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女子也看了起来,其中,评判陆皇后的那名女子看得最仔细,也最慢。
屋子里又安静了。
光线从玻璃小窗上透进来,落在干净的青砖地上。
墙角燃着檀香,袅袅腾起的细烟,在流动的空气中翻滚腾挪,弥散着淡淡的香气和淡淡的禅意
门内门外是两个世界。
秦禛很喜欢这种感觉——捧一杯茶,和二三志趣相近的友人赏几幅画。
一名穿墨绿色大氅的女子走到虞玉竹工作的案头前,问道:“这些字画卖吗?”
虞玉竹放下裁刀,“卖,字和画一个价格,一平尺六两银。”
那女子在一幅小品和一张写着“慎独”的横批上点了点,“那两幅我都要了。”
虞玉竹笑道:“好,小女子这就帮娘子包起来。”
秦禛放下茶杯起了身,“我摘,你准备画筒吧。”
“这一幅字我要了。”那男子忽然转过头,他声音清越,如淙淙的流水一般。
所有女子都看了过去……
男子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凤眸狭长,剑眉斜飞入鬓,肤色白皙,唇色浅淡,好看得如同山水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人一般。
秦禛也看了过去,但她看的不是人,而是那幅纳兰性德的词。
她说道:“公子稍等,在下先给这位娘子摘。”
男子微微颔首,“慢慢来,在下不急。”
秦禛个头较高,踩着小凳子就把三幅字画摘了下来。
虞玉竹正在包前面两个,她便主动把字幅卷好,装进画筒,再盖上盖子,笑着对男子说道:“这幅十八两银。”
男子掏出两张银票,把画筒接了过去,问道:“这里可以寄卖吗?”
秦禛麻利地找出两块碎银给他,“可以是可以,但要看字画的品质。”
之前的那名看得最认真的女子突然开了口,“只要画得好,这里就能寄卖吗?”
秦禛笑道:“当然,飞鸟阁就是做这个买卖的,无论男女都可以。”
女子点点头,没再说话,继续看画去了。
“你们东家是个有心之人。”男子抱了抱拳,“告辞。”他朝门口走了过去。
被人当面表扬了。
秦禛尴尬地看了看虞玉竹。
虞玉竹道:“我们东家不但有心,而且还是天下第一大善人。”
男子闻言脚下略一停滞,推门出去后,细心地替她们关好了门。
穿墨绿色大氅的女子说道:“当真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今儿可算开了眼了。”
另一名红衣女子道:“确实不错,但我还是见过更好的。”
绿女子问道:“我以为这位已经京城第一了,居然有更好的,是哪个?”
红衣女子瞄一眼门外,“当然是昭王殿下,去年有幸见过一次,简直惊为天人,就是……啧啧。”
虞玉竹紧张地偷看秦禛一眼。
秦禛丝毫不为所动,被人说几句有什么关系,渣男还怕人说吗?
她对打听寄卖的女子说道:“娘子若是擅画,不妨送来看看。重山和真假狂人的字画卖得都不错,假以时日,必定有所成就。”
“呵呵呵……”绿大氅女子轻笑几声,“每日操持家务、教育子女就已经很烦了,哪里还有心思画画呢?”
红衣女子点点头,“成名成家是老爷们的事,我们女子陶冶陶冶情操便是,其他的就不必了吧,要那些虚名作甚?”
秦禛道:“娘子此言差矣,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就像卫夫人、李清照,哪个不是名垂千古?”
“你……”红衣女子想反驳,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用尖尖的食指点点秦禛,悻悻地回锦绣窝去了。
绿大氅女子若有所思,“这位小哥的话有几分道理,我们女人当不了官,还不能画几幅画吗?”
秦禛在飞鸟阁吃了午饭,下午一点左右回到衙门。
兄弟们还没回来,她便亲自动手把炭盆烧起来,还做了一壶开水。
沏好茶,秦禛正要坐下,周智等人进了屋。
她笑着说道:“辛苦了,食材都卖完了?”
大赵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都卖完了,累死了。”
房慈也道:“小猫放心,咱们的生意绝对赔不了。”
周智道:“真没想到能卖这么好,估计要不了三个月,一个月就能回本了。”
粱显很兴奋,“幸好铺了这么多店,不然肯定白白便宜别人了。”
秦禛道:“只要把好食材关和卫生关,这个生意就能持续做下去。”
周智道:“放心,跟家里都说好了,不会糊弄的。”
正式开始工作前,大家就麻辣烫存在的不足做了一番总结。
最后,房慈想起了秦禛上午说过的话,“小猫上午想说什么来着?”
