,禀报道:“殿下,六扇门的人的确跟到了这里,这里不安全了,我们要不要……”
李之仪示意中年人闭嘴,“此地无银的事不要干,暂时什么事都不用做。”
中年人点了点头,“殿下所言有理,景缃之不在京城,能与殿下和在下一战的人不多。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李之仪道:“再坐半个时辰,我离开你这里,随便找几个铺子逛逛,其他计划暂缓。”
中年人略一思忖,“好,这样更稳妥些,在下继续注意六扇门的动向。”
李之仪一摆手,“你留下,换个生面孔。”
秦禛在办公室与周智等人汇合,一起开了个小会,然后赶往河南街。
无论如何,只有坚持不懈,才能有所收获。
商铺往往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所以,秦禛去了郭家的杂货铺。
大约是上午九点多,柜台中间的空地上摆了一张小桌。
桌子四周坐了四个妇人,正在打马吊。
秦禛亮明了身份。
其中一个长脸、颧骨上有雀斑的女子说道:“官爷,这几天都问好几次了,车轱辘话来回翻,烦不烦啊。”
秦禛道:“烦,但我还是要找你谈谈。”
郭家的老板娘无奈地站了起来,“官爷,那孩子是惹人厌,但再怎么也是个孩子,街坊邻居地住着,咱们也算看着他长大的,绝不会因为一点东西就杀人的。他的死跟我家真没啥关系。”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
“那孩子还吓唬过我家小妮儿呢。”
“他偷过我家的菜。”
“可谁能因为这点小事杀人啊!”
几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秦禛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她们说完才开口,“一般来说,确实没人因为一点小事杀人,但怒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说不准了。杂货铺各种吃食多,小玩意多,常开来的次数可能也多。所以……郭家婶子,我觉得你还是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比较好,不耐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郭家婶子深吸一口气,“你问吧,反正还是那句话,他的死跟我家没关系。”
“是不是有关系,有时候光靠问肯定不行的,有时候得用刑。”秦禛残忍地笑了一笑,“所以婶子务必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请问:这条街上,有没有传出过某人的风言风语?”
“这……”郭家婶子没想到是这样一个问题,她看看其他人,“你们听说过吗?”
秦禛知道,杂货铺做的就是邻居的生意,她不好讲大家的闲话,所以就把这个话题抛给了其他三个妇人。
妇人们很善解人意,纷纷开了口。
“听说老张家的二儿媳妇总和老王家的大儿子眉来眼去,不知道真的假的。”
“真的呗,一个寡妇一个鳏夫,家里要是同意早就凑合到一块儿了。”
“这风声也传一两年了吧,说不定早就到一块儿了,啧啧……”
秦禛等三人说得差不多,适时地插了一句,“除了他们还有吗?请放心,我是官差,家在城西,传不出话去。万一发现什么苗头,抓住杀人犯,大家也安心对不对?”
“这话有道理。”
“一年过去了,那孩子说死就死了,晚上都不大敢出门。”
“确实确实。”
“不过,咱们这条街那种事还真不多。”
秦禛又道:“有那种看起来就不安分,但实际上挺安分的吗?或者,看起来很安分,但实际上不该安分的。”
几个妇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眉眼凌厉的妇人说道:“要说这个,其实我觉得木匠家的唐氏有点儿。”
“诶,对对对,她是改嫁的,原来的男人死了,她娘收了侯木匠三十两银子,把人二嫁了。”
“不过,人家打扮归打扮,从不乱来,跟侯木匠还挺好的。”
秦禛道:“她和侯木匠有孩子吗?”
郭家婶子道:“没孩子。在前夫家生了个男孩,听说难产来着,之后就不能生了。”
不能生了,倒是为乱搞提供了便利条件。
不过……
秦禛想起早上的一幕,到底摇了摇头,木匠家的老板娘天天和木匠一起,怎么可能出轨呢?
看来,这个方向很难走通了。
本着负责的心态,秦禛把老张和老王的两个倒霉蛋的情况往细问了问。
从郭家出来,秦禛想,郭家虽有嫌疑,却没在这种事情上胡说八道,人品还算不错,杀人放火这种事几乎不大可能。
“小猫,问出什么来了?”周智和粱显从对面走了过来。
秦禛把张王的情况说了说。
粱显调侃道:“知道的人这么多,真要为了这事儿杀人,死一个常开可不够。”
周智道:“那也说不定,万一常开知道时还没传开呢?”
“这倒也是。”粱显指了指前面,“我们过去看看?”
三人一起朝前面去了,刚走不久,老木匠就赶着空车从他们身边过去了。
车上没有唐氏。
秦禛跟老木匠打了个招呼,“侯师傅回来啦,台子怎么样,合适吗?”
老木匠见是主顾,赶紧跳下车,“合适合适,哪哪儿都挺合适,官爷放心吧。”
“爹,有人要订床,你赶紧回来。”有人招呼了一声。
几个人一起朝前面看了过去。
喊老木匠的是小木匠,小木匠身材结实高大,穿着一件单衣站在寒风里。
秦禛心里一动,问道:“婶子不在家吗?”
老木匠道:“她串亲戚去了,下午才回来呢。官爷,小人走了啊,孩子一个人忙不过来。”
秦禛道:“好,我的活儿您快着点儿。”
老木匠拱了拱手,“放心,官爷的活儿慢不了。”
老木匠不算老,四十出头,肌肉健硕,只是长得一般了点。
唐氏三十左右,年轻漂亮。
在这个年代,夫妻二人不算不般配。
周智见秦禛盯着老木匠的背影不放,问道:“你怀疑他?”
秦禛道:“他应该不是。”她也想起了第一次见唐氏时,唐氏对常开一案的反应,“唐氏也没有杀人。”
如果真是唐氏杀了人,那她的心理素质几乎可以比拟特工了。
粱显问:“接下来怎么办?去张家和王家?”
秦禛道:“我想去豆腐铺看看。”
周智想了想,“我们先陪你去豆腐铺,然后再去张家和王家。”
刘家已经去过两次了,他很好奇秦禛还要问什么。
秦禛大概能猜到周智的心思,并不反对,三人一起去了刘家。
刘家早上的豆腐卖完了,常开的大舅和大舅母正在补觉。
两个大的男孩子在家,正带着两个小一点儿孩子挑豆子——两个男孩子一个十三,一个十五,大概是经常干活的缘故,长得都很结实,身材与成年男子无异。
十三岁的少年把三个人拦在大门外,没好声气地质问道:“你们怎么又来了?”
秦禛尴尬地笑笑,抓紧了裤子口袋里的小匕首,反问道:“你的表弟惨死,你们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