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夫人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她是最传统不过的女子,将庶子也当成自己的孩子那般教养。
好在阎学海是个老实性子,又是被她抚养长大的,不像他那个亲娘那般浅薄。
阎师爷此时说了这么一大堆话,阎夫人虽然看出他口不对心,不过也无心深究,只道:“午饭快好了。”
她话音刚落,她的亲生女儿便走了进来,俏生生地立在门口,声音温软地唤他们:“爹,娘,李婶儿已经把饭做好了,叫你们过去用饭呢。”
“知道了。”
阎师爷乐呵呵地同自家女儿应了一声,随即又道:“你先去,我跟你娘过会儿就来。”
阎棠芝点头应了,又道:“您可要赶快过来啊,饭菜凉了就不好了。”
“好好好。”
待到女儿出了门,阎师爷面上露出思索的神情来,半晌后,才对自家夫人道:“棠芝如今都出落得这般出色了……”
女儿就是阎夫人的命根子,听到阎师爷这般说,她心里的弦顿时绷紧了,转过头看向他,问道:“她今年才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呢,老爷莫不是有什么打算?”
虽然语气已经尽量轻松了,但实际上却紧盯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阎师爷倒是没察觉出来,只摆了摆手,无所谓地道:“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能有什么打算?”
说罢便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身后,不等阎夫人便出了门。
心中却在想着,好像沈大人家的大公子,今年十二来着?
不过大公子看着稳重,倒是不像一般的少年那般跳脱,这段时间教他读书,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
沈大人将来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他家的长子又这般出色……
直到坐在饭桌前了,阎师爷看着在旁边忙活的自家女儿,心里想了又想,也只能暂且收住。
现在相处的时间还太短了,回头不如让自家夫人多带着棠芝去沈大人家中走走,在这边外放可是要三年呢,哪怕家世不那么匹配,万一相处出情谊来了呢?
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
沈家这边自然不知阎师爷心下的盘算,一家子正聚在一块儿用午饭。
看着桌上一道眼熟的炖肉,沈伯文不由得笑了笑,转头看向自家娘子:“娘子今日亲自下厨了?”
周如玉点了点头,柔声道:“相公这段时间以来太辛苦了,都清减了许多,所以就想着做点儿你爱吃的,帮你补一补。”
这句话倒不是假的,许是因为每天都下乡的原因,沈伯文还真是瘦了些。
“既然是娘子的一番心意,那为夫便却之不恭了。”
这道菜是周如玉的拿手好菜,在桃花村的时候沈伯文就吃过几次,不过她会的菜品实在很多,轮着番儿的做,这道炖肉倒是吃到的少了。
许久不吃,沈伯文还颇有些想念。
也不知她是怎么做的,这肉没有半点腥臊之气,味道比起桃花村时,仿佛更胜一筹了。
只看平时不怎么爱吃肉的阿珠,今个儿都吃了不少,就能看出来差别了。
不等他问,周如玉在放下筷子后,便主动道:“京中的聚仙楼,不是渠姐姐开的吗,她见我精于厨艺,便同我商量,卖给他们几道菜的食谱,我想着正好能补贴家用,便卖了。”
“也是因为如此,跟酒楼的大师傅们交谈了几句,倒是给了我不少启发,便将这道菜又改良了一番。”
这件事,沈伯文倒是真不知道,此时听闻,却也并不诧异。
自家娘子的手艺,若是去开间酒楼,那都半点儿没有问题,卖几个方子,那也能夸渠家小姐一句识货。
没错,他对自家娘子就是这么有信心。
周如玉今个儿既然开了口,便是想着将这件事说与他听的,随即便继续道:“是咱们离京前不久的事儿,渠姐姐听说我们要来兴化,便主动找上我,提出这门生意。”
“然后你就应了?”
沈伯文语带笑意地问道。
“正正经经的交易,为何不应?”周如玉知道他是故意这般问的,不过还是嗔了他一眼,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小女儿态。
沈伯文此时心情不错,闻言便笑了,对她拱了拱手,道:“娘子莫气,是为夫说错话了。”
他们说话间,沈珏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自己对面还在吃得无忧无虑的妹妹,心中泛起了一丝现在的自己不应当存在的惆怅。
怎么觉得自己和妹妹在这儿有点儿多余呢?