秦禛道:“我想告诉你们,我其实不是秦家的亲戚。”
大赵不甚在意地端起杯子,吹了吹,“就这事啊,不是就不是,有什么的呢?”
房慈跟秦祎打过交道,闻言不免有些发懵,“那你是……”
秦禛道:“秦老将军是我祖父,我现在住昭王府。”
“啪嚓!”大赵的茶杯掉到了地上。
房慈死死地抓住了壶把儿,小脸涨得通红。
秦禛道:“皇上有口谕,只要我的身份泄露出去,这个捕快我就当不成了,请大家务必保密。”
周智和粱显立刻说道:“小猫放心。”
大赵绝望地看着他们,“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
周智道:“当然,第一天就知道了,毕竟小猫帮咱们破了银楼的案子。”
大赵在自己的胸口捶了几拳,“看来我这副眼睛可以抠出来喂狗了,太蠢了,真的太蠢了。”
粱显嗤嗤地笑,“小房子之前不认识小猫也就罢了,我真没想到,你能迟钝成这个样子。”
秦禛道:“保密就成。以前什么样,以后还什么样,看周伍长和老梁你们就知道了。”
房慈举起三根手指,“娘……小猫放心,我嘴严着呢。”
大赵哀嚎一声,“我嘴不严,回去就把它缝上。”
众人一起大笑起来。
周智道:“好了,言归正传,把案情汇总一下吧。”
皇宫大内。
景缃之风尘仆仆地进了未央宫。
建宁帝道:“显之回来了,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景缃之跪到了地上,“臣急着回来,是想请皇上收回成命。”
建宁帝一时没反应过来,“显之让朕收回什么?”
景缃之道:“皇兄,显之之前不是说过了,暂时不要侧妃吗?”
建宁帝起了身,把景缃之拉起来,“弟妹不高兴了?”不待后者回答,他又道,“弟妹心胸宽广,不至于连两个女子都容不下吧。”
人家那心胸宽着呢,容了大庆社稷,容了黎民百姓,就是没容下我罢了。
景缃之腹诽着,嘴里却违心地说道:“皇兄错怪秦二了,不是她心胸不宽,是弟弟只想要她一个人。”
此事责任在他,绝不能因此让秦禛被皇上被厌弃了。
建宁帝蹙起眉头,“瞧你这点出息,一个女子……”他停住了话头,“弟妹确实能干,但不适合做妻子,是皇兄误了你。”
景缃之道:“皇兄此言差矣,我喜欢秦二,感激皇兄还来不及呢。”
建宁帝摇摇头,“在这个节骨眼上,朕不可能收回成命。”
“这个节骨眼”,指的是大庆改变国策的关键时刻。
他不是不记得景缃之的请求,他只是想笼络更多的朝臣--他一个人娶不来那么多,就只好分给景缃之两个。
赵三是吏部侍郎的孙女,且赵家连着富甲天下的房家,他需要房家这样的商业力量。
廖秀秀一方面是廖知府的女儿,另一方面是粮商廖家的子女。
廖、房两家都很重要。
景缃之道:“皇兄,那位廖姑娘,显之救过她们母女的性命。即便不纳,廖家也一定会支持皇上。还有房家,秦二和房家的小公子正一起做买卖呢,关系非常好。”
他让人查过越岭上的事,当时的事和人都查得清清楚楚。
建宁帝的眉头松开了,“还有这种事?”
