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的手动了动,没敢阻拦,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秦禛从荷包里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连同三个银锞子一起给了他。
她压低声音说道:“你想起来的这些会给你带来危险,已经因此死一个人了。所以,从这个库房出去之后,你必须忘记这一切,任何人问你,你都只能告诉他们,你什么都没记起来,所以这张银票,你暂时不能用,只能用这几个银锞子。”
“啊?”小伙计白了脸。
秦禛道:“事情已然如此,怕也没用,明白吗?你要坚信,路上那么多人,你不可能记得每一个,这是常理。”
“呜呜呜……”小伙计哭了起来。
秦禛有些头疼,想了想,道:“算了,既然你想不起来就跟我进宫吧。”
“啊?”小伙计懵了。
“从现在开始,你只要闭上嘴就行。”秦禛把银票塞给他,“走吧,回宫再说。”
小伙计胆子不大,脑子却不笨,知道秦禛带他回宫是要保护他,收好银票,跟着秦禛出了门。
陆廷就在门外守着,屋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对秦禛又惧又怕,恭恭敬敬地禀报道:“王妃娘娘,那人还在附近徘徊,可能的确有些问题。”
秦禛道:“搞不好他会杀人灭口,我们从后门出去,雇辆车回宫。”
陆廷道:“谨遵娘娘吩咐。”
秦禛让陆廷撇下其他侍卫,带着他和小哥钻了两条胡同,准确地摸到一家正要关门的车马行,花大价钱让车夫送他们一趟,顺利地回了宫。
第101章 觉悟
回宫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老太监、小太监正沿着夹道点宫灯和大红灯笼,到处都是红通通、亮堂堂。
未央宫也一反白日的庄严肃穆,被彩灯和节日礼器装饰得热闹、红火。
皇上的除夕团圆饭下午六点开席。
一大堆宫女太监等候在外面,可见关键人物差不多都到齐了。
快要抵达正殿时,陆廷说道:“王妃娘娘,末将看着这孩子,您自己进去吧。”
秦禛道,“有劳,我去去就回。”说完,她对小伙计说道,“不要怕,我会安顿好你。”
小伙计白着脸,呐呐道:“小人都听娘娘的。”
大庆皇帝的除夕家宴是真正的家宴,皇帝和妻妾子女一起过——景缃之和景缃炎并不在其中,他们只是建宁帝的格外开恩。
宴席摆在西暖阁,建宁帝独坐一张金龙大宴桌,金黄色的桌围子亮得晃眼。
景缃之和景缃炎坐一桌。
陆皇后在一张长桌的顶头,她右手边下首有一张空座,其余妃子按照级别排排坐。
孩子们由各自的嬷嬷看着,乖乖地围坐在另一张小桌旁。
秦禛一回来,就有小太监通报过了,人一露头,就引来了无数目光。
建宁帝朝她略一点头。
秦禛便快步走了过去,在他身前站定时,景缃之也过来了。
她压低声音说道:“皇上,臣妾去了季厨子家……”
建宁帝精神一振,与景缃之对视一眼。
景缃之道:“皇兄放心,臣已经安排下去了,即便侍卫们出了问题,六扇门的人也会补上。”
“那就好。”建宁帝对秦禛说道,“弟妹劳苦功高,就座吧,其他事由朕和显之来安排。”
秦禛道:“臣妾换套衣裳,马上就来。”
建宁帝了然,“去吧。”
秦禛福了福,转身往外走,刚走几步,陆皇后就追了上来,“弟妹,事情怎么样了?”
秦禛道:“回娘娘的话,有眉目了。”
陆皇后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啊!本宫在月华宫给弟妹准备了一套新衣裳……”
秦禛道:“谢皇后娘娘,臣妾带了,就在承影手里,找个地方换换就成。”
陆皇后笑道:“那也好,本宫陪你走一趟。”
秦禛知道,她可能有话要说。
出了正殿,秦禛正要和陆皇后请示,先去安排一下小伙计,就见陆皇后朝陆廷招了招手。
陆廷跟小伙计说了句什么,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娘娘过年好。”
陆皇后道:“好,家里都好吗?”
陆廷道:“好着呢,娘娘不必担心。”
秦禛明白了,陆廷是陆皇后的陆。
姐弟俩好不容易见面,她这个外人不好当灯泡,便独自去找小伙计。
小伙计没刚才那么紧张了,正在四下张望,看西洋景。
秦禛警告道:“马上就会有人安排你的食宿,记住我的话,不要乱看乱讲话知道吗?”
