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妫的话让谢然如坠谷底,他曾想过许多可能,却独独忘记了世上还有兄长之情。
“你如此急切的赶到玉京园就只是担心我误会,向陛下奏请娶你为妻。”谢然这时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的一厢情愿。
姚妫觉得一次说明白最好,她毫不留情的补充道:“是的,如果你那样做了,我只会觉得困扰。”说完后她竟不敢再看谢然的脸。
谢然强装冷静,他微微倾身,在看了姚妫最后一眼后,低声道:“我知道了……”
可心好像在一瞬间变得僵硬麻木,体内的血液沸腾起炽热的温度,脑中有个声音不断的告诉他,想要的就在眼前,只要他肯伸手触碰,一切都只会属于他。
谢然最终还是拖着身躯缓慢的走出了房间,什么也没有做。
因为他不愿成为姚予柔口中的困扰。
姚妫一夜未眠,分明是她说出的那些残忍的话,可当看到谢临渊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时,却还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第二日离开玉京园时,连杨炯也未出现,是梁吟告诉姚妫,门外备好了软轿,尚书府那边已经派人知会了。
姚妫知道轿子应是谢然让人安排的,只有他知道自己并不愿意坐马车。
像谢然这样体贴温柔的男子,姚妫怎能再让他因为自己受罪。
…
转眼几月寒冬已至,纷飞的雪花飘然而下,南阳城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自从姚妫回到尚书府,就不怎么出门,茉心只以为她是被颜徵夫人的事吓着了,说来她也是万万没想到,颜徵夫人薛颐竟是一个歹毒妇人,想想自己跟在三小姐的身边,原是如此幸运的一件事。
表姨母姜彩芝因为儿子宋祁把姚妫抓进大理寺的事,跟他生了好大一场气。
姚婵去兰香阁将此事告诉了姚妫,想要她劝劝表姨母,可她三句话离不开宋祁,让姚妫听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
“当日带你回大理寺,是表哥职责所在,再说你能无罪也全靠表哥查明真相还你清白,三妹不会连这点道理也想不明白。”
姚妫见姚婵这几日连箜篌都无心弹奏,一门心思的劝说自己跟她去宋府一趟,打趣的说道:“二姐好像一心向着表哥说话,我无辜受罪,二姐却不闻不问。”
“你失踪那几日,我也是吃不下睡不着,担心你出事,不信你问茉心好了。”姚婵赶紧拉茉心出来给自己作证,姚妫从大理寺被人劫走,她当真是急的掉眼泪的。
茉心这一次也帮姚婵说话,她告诉姚妫,“二小姐那时真以为三小姐没命了,伤心了好几天,还说都是老爷和大公子想不到办法,连话也没同他们再说过一句。”
姚婵一副姚妫冤枉她的样子,作势就要走人。
姚妫手里抱着暖炉,叫住了她,“外面天寒地冻的,二姐不在等等。”
姚婵回头冷哼道:“等什么?”
姚妫看了看,与茉心齐齐笑着,“等到晌午,一同吃饭,表姨母今日派人来通知我,她要过来探望母亲。”
“好啊!你们故意瞒着我,害我一直担心呢。”姚婵气的转身又坐了回去。
姜彩芝早就没有生儿子的气了,因为姚妫写了书信,将事情原委都一一告知了表姨母。
又一并委婉的拒绝了表姨母想要撮合她与宋祁的好意。
这几个月四弟姚衡在姚妫从大理寺出来后日日用功读书,想要准备参加明年的科举,还立誓要给姚家争口气。
姜苌月的病时好时坏,姚妫让孙平去玉京园找过半癫道人,却得知他早已经离开了谢然身边,更奇怪的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姚妫也让人去南阳城附近寻找过半癫道人,可都没有他的半点音讯。
直到朝中传出另一个消息。
平远将军谢邈在护送车峪国师反京的途中,被人刺伤了。
不仅如此,扶宽国师也身受重伤危在旦夕,此事惹恼了车峪使臣,认为穆沅朝根本无心保护国师,中途竟带着人马返回了车峪国。
萧晔听闻此事,雷霆震怒,平远将军谢邈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却连车峪国一个小小国师也护送不利,简直是丢尽穆沅朝的脸。
返回南阳城的谢邈,当即就被萧晔下旨囚禁在了诏狱。
朝堂之中,有不少为平远将军陈情之人,却都被萧晔杖责后拖出殿外。
谢然想要替父求情,也被太子劝阻。
姚妫知道将军府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她一直留心着图安王萧符的动静,这些年他一直在封地汝宁,没有陛下的传召他是万万不能回京的。
