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想害他们的人不止许氏,暗处居然还有人。这次祖母的事并非许氏所为,那么会不会是十年前的那个人?如果是同一人,可见那人耐心极好。
那人到底是谁?
谢让捂着嘴,“咳…”
苏离侧目,问:“你着凉了?”
“没有,就是吸了一口凉气。”谢让退后一步。
他不是着凉,中了血树红花之毒的人,恐怕都不会怕冷。这毒性极热,喜冷不喜热。若想活得久一点,便要比常人更加冷血无情。过往这些年,他虽不至于血冷,却也活得清心寡欲。
苏离悉知这一点,十分佩服他的毅力。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中毒之人,或许是不想看到别人或是异样或是同情的目光。唯有把他当成正常人,才是对他这份坚持的理解。
他身上的秘密很多,她也是。他们看似生活在朗朗乾坤,却又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私。很多事情除了自己,谁也不能告诉。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一类人。
这一夜,苏离没有合眼。
她一闭上眼,眼前仿佛出现一行行字,字里行间书写着他们全家的结局。她的生不见人死见尸,父亲的毒发身亡惨烈至极,祖母的含恨而亡死不瞑目,母亲的生无可恋抑郁而终,还有兄长的行尸走肉痛苦半生。
那些字逐渐变得模糊,最后结成一张巨大的网。她清楚每个网眼都淬着致命的毒,却无法挣脱。更可怕的是网眼无处不在,让人防不胜防。
究竟是谁如此处心积虑?
十年布局,处心积虑。如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吐着腥红的信子,无声无息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
他们全家几乎死绝,依然不知真正的仇人是谁。只要想到书里的结局,想到那些冰冷的字,她周身的血液在奔流,恨意滔滔发出悲鸣声,一声声融进血海中将她染红。她像是孤身浴血的垂死之人,冷静地听着自己血流的声音,任由仇恨和愤怒铺天盖地奔涌而来。
晨起时,她眸红似血。
巧果见了吓一跳,“姑娘,您没睡好?”
她抿唇点头,仇人在暗处横刀相向,她如何睡得着。
“姑娘,若不然您再睡一会?”巧果有些担忧。
“不用了。”她摆手。
太多的事要做,哪里能睡。
请安时,杜氏看到她的样子也是心疼不已。杜沉香以为她熬夜摆弄那些药材,所以才没睡好,没忍住埋怨了几句。
她心里有事,早饭吃得极少。
苏闻心疼妹妹,劝了几句也没劝动妹妹回去歇息。见妹妹吃得不多,以为她胃口也不好,遂提议道:“我听说食为天出了几道新菜,若不然我们出去吃?”
食为天三字,让苏离心下一动。她原本就打算今天出去走一遭,看看能否有什么发现。兄长这一说,她便同意了。
她不是爱热闹的人,有时候安静得过分。其他人得知她愿意出门,一个个面露喜色。杜沉香更是叮嘱儿子,务必要照顾好妹妹。
兄妹二人在长辈的唠叨声出了门,直奔闹市。
闹市行人如织,有人行色匆匆,有人东张西望,还有人闲散地逛着。苏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每一个人的面相和脸色,心里沉得厉害。
茫茫人海,多年相隔,从何找起。
许氏说的那个布行她知道,确实是一个十年往上的老铺子,门头也一直没换。布行的不远处,开着一间酒铺,酒铺是前年开的,之前是个杂货铺。这间铺子几间易主,十年前正是一间胭脂铺。
顺着酒铺再往前走,抬头就看到食为天的匾额。匾额不新,漆色老陈,一看就是历经多年风雨所致。铺子的不远处的拐角里,三三两两挤着一群乞丐。他们或是眯着眼睛晒太阳,或是交头接耳说些什么。脏污不堪的衣着,零散的乱发与黑黝的面容,一个个显得那么的麻木和懒散。
