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沈伯文过来,唐阔忙跳下来,迎了上来,将手中的暖炉递了过去:“老爷快捂捂手。”
进京述职的时间是每年的新年后,因而现下还在冬天,正好还下了雪,外头冷得要命。
京都又正儿八经的在北方,更是比起南阳那边儿冷得多,在南阳府待了三年,刚一回来,沈伯文还有些不适应。
周如玉怕他们冻坏了,这才准备了手炉让带着。
不过相较于在外头赶车的唐阔,马车内还有炭盆,倒是没那么冷,再加上进宫时也不能带,沈伯文便将手炉让他揣着了。
此时他也没接,摇了摇头,“还是你揣着吧。”
说罢便上了马车。
唐阔跟在他身边好几年,自然听得出他不是在说客套话,便老老实实地又将手炉收了回去,赶着马车往三元巷的沈家驶去。
回到家中时,家里正热闹着。
知道大哥大嫂一家今个儿回来,沈仲康跟赵氏也早早地关了食肆的门,买了些菜跟鱼还有肉回来,打算做一桌好菜,好好给他们接风。
打算得好好的,却不料他们还没回到家里,大哥先被陛下传旨给叫走了。
赵氏不由得暗地里咂舌,自己跟相公在京都开食肆也快四年,见过的京官儿也不算少了,上至四品五品的,下到没品阶的吏目们,京都这地界儿,当真是街边掉下瓦来,砸中十个人,就有八个是做官的。
他们如今可不像在桃花村的时候那么没见识了,但像自家大哥这么有排面的,还真是不多。
因此一回来,他们便只见到了大嫂还有几个侄儿侄女。
都说居移气,养移体。周如玉做了好几年的知府夫人,沈伯文的内宅都由她一手打理,南阳府官家女眷们的来往亦是不少,她如今周身的气度,远非离京前可比。
不仅是惊到了赵氏,就连沈老太太也一时之间没敢认。
这还是当初在桃花村里,只知道埋头做活的那个大儿媳妇吗?
不过老太太的注意力只在她这儿停留了一时半会儿,就立马转移到她最记挂的大孙子身上了。
“哎呦我的珏哥儿啊,怎么瘦了这么多!”
沈老太太拉着大孙子的手,心疼得不得了,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口中不住地说瘦了瘦了。
沈老爷子虽然没说话,但眼中也是这个意思。
沈珏今年十六岁,放在现代,也是能上高中的年纪了,青春期的男孩子,身体发育极快,倒不是没吃好的缘故,在家和在紫阳书院的时候,饿肯定是饿不着的,他饭量也不小,只不过是因为抽了条儿的长个子,横向发展的速度比不上竖向发展的速度,因而才看起来瘦。
他是个温和的脾气,半点儿没有不耐烦,任奶奶念叨,还时不时地笑着应上几句,老太太得了回应,更来劲了,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还把桌上的点心推到他身前,让他多吃点儿。
至于霁哥儿,因着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沈老太太的疼爱就没那么深厚了,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小时候带过的孙子,让大孙子吃点心的时候,倒也没忘了小孙子。
到了沈珠这个大孙女,这份儿关心就又薄了一层,许是几年未见,生疏了点儿,不过阿珠嘴甜,跟她小姑姑又越长越像,越来越好看,几句话就哄得沈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瞧着也是祖孙一派和睦,其乐融融。
对儿媳妇儿就是面子情了,随意问了几句,还大多数问的都是关于儿子的事儿,说罢就照料孙辈去了。
不过周如玉也并不在意,气定神闲地端坐在椅中,端起丫鬟方才上的茶,慢慢地饮了一口。
随即便跟旁边的这个身着银红马面裙的小娘子说起话来:“玉竹今年多大了?”
她虽然语气温柔可亲,但姚玉竹还是不自觉地有些紧张,“回大舅母的话,今年已经十七了。”
“不用这么拘谨。”周如玉失笑:“都是一家人,说话随意些就好。”
姚玉竹便露出个腼腆的笑,心下丝毫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局促不安起来。
一开始她还真的以为阿娘让自己留在京都,是为了陪伴外祖母,可随着自己都及笄了,爹娘还没有把自己接回去的打算,问便是让她安心待着,她又不傻,怎么看不出来双亲的打算。
她跟表弟,这怎么可能呢!
不是她妄自菲薄,只是出身商户人家的女儿,和四品官家的嫡长子,压根儿就不相配。
娘还跟她说小姑姑的事儿,可这怎么能相提并论?自己又没有个进士兄弟!
大舅母此时对她越和善,她便越发觉得坐立难安,恨不得赶紧回长源县去。
“屋里这么热闹啊?”