小伙计担忧地问道:“娘娘,小人会死吗?”
秦禛道:“不会,明天你就可以回家了。”
小伙计道:“真的?”
秦禛道:“真的。”
六扇门跟上了那个人,不出意外的话,一定有所斩获,届时小伙计是不是记起了什么,就一丁点儿都不重要了。
小伙计安了心,脸上也有了笑意,“谢谢娘娘。”
“我应该谢谢你。”秦禛转身回去门口,承影已经把她的包袱取过来了。
陆皇后跟陆廷说完话,二人一起向西边走了过去。
陆皇后小声道:“弟妹,本宫的画真的卖出去了?”
秦禛道:“当然,而且都是陌生人买的。如果臣妾自掏腰包买娘娘的画,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若非如此,她跟陆皇后要几张就好了嘛,再顺便拍拍马屁,保证陆皇后更高兴。
陆皇后喃喃:“原来本宫并非一无是处。”
一个不被重视的皇后是自卑的,从她对唐氏百般忍让就能看得出来。
秦禛道:“假以时日,娘娘的画打出名声,一定会卖得更好。娘娘管理后宫,画几幅好画,教导皇子公主,都是娘娘的价值所在。”
陆皇后笑了,“本宫就爱听弟妹说话,心里敞亮。”
秦禛道:“娘娘多关注自己,少看些不相干的人,心里就更敞亮了。”
“有道理。”陆皇后点点头,“弟妹和昭王怎样了?”
秦禛道:“他很少在家,不好不坏吧。”
陆皇后道:“昭王喜欢美人,这可能是选侧妃的唯一标准。”
秦禛微微一笑,“娘娘放心,只要臣妾不在乎,王府就是来了天仙也不关臣妾的事。”
“呵呵呵……”陆皇后爽朗地笑了起来,“好,那本宫就明白了。”
换好衣裳,妯娌二人联袂回到西暖阁。
秦禛在陆皇后右手边落座,与唐氏面对面。
唐氏的脸色沉了下去,她似乎没有料到,她对面的空座是给秦禛留的——别说皇贵妃,就是一般的四妃也比外命妇的身份高贵,她倒也不算无理取闹。
秦禛余光扫到,不以为意,还笑着打了个招呼,“皇贵妃娘娘过年好。”
唐氏忽地站了起来,娇声道:“皇上,臣妾有话要说。”
建宁帝道:“昭王妃的座位是朕亲自安排的,爱妃若想辩一辩,不妨到朕跟前来说。”
他有些不耐,但出于涵养,还是给唐氏留面子了。
唐氏愣住了,泪水眼见着盈满了眼眶。
景缃之开了口,“皇兄,秦氏没那么多讲究,不妨让她坐到臣这里来,咱们说话也方便。”
建宁帝欣然应允,“显之说得对,如此甚好。”
秦禛起了身,朝陆皇后福了福,又朝唐氏福了福,施施然朝景缃之的桌子走了过去。
陆皇后说道:“唐妹妹快坐吧,今儿个过年,可不兴扫兴。”
这句话看似随意,其实是警告。
唐氏哀怨地看了建宁帝一眼,然而建宁帝正在和景缃之说话,她的一腔委屈根本无人在意,再不偃旗息鼓,就只有让人看笑话的份了。
秦禛在景缃之身边落了座。
景缃之饶有兴致地说道:“王妃,那小伙计跟你一样,也是记性超群吗?”
这话本不该说,但景缃炎刚刚出去了,在附近的人都是知情者。
这……
秦禛没想到景缃之这么快就发现了破绽,一时不免无语。
建宁帝也道:“若果真如此,只做一个小伙计可是屈才了。”
秦禛想了想,说道:“记性……”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如果谈科学提升记忆力的方法,就显得更妖孽了,还不如说催眠,这玩意儿神神叨叨,能找到好多种借口。
建宁帝往他们这边挪了挪。
秦禛知道,自己不说不行了。
她道:“皇上,臣妾用了一点手段。”
建宁帝道:“愿闻其详。”
秦禛就把最简单的一种催眠术说了一遍,考虑到景缃之可能用得上,她说得极为详细,考虑到了每一个环节。
最后,她虚构了一个小时候的、关于梦境的故事,以此对催眠术教学做了个结尾——以防对方深究。
兄弟俩对视一眼。
景缃之道:“王妃可否把此法写下来,让本王拿去研究一二呢?”