景缃之道:“千真万确。”
建宁帝道:“若果然如此,纳人入府一事就想办法拖一拖,等时局稳定了,朕再补偿给她们。”
景缃之脸上有了笑意,麻利地跪下磕了个头,“谢谢皇兄,皇兄对我最好了。”
建宁帝也笑了,绕到他身后,在屁股踹了一脚,“臭小子,今儿个不要,日后休想再纳。”
第109章 乐趣
景缃之达到目的,笑嘻嘻地跳了起来,“不纳就不纳。秦二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经商断案样样不差,一个顶十个。”
建宁帝在他肩膀上砸了一拳,“朕明明也是为了你好,如今你卖了乖,朕在弟妹心里却成了恶人。”
他这番话绝非卖好讨俏,而是发自内心的表达——秦禛聪慧,有手腕,有格局,能力甚至不在他们兄弟之下,他硬要给景缃之纳侧妃,也有压一压秦禛、以避免阴盛阳衰的意思。
秦禛是很好,且于社稷有功,但他们才是亲兄弟。
景缃之道:“皇兄的好意显之明白。”
在他看来,秦禛虽然大胆,但进退有度,比起那些恭顺贤良的女孩子,他更欣赏秦禛的自信、从容,以及不卑不亢。
建宁帝脱掉鞋子上了炕,说道:“坐吧,说说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景缃之在他对面坐了半个屁股,“海盗是有的,但远不到猖獗的地步,地方上能解决,应该是青莲会故布疑阵,吸引六扇门的注意力。臣以为,他们的重点仍在京城。为了不顾此失彼,臣还是赶回来了。”
建宁帝道:“看来……朕的动作引起他们的注意了。你回来得正好,为防止青莲会狗急跳墙,六扇门务必保证客人们的人身安全。”
景缃之点点头,“明白,尤其是江南和江北二省的客人。”
建宁帝拿起朱砂笔,“正是。朕是在赋税上妥协了,但不意味着朕要公报私仇,绝不能让青莲会在这一处下蛆。”
景缃之站了起来,拱手道:“皇上放心,臣尽力而为。”
建宁帝道:“不是尽力而为,是不能出错。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景缃之回家时,秦禛还在办公室研究案情。
周智把午氏的情况详细介绍了一遍。
午氏也是寡妇,育有一儿三女,儿女同样不在身边。
家里有两亩山地,就在案发地旁边。
当时正值春耕,推测是老人干活时被凶手看到了,遂遭了毒手。
午氏的儿子比较孝顺,坚信自己的母亲不是那种人,让官府还午氏一个清白。
据其儿子说,午氏和邻居的关系不错,经常去左邻右舍串门,日常行动轨迹就是镇上和地头,偶尔去几个儿女家转转(她的儿子和大女儿都在京城生活)。
周智也问过货郎和走街串巷的小贩,其答复是:这些人午氏都有接触,至于具体接触了哪些人,他那时不常在家,知之甚少。
烤地瓜的事,周智没有询问。
秦禛把午氏的详细信息,以及疑似的四个受害者一一写到墙纸上,并在京城地图上做了标记。
周智道:“午氏和华氏有四个共同点,第一,她们都是寡妇;第二,她们不和儿女一起生活;第三,她们时常往返京城;第四,她们的居住地离京城都不远。”
说到这里,他思考了一下,“通过以上几点,能否说明凶手是步行往返于案发地和京城之间呢?”
秦禛回到书案前,一边洗笔一边说道:“未必。”
粱显道:“如果不是步行,对方把车停在路边那么久,岂能不引起路人怀疑?”
周智颔首,他也是这个意思。
大赵道:“有道理。所以,我们可以在四门潜伏一下,看看都有什么人挑着货物进出城门。”
房慈没表态,看着秦禛。
秦禛想了想,“这个意见有一定的道理,但也有例外,比如说,凶手只在杀人时不赶车,或者,凶手把车寄存在某处。”
她把洗好的毛笔挂在笔架上,又道,“另外,被害人时常往返京城,凶手会不会是车马行的人?”
大赵道:“据我所知,他们镇上都有专门拉人进京的骡车。”
房慈问:“那回镇上呢,她们坐什么车。”
大赵道:“一样,她们会在城外等镇上的骡车,和其他人一起回,这样比较省钱。”
“原来如此。”秦禛挑了挑眉,这就是古代的拼车了,不但省钱,而且安全。
周智道:“如果大家没意见,我就直接做主了。接下来我们还是兵分两路,先用一天时间查疑似的四家,争取拿到更多的共同点,再蹲守几个城门。”
任务安排完,就到了下衙时间,秦禛和往常一样回了家。
周管家亲自打开车厢门,恭敬地说道:“娘娘回来啦。”
“回来了,谢谢周管家。”秦禛踩着脚凳下车,双手插兜,懒洋洋地往二门走去。
周管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娘娘,王爷回来了。王爷说,迎娶侧妃的事要往后拖一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