沈伯文挟着满身风雪,掀了帘子进来,玩笑起来。
方才一直没怎么说话,自个儿坐在旁边,捻着花生米,乐呵呵地看着孙辈们热闹的沈老爷子一听这声儿,眼睛顿时亮了,“回来了?”
“是。”沈伯文放下帘子,也挡住了正要挤进来的寒风,走到老爷子的下首坐下,应了一声。
同老爷子说了几句话,他看向对面,一眼便扫到了那个有点儿眼生的小姑娘,心下了然,问道:“这是玉竹吧?”
姚玉竹起身同他福身见礼:“玉竹见过大舅舅。”
“不必多礼。”沈伯文笑了笑,又道:“可曾认字?”
姚玉竹不明所以,但还是乖顺地回答:“认识的。”
“识字好。”沈伯文从袖中掏出一支笔来,递给她,温和地笑道:“看来舅舅这份见面礼倒是没准备错。”
长者赐,不可辞。
姚玉竹双手接过,又道了谢才退回去坐下。
沈伯文送完见面礼,这茬儿就过了,正好沈老爷子问他路上顺不顺利,还有方才陛下召见的事儿,父子二人便交谈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新的差事还没下来, 沈伯文无事,正好趁此机会休息一段时间。
不过说是休息,但也没完全休息, 老师家中是必要去拜访的,还有谢阁老与褚阁老府上,以及师兄们和几位好友那边, 都不能落下。
除此之外,听说他回京, 递了帖子求见的人也不少,沈家最近这些天门前都车来车往的,好不热闹。
沈伯文心道自己刚刚回京, 行事不好这般打眼,便只挑了几个关系亲近些的见了,其他的一概以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推了。
“你这倒是会躲懒,我还以为你当真病了。”
谢之缙坐在沈伯文对面,手中捏着一粒白子, 打趣道。
他们此时正在书房的窗边坐着, 书房里放了炭盆, 倒是不太冷,但也没有多热, 至少手边茶盏中的热气还清晰可见,二人中间是下了一半的棋局,沈伯文执黑, 谢之缙执白, 正厮杀得厉害。
沈伯文似乎并没有多加思考, 便将手中的黑子落下。
他收回手, 等待谢之缙下一步棋,慢吞吞地道:“我寻了这么个由头,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来是避客的意思,也省得他们在这大冷的天,还要在外奔波了。”
“你总有道理。”谢之缙头也不抬,盯着棋局斟酌了半晌,忽然把手里的白子丢进棋盒里,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他:“我居然输了,许久未见,你棋艺见长啊。”
沈伯文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勾了勾唇,笑道:“承让承让。”
谢之缙也不是输不起的人,原本也没什么下棋的兴致,丢下棋子就往后一靠,懒洋洋的,“舅兄,前几日进宫面圣,陛下跟你下棋了?”
“嗯。”
沈伯文一边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收起来,一边道:“在陛下那边,我的下棋水平可不怎么样,你可别给我说漏嘴了。”
“放心放心。”
谢之缙闻言就点了点头,他又没那么傻。
收完棋子,沈伯文又端起茶盏,并没有喝,只是用来捂手,热度通过薄薄的杯壁传到他的手心,让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更顺畅了:“我那日进宫面圣,见陛下仿佛瘦削了许多,长风可知其中缘故?”
他话音落下,谢之缙便“唔”了一声,然后道:“知道。”
“也不是什么秘密,陛下这几年身子不大康健,朝堂上也不安稳,难免辛苦。”
“知道是什么病症吗?”
沈伯文摩挲着杯壁,问道。
谢之缙摇了摇头,“不知是什么病,太医院和陛下身边的人口风都极紧。”
听到这儿,沈伯文便不再就这个问题往下追问了,只是觉得世事无常,为景德帝感到可惜。
可能是穿越前看过的书中,大多都是不靠谱的皇帝,景德帝与那些相比起来,简直堪称明君,沈伯文做臣子的,自然希望这样的明君能活得长久些。
宫中之事,不便多谈,说上这么两句便罢了。
谢之缙今日是陪着沈苏一道过来的,外甥女才两岁多,怕受了风寒,便没有带过来,不过沈伯文在先前拜访谢阁老的那天,在谢府见过了,果然如家人们所说,是个极为乖巧可人的小娘子,眼睛像谢之缙,眉毛鼻子像自家妹妹。
可能是亲舅舅滤镜,沈伯文认为萌萌现下虽然还没有长开,却已经能看出将来的颜值了。
谢阁老如今是内阁首辅,吏部尚书,自然知道朝廷中人员变动的内情,前几日沈伯文上门拜访时,他老人家虽然没明明白白地说,不过却暗示过他,不出意外的话,此番应当能留在京都。
沈伯文自是谢过长辈提点。
而对于自己接下来的去处,却丝毫没有头绪,只能大致有几个猜测。
都察院,詹事府,亦或是通政使司?