只要萧符不出现,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因为前世就是图安王亲自带来的所谓证据,让萧晔对平远将军心生怀疑。
姚妫前世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证据让萧晔非要派谢邈讨伐车峪不可,直到苏景鸾的话点醒了她。
谢然和车峪国师扶宽的关系……如果这是让萧晔怀疑的契机,那么苏景鸾为何会知道。
姚妫忽然想到,苏景鸾很有可能就是和图安王暗中勾结的人。
那么能将证据呈给萧晔的就不一定非是图安王不可,苏景鸾便能充当这个传信的人。
果然不出姚妫所料,她让孙平去打听,平远将军谢邈在两日前被陛下亲自提审,之后就不许任何人探望。
并且在今日午时命太监孙怀德宣谢然入宫,当着满朝文武封平远将军之子谢然为紫堤侯,要他代父出兵车峪,还命他务必取下车峪王娄鄞的人头。
前世谢邈就是死在和车峪的这场交战中,为何如今会变成了谢临渊……
姚妫不相信,兜兜转转竟还是同样的结果。
第52章 献舞
萧晔的圣旨中写明了是要谢然两个月后领兵出发。
但姚妫记得再过一个月正好是萧晔的寿辰也就是穆沅朝一年一次的万寿节。
萧晔应是担心朝臣议论, 才想着让谢然过完万寿节再出兵车峪。
况且扶宽国师生死不明,穆沅朝也需要静候最佳时机。
姚妫心不在焉的想着谢然带兵的事,四弟姚衡发现一大早三姐就心事重重的样子, 便有意试探的说起谢然的事。
姚衡心中明了,三姐受了将军府不少恩惠,担心谢然那是情有可原, 更何况他们二人彼此有情。
如今陛下明面上封赏了谢然为侯爷,可让一向不曾舞刀弄剑的人去带兵打仗,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些。
“三姐,谢公子他……哦对了,现在应该是侯爷了, 听说他昨日请旨让陛下准许早日出兵车峪。”
姚妫起身来回踱步,担心不已的看向姚衡,“他就这样按耐不住,急着去送死吗?”
姚衡见她着急的样子,忙宽慰她,“三姐你放心, 陛下怎么会答应呢, 再过一月就是万寿节, 这个时候岂能出兵,谢公子应是担心平远将军的安危, 他想要尽快出兵才能求陛下开恩放人。”
姚妫知道谢然如此急迫是不想看到谢邈受苦,但她一时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能先救人出来。
姚衡见她提起谢然就如此神思不宁,忍不住埋怨起陛下让谢然领兵之事, “前朝割地、献出城池, 要不就是和亲, 陛下何故非要出兵, 弄的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姚衡此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和亲?”姚妫喃喃自语道。
姚衡还没回过味来,只是继续说着,“对啊,可惜陛下并无公主,要和亲也只能封大臣之女。”
萧晔如何没有公主,自己不就是吗?姚妫苦笑着,忽然她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翌日兰香阁内,茉心早早请了姚婵前来。
姐妹二人刚一见面,姚婵就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惊讶的站起身问姚妫,“三妹,你刚才说让我教你做什么?”
姚妫嫣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皓齿,态度诚恳道:“我想请二姐你教我跳长袖舞,就是母亲曾教过你的那支。”
姚婵打量着眼前熟悉的人,不禁好奇道:“三妹怎么突然想要学跳舞,从前你最不喜欢的就是弹琴跳舞。”
姚婵还记得姚妫打小只对骑马蹴鞠感兴趣,之后的事实也证明她确实在这些方面很有天赋。
姚妫无奈一笑,“我现在还是不喜欢跳舞,但这支长袖舞我一定要学会!”
姚妫的话姚婵完全听不明白,但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姚婵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自己的三妹真的很聪明。
当初姜苌月教她这支长袖舞时,姚婵学了整整三个月才能勉强让其满意。
而姚妫却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进步神速,还竟能跳的和姜苌月有五分相似,真是让她嫉妒。
可姚婵不知的是,这些天姚妫是日夜不停的练习才能有这样的成效。
茉心在旁陪着,心疼的看着姚妫每天没日没夜地练习,每次都是手脚连抬都抬不起来才肯停下,她甚至不明白这支长袖舞真有这么重要吗?