一家人用过午饭,沈伯文便起身道:“衙门里还有点儿事,我便不午歇了,先过去处理。”
周如玉闻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道:“下衙了记得按时回来用饭,别把胃口熬坏了。”
“娘子放心,为夫省的。”
两口子说完话,沈伯文便带着唐阔去了前头。
到了没有旁人的后堂,沈伯文想了想,让他把谭成和也叫过来。
谭成和来的很快,许是也刚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就过来了,身上还带着点儿饭菜的味道。
许是自己也闻到了,不由得有点赧然。
沈伯文却没有在意这点,让他们两个都坐下,紧接着问道:“让你们打听的事儿,打听的怎么样了?”
“回老爷的话,已经有点眉目了。”
先说话的是唐阔,他闻言便坐直了身子,面色认真,将自己这段时间打听来的事一一道来:“海盗的事,应当确有其事,听当地百姓说,尤其是最近这些年,来的格外猖狂些,不过还好有秦千户,带着手底下的军户们,每次都能把海盗打跑,不过有时候他们人不够,还要在当地招些人,只是这些平民百姓没受过训练,牺牲的也不少。”
沈伯文听罢,没有第一时间有所回应,食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扶手,心中却在想着自己这段时间从府志上看到的内容。
跟唐阔方才说的那些话,基本对的上。
但不知为何,沈伯文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地方不对,有点割裂感。
不过还不确定的事,他也不会拿出来说,他抬起头,对谭成和道:“老谭,你打听出什么了?”
谭成和点了点头,才道:“小的这些日子跟看门的老于还有老金都混熟了,大概摸清楚了他们两家的情况,老于一家没什么,跟普通的当地百姓没什么区别,一家四口人,因跟这边的牙行有点儿亲戚关系,上一任通判大人来的时候,便别介绍过来当了厨娘和看门的,家里的地租了出去。”
“至于老金,家中只有他一个人,听说是逃难过来的,在兴化这边也待了十多年了,至于是从哪儿来的,小的没打听出来……”
说到最后,谭成和有点愧疚地低下了头。
“无妨。”
沈伯文停止了敲击扶手的动作,温和地道:“你已经打听到不少事儿了,其他的慢慢打听,不急。”
得了安慰,谭成和的面色好看了许多。
问完话,沈伯文便让他先回去了,自己则是又去了书桌旁边,兴化府的府志还摆在上面,摊开的那一页,正是记载着海盗进犯的内容。
他摩挲着书页,露出思索的神情。
回忆起离京前景德帝与自己的谈话,又联系起最近自己调查的情况,刚想往后翻页的动作顿了顿,心中有了个初步的打算。
出声唤道:“唐阔。”
唐阔原本在后面候着,闻言便走到跟前来,应了一声。
“去将两位师爷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第八十九章
几日之后, 便是休沐日,沈伯文起了个大早,带着珏哥儿出了门。
除了他们父子俩之外, 还带了唐阔和谭周,谭周就是老谭的儿子,已经指派给了珏哥儿做书童, 谭家便是他们带到兴化府的这一房人。
至于老谭,也没闲着, 今个儿负责赶车的就是他。
他们几人到了门外之后,正好碰上老金从外头回来,见状便先跟沈伯文见礼问好, 随即便带了点儿好奇地问道:“老爷要出去啊?”
沈伯文面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道:“去趟福州府,可能要过两天才能回来,家里人要用车的话, 劳你多操心。”
“哎, 老爷您放心。”
老金听罢, 忙点头应了。
随意说了几句,沈伯文便带着儿子跟其他人上了马车。
老金一直弓着腰送他们, 听到车轮驶离的声音,才直起腰,望着不远处的马车, 直到它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 心思动了动, 没有进大门, 反而回头关上门,缩着脖子往左右都看了好几下,没看到有别的人,才三步并做两步,往另一条街走去。
他走到一半,倒是碰上两个熟人,随意招呼了一声,便匆匆忙忙地道了别。
七拐八拐的,走到一户小院子的门前,装着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走上前去,连续扣了三下门环,停顿了一会儿,又扣了两下。
“谁啊?”
里面传出一道妇人的声音来。
老金没说话,又叩了三下。
没过多久,里头的人就来开了门,低声道:“进来吧。”
这一露面,居然是个男人,不过老金也没露出什么诧异的表情,显然不是头一回来了。
这人关上大门,走在老金前面,把他领到房里,落座之后,拿起烟杆抽了一口,就问起话来:“有什么消息?”