然而等到景德帝的旨意下来,却是个他想都没敢想过的官职。
——户部侍郎,正三品。
与这道旨意一块儿的,还有景德帝赐给他做府邸的一座成贤街的三进宅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其他官员们,第一反应便是震惊,随即主角是沈伯文,哦那没事儿了。
他身上这种破格提拔的事儿还少吗?
习惯就好。
不过即便如此,三十五岁的正三品高官,还是让无数人嫉妒得发狂。
接到旨意之后,沈家全家都高兴坏了,沈老太太与周如玉的诰命也下来了,老太太看着诰命服,别说试穿了,摸都舍不得多摸几下,珍惜极了。
周如玉则是将诰命服好好地收了起来,随即便将买人的事提上了日程。
三进的宅子,对人口并不怎么多的沈家来说有些太大了,现在只有两房下人连带一个唐阔,定然是照看不过来的,宅子赐下来,先要修缮一番,也需要人手,周如玉干脆趁这个时候,把人牙子叫了过来,把自己的要求提了,让她回头带一些人过来,自家人再挑一挑。
老爷子和老太太身边得有人伺候;女儿也大了,身边只有一个灵慧显然不够;珏哥儿回头还要回紫阳书院继续读书,倒是不能带太多人,谭周暂且够用了;相公身边只有唐阔和老谭,自己和霁哥儿身边也只有谭王氏一人……
除了爹娘和大房,玉竹和二房那边,起码也得有个帮忙跑腿的,这样算下来,起码还要再添七八个人,周如玉大致估算了一下价钱,心中便有了数。
……
人挑好了,房子修缮的速度也不慢,在沈伯文去户部任职的前三天,一家人总算是搬进了新宅子中。
不过出乎周如玉的预料,赵氏与沈仲康并没有随着他们一块儿搬过来,反倒同他们商量,能不能将三元巷的那座宅子卖给他们,起先在桃花村的时候,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们三房都清楚,析产之后,那就算是分了家的。
刚来京都的时候,他们还站不稳脚跟,为了食肆,没有多余的钱置宅子,正好大哥大嫂外放,留他们住在家中,正好陪伴爹娘。
不过现在四年过去了,食肆的生意不错,他们也攒下了点儿钱,自然想在京都置办个属于自个儿的房子,不好意思一直赖在大哥大嫂家中,也不方便。
其实是沈仲康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才提出来想把三元巷的宅子买下来的。
要是照着赵氏的想法,哪怕不跟着搬到成贤街那边的大宅子里去,就算他们二房继续住在三元巷这儿,大哥大嫂也应该不好意思向他们开口要租金吧?
她倒也没什么坏心,就是下意识地想沾点儿便宜。
不过在沈仲康拿“在京都有一个属于咱们自己的窝”说事儿之后,赵氏实在是抗拒不了这份由房产带来的安全感,这才放弃了占便宜的想法,万分肉疼地从匣子里取出好几张银票,跟自家男人一块儿去寻周如玉。
周如玉在听明白他们的来意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应下来。
反倒斟酌了片刻,才道:“二弟,二弟妹,我前些日子也有再购置一处房产的打算,牙人给我介绍了二条巷的一处宅子,大小跟咱们三元巷的那间差不多……”
她说到一半,赵氏眼睛就亮了。
二条巷,她知道啊,这条街离他们食肆可比三元巷要近多了,她不由得很是心动,却一时之间不好开口,大嫂都说这是她先前打算自己买下来的。
不料下一刻,周如玉便看着她道:“若是你们不嫌弃,不如买这处?”
沈仲康自然也听得出来二条巷这边的位置更好些,但他是个老实人,自然不愿意占大哥一家的便宜,听罢就要拒绝,不料赵氏却赶在他前面急忙开了口:“大嫂,难得你想着我们,我跟相公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不知那处宅子,作价几何啊?”
她一开始愿意买三元巷的宅子,也是抱着自家人,肯定不好意思开高价的想法,若是二条巷这处宅子反倒更贵,倒还不如买三元巷的呢,路远点儿怕什么,早起一刻多走几步罢了,他们这种人家,最不怕的就是辛苦了。
周如玉了然地笑了笑,道:“倒是不贵。”
随即说了一个数。
她话音刚落,赵氏立马就心动了,竟然比三元巷的那边还要便宜一百两银子!
当即就有种迫不及待想去看房子的冲动。
“二弟妹莫急。”周如玉不急不缓地道:“你们也是来的巧了,正好牙人今个儿过来,原本打算去看房子的,你们若是有意,待会儿一块儿去便是。”
“那就多谢大嫂了!”赵氏立马答应了下来,并且按住了自家男人的手,拦着不让他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