秦禛道:“当然可以,如果王爷能以此为基础,让专人做研究,想来会对断案有很大帮助。”
景缃之举一反三,“就像王妃研究人和人之间间隔多远才不会觉得被侵扰一样?”
秦禛知道,他说的是武安侯世子一案,“是的。依臣妾看来,许多事都需要聪明人进行专门的研究,只要不断总结经验,就能获得长足的进步。这样的事情,臣妾认比做官更有意义。”
既然话赶话地说到这里了,她就借机提醒提醒建宁帝,在下一年如何调整国策,如何笼络更多的读书人,如何让大庆发展得更好。
建宁帝显然深受启发,坐在龙椅上沉思起来。
景缃之亲自给秦禛倒了杯茶水,推到她面前,小声道:“王妃的想法高屋建瓴,本王心服口服。”
二人离得很近。
景缃之的俊脸经受住了距离的考验,剑眉浓密,皮肤细腻,唇色浅淡,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好看。
秦禛挑了挑眉,你要是心服口服,就该熄了纳侧妃的心思,光说不练,休想引我上钩。
“当当当……”座钟悠扬地敲了六下。
老太监喊一嗓子,各色菜式就流水一般地传了上来。
试菜、吃菜,这个过程繁琐而又漫长,直到二更将至,孩子们开始哭闹,建宁帝才把宴会结束了。
后妃们走了,景缃炎也去原来的住所休息了,只有秦禛和景缃之被留了下来。
二人穿得严严实实,陪着建宁帝在未央宫前的广场上溜达。
建宁帝道:“显之,明日宴会上,若是官员出事,唉……不堪设想啊。”
尽管已经做了最稳妥的安排,可他还是惶惶不安。
景缃之道:“皇兄不必太担心,通常这种情况,一定会拔起萝卜带出泥,拎出一长串儿。”
建宁帝摇摇头,“没那么简单,青莲会善用人心,一旦有所疏漏就会酿成大错。”
秦禛知道,他们兄弟在担心大宴群臣时有人中毒。
她想了想,建议道:“臣妾想出个乱招儿,不知……”
建宁帝道:“弟妹请讲。”
秦禛道:“可以用大盆装菜,盖好盖子放在条案上,验毒后,由可靠之人看管。大臣们自己拿盘子拿碗,想吃什么就自己盛什么。酒水也是,一杯杯分好,由专人发放,减少中间环节,危险便可以降到最低。”
景缃之摇摇头,“这成何体统,不可不可。”
秦禛反驳道:“都有手有脚,有何不可?王爷杀人时不也亲自动手吗?让他们盛个饭菜就不行了?”
“噗……”建宁帝笑了,“你这孩子,当真口无遮拦。”
秦禛悻悻然,不再说话。
又走了盏茶的功夫,建宁帝道:“弟妹的法子确实可行,显之安排下去,让侍卫们换上常服,每人看守每一种饭菜。”
景缃之道:“如此一来,就完全打乱了对方的计划,确实在很大程度上规避了风险。”
他的态度居然一下子转变了。
秦禛懂了,景缃之刚才之所以那么说,其实是在揣度建宁帝的意思,并不是真的否定她——景缃之否定她,建宁帝就会换一个角度思考问题,有益于建宁帝接受她的意见。
敢谋反、且谋反成功的人,心思果然不简单。
心思一定,建宁帝就不溜达了,回东暖阁守岁,等待吉时迎接新年的到来。
秦禛随景缃之去乾东五所。
宫灯很亮,四周很静,秦禛拖着步子的轻微“嚓嚓”声格外清晰。
景缃之喜欢暗器,善于听声辨位,低头看了她的鞋子一眼,笑道:“王妃的鞋子想必坏得很快。”
秦禛负着手,一边看星星一边回道:“还好,只有懒散的时候才如此。”
“看起来的确很闲适,本王试试。”他也背了手,拖沓着走了起来。
但因为身材太高,太刻意,不免摇摇摆摆,像一只巨大的鸭子。
“哈哈哈……”秦禛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景缃之见她笑了,自己也笑了。
他伸手揽住秦禛的肩膀,往怀里一带,说道:“谢谢王妃,这是本王长这么大,过得最开心的一个除夕。”
秦禛猝不及防,被他拢在了怀里,在未央宫染上的龙涎香的味道扑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