老金捂着嘴咳了一声,才道:“沈大人今个儿带着儿子出了门。”
“嗯?”这个消息倒是让这人微微坐直了身子,“上哪儿去了?”
“说着是去福州府,小的寻思着,应该是带着他们家的大公子去紫阳书院了。”
对上这人探究的眼神,老金把手从嘴边拿开,心里缩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小的前两天听老谭说的,说他们家的小子成了沈大人长子的书童,过两天就要陪着一道去紫阳书院。哦,老谭就是他们从京都那边带过来的下人。”
他说完之后,对面这人就皱了皱眉,“你不是通判府的车夫吗,怎么没带你去?”
老金闻言,顿了半天,才讷讷地道:“小的也不知道……”
对面之人无语了一瞬,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去把,好好盯着那边,要是有什么消息,记得来汇报,不会忘了你的好处的。”
老金忙点头应了,但没急着走,只是站起身来,然后吞吞吐吐地开口道:“那个……小的在赌坊那边的账……”
“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了。”这人冷冷地道了声。
“哎!”老金立马精神起来,又是躬身又是行礼的,口中谢谢不断。
……
另外一边,兴化府城城外三里地的地方,沈家的马车往前走了几步,便被老谭勒停住了。
马车站稳之后,老谭才回过头,冲着车里道:“老爷,到地方了。”
他话音落下,沈伯文便掀了帘子,从车厢里出来,唐阔也跟着跳下马车。
沈珏也想跟着出来,被他拦住了,“珏哥儿,你待在车里便可,不必下来了。”
他刚一露面,路边的亭子中便走出来两个熟悉的人。
不是鲁师爷与阎师爷,又是谁?
“见过大人。”
“二位不必多礼。”
沈伯文见了他们二人,面上便露出一丝微笑来,态度温和地道:“既然人都来齐了,那便按照计划进行吧。”
这都是前些天说好的,鲁、阎二人自然没有意见。
同沈伯文道别一番,承诺一定会照顾好大公子,办好书院那边的事之后,鲁师爷便带着自家小厮上了沈珏这辆马车。
珏哥儿也掀起帘子,同自家父亲道了别,眼神中还多少有些担忧,不由得又道了声:“父亲注意安全。”
沈伯文笑了笑,温声应了,示意让他进去,珏哥儿听话地放下了帘子。
依旧是老谭赶车,马车很快上了路,很快便消失在沈伯文几人的视线中。
待他收回视线,阎师爷便道:“大人,马车已经备好了,咱们也出发吧。”
“嗯。”
他嗯了一声,便先行上了阎师爷这边的马车,随后是阎师爷,最后上车的是唐阔。
负责赶车的,则是阎师爷家的下人。
马蹄哒哒,车轮缓缓开始转动,日头也逐渐升高了起来。
车内倒是避免了直接被晒,但是也没凉快到哪里去。
不过车内之人,此时都无心计较这一点罢了。
“大人,清溪村那边的银矿,看样子应当是没多少产出了,这个应该是实话,最近我向不少人打听过关于清溪银矿的事儿,百姓们的说法都差不多,老何与小吕那边,说法也一般无二。”
阎师爷说罢就叹了口气,接着道:“只是兴化府这边的官府,收起银税来倒是半点儿没手软,还是按照肥矿那会儿的数量在收税。”
阎师爷此人,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大体上的人品却是没问题的,如若不然,韩辑也不会将他介绍给自己的得意弟子了。
沈伯文听罢,心头也是一沉,沉默地颔了颔首。
前两天,按照规矩,他带着人去了兴化府明面上的银矿——清溪银矿,查看了一圈。
秦千户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消息,听说他要过去,还特意派了两个手底下的兵来保护他,按照传话的人的说法,便是矿上做活的除了那些来服徭役的百姓,还有一部分是触犯了《大周律》的罪犯,孔知府便把他们发配到这里来挖矿了。
不过罪犯就是罪犯,怕他们突然暴起,伤到了沈伯文,才特意派了人来保护他。
这理由,别说有多光明正大了,任谁听了,都得夸一声秦千户想得周到。
沈伯文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面上没有露出分毫,客客气气地谢过来传话的人,还道:“待到本官忙完了这阵,定然上门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