距万寿节还有三日,姚妫去瑚琏居见了荷香,从她那里询问到了年轻时姜苌月跳舞爱穿的衣服、爱梳的发髻以及最爱的妆容。
荷香冰雪聪明,当即就知晓了姚妫此次的目的,这是想要在万寿节那日进宫为陛下献舞,而能让她这样做的唯一理由就是替谢家求情。
…
万寿节当日,宫门外把守的禁军增了三倍之多,兵马司副指挥使张广肃一身甲胄,正在有条不紊的巡查着进入皇宫的官员。
金璧辉煌的皇宫大殿内灯火璀璨,夺目生辉,远处传来阵阵歌舞奏乐,殿门两侧坐满了群臣百官。
姚妫用计说动了姚绍带着她一同进宫,将军府如今陷入泥沼,谢邈入狱,谢府多半已是翻身无望,姚妫假意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在姚绍听来正合他心意。
一路上姚绍都在想着此事,殊不知姚妫却在盘算着其他。
只是姚绍谨慎,对此仍有疑虑,他再三询问姚妫,“今日陛下寿辰,各个地方官员送来的礼物数以万计,奇珍异宝眼花缭乱,你可有把握讨得陛下欢心。”
姚妫见他为此在意的样子就觉得嫌恶,可又不得不敷衍道:“父亲放心,女儿不会叫你失望的。”
姚绍既然如此想要荣华富贵,姚妫便了却他这个心愿好了。
太和正殿内,萧晔身穿衮冕吉服,头戴九旒冕冠,一派天子威严,端坐宝座之上。
他俯视着阶下的百官,手中握着金盏酒樽,正百无聊赖的饮着琼浆玉液。
赵皇后坐在一旁,看出他此刻对殿内的歌舞表演提不起兴趣。
万寿节的安排年年如此,就连她也看腻了,更遑论陛下。
皇后无意看向阶下坐着的苏景鸾,发现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舞姬们的舞姿,似是百看不厌。
皇后不悦地向身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斟酒顺便提醒苏景鸾收敛,莫叫百官看了私下又议论他行为不端。
尤其是苏景鸾对面坐着的是将军府的谢然,陛下刚封不久的紫堤侯。
二人对比之下,高低立见。
谢然此刻目不斜视地看向殿门外,似在等着早些结束这场寿宴。
谢邈重伤未愈,现在还被陛下关在诏狱内,而太和殿这样歌舞升平,叫他怎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美酒佳肴。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躁动,萧晔抬了抬眼,孙怀德立马出去查看。
皇后趁机叫停了殿中的歌舞表演。
几名舞姬闻言纷纷退下,就在此时,姚绍从群臣中走了出来,上前屈膝叩拜道,“罪臣姚绍得蒙陛下恩赦,铭感五内,今有一礼欲献与陛下。”
上卿大夫刘松年看向殿外忽然返回的孙公公,凑在陛下耳边小声回禀了一句后。
陛下一扫先前的阴沉表情,面露喜色顿时来了兴致一般,眸光一转放下手中酒樽立刻就免了姚绍的礼。
刘松年心中了然,刚刚那阵骚动必是姚绍故意制造的,目的就为了引孙公公前去。
他倒要看看姚绍这份礼有多出人意料。
其实姚妫在寿宴之前已经见过了孙怀德,她今日的妆容与当年萧晔所见画中的姜苌月很是相似。
孙怀德跟在萧晔身边多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对姜苌月的事绝不会一点也不知,姚妫只需说明来由,孙怀德自是会替她想办法进到太和殿。
此事根本无需她费心。
洞悉先知就是姚妫手中一枚制胜的关键。
随着太监一声传唤。
一个身姿绰约的青绿女子戴着白色面纱,莲步姗姗走来。
孙怀德早就安排好的奏乐此时也一并响起,姚妫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将当年姜苌月成画的长袖舞拼力尽数展现。
她知道自己的长袖舞求的不过是一个神形相似,但只要有那么一丝半点能勾起萧晔的记忆便足够了。
一舞毕,姚妫跪拜在殿中,高声道:“臣女姚予柔恭祝陛下千秋圣寿,万寿无疆。”
皇后听闻跳舞之人竟是姚予柔,眼神随即看向了苏景鸾。
苏景鸾要娶的女子,居然在陛下寿辰之日狐媚献舞,成何体统,“大胆!竟敢用此等粗鄙之舞献于陛下。”赵皇后想要先发制人,将姚予柔问罪。
不止是皇后愕然,就连苏景鸾也没想到姚予柔如此大胆,连陛下的寿辰都敢随意卖弄。
就凭姚妫刚刚那一舞,宫内舞姬任何一人都能胜她数倍,用这样的贺礼献给陛下,分明是来找死。
谢然看着跪在殿内垂眸不语的姚妫,他知道即使姚绍想要卖女求得官运亨通,但凭姚妫的性子她是绝不会答应的。
可如今她人又的确真真切切的跪在太和殿,让谢然也看不清姚妫到底想要做什么?
就在皇后想让侍卫将姚妫带下去时,宝座之上的萧晔却忽然拍掌称好。
他的一个好字让殿中的群臣噤若寒蝉,不敢有人上前再置喙半个字。
萧晔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姚妫,若有所思道:“姚—予—柔,予取予求,刚柔并济,好名字。”
姚妫微微抬头,看向那个万人之上的生身父亲,前世自己第一次见他,问起名字时,姚妫便说的是自己的小字。
那时萧晔也曾说过同样的话,【予取予求,刚柔并济,倒是个好名字。】
皇后嫁给萧晔多年,自认对他颇为了解,称赞一个还没来得及一睹真容的女子,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她醋意横生,心中无比后悔自己就该早些答应苏景鸾为他向陛下请求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