突然她目光微变,落在最角落的那个小乞丐身上。小乞丐垂着脑袋,乱发几乎遮住他整张脸。即使他没抬头,苏离也认出他是谁。
是那个茶棚附近的小乞丐。
小乞丐似乎是感觉到有人看自己,无比茫然地抬头。乱发之后那双怯怯的眼睛在看到苏离后,立马缩了回去。
第40章
“这些贱民真有福,亏得孙掌柜照应,舍了那些油水足的剩菜剩饭养着他们。你看看那几个,一看看吃得满嘴是油,比我们吃的还好。”有人指着那些乞丐,感慨艳羡着。
有人附和,“可不是,要我说那是孙掌柜生了菩萨心肠。哪里像有些奸商,光顾着赚昧心钱,根本不管我们百姓的死活。”
苏离听着行人的话,看了一眼食为天的匾额。暗道这小乞丐倒是机灵,还知道进城寻活路。既然人已在圣都城内,碰到女主是迟早的事。
或许是人不经念,下一瞬她便看到霍清音从一辆马车下来,无比恭敬地走到另一辆马车前,扶着珠光宝气的霍玉珠下车。
姐妹不似姐妹,反倒像是主仆。
苏离对此并不奇怪,她诧异的是两人上次闹成那样,中间还夹着一个四皇子,居然还能一如从前。或者是霍玉珠被长辈提点过,也或者是霍清音主动伏低做小。高门内宅的矛盾和龃龉,很少为外人所知。纵是再不和再内斗的厉害,明面上还是亲亲热热的称姐唤妹。
几人从那群乞丐身边经过,霍玉珠嫌弃地捂了口鼻,霍清音在低声说着什么,然后便见霍玉珠眼睛一瞟,看向路边的苏家兄妹。
苏离以为经过上回的事,霍玉珠应该不会再针对自己。感知到对方眼里的怒火时,她下意识皱眉。
霍玉珠甩开霍清音的手,朝他们走来。
苏闻见霍玉珠脸色不善,挡在苏离身前。
“苏世子,你让开!”霍玉珠娇蛮道,有些忌惮。
苏离将兄长拉开,站在前面,“霍大小姐,找我有事?”
“你是不是心虚?为何不敢见我?”霍玉珠圆润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白胖的手指着苏离,好似苏离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街上人来人往,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他们。他们衣着不凡,看着就不是寻常百姓,是以大部分人并不敢随意靠近。
霍玉珠见苏离不回答,越发得理不饶人,“亏得我险些信了你,还以为你是个懂事的,没想到你居然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嘴上说我和顾大公子相配,还说你不会缠着顾大公子,私下却竟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对顾大公子死缠烂打,好不要脸!”
这话从何说起。
苏闻脸一沉,“霍大小姐,慎言!”
“你妹妹做得出来,我为何说不得?苏世子你身为兄长,应当教你妹妹何为礼义廉耻,别缠着一个不愿娶她的男人不放,没得丢了你们侯府的脸面!”
苏闻握紧拳头,如果眼前是个男人,他想也不想就打过去。
苏离和霍玉珠离得不远,自然闻得到对方身上的香粉味,以及一种不应该出现的异香。她眸光微动,心下了然。这种异香来自一种茄花,花粉服之会令人神经错乱发疯发狂,久之便是夺命的毒。若是掺在香粉和胭脂中,倒是不会要人命,但会易暴易怒性情狂躁。
霍玉珠这样的性子,最适合拿来当枪使,也最适合成为炮灰。她的目光从霍清音身上掠过,嘴角泛起一抹冷意。
“霍大小姐说我纠缠顾大公子,可有亲眼所见?”
“这种事情没得脏了本小姐的眼!”霍玉珠盯着苏离那张脸,怎么看怎么觉得怒火中烧。这个小贱人肯定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所以才一直缠着顾大公子不放。天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姑娘,都退亲了还不死心。
苏闻握紧拳头,脸色难看至极。
苏离倒是一脸淡然,甚至还笑了一下,“霍大小姐没有亲眼所见之人,哪里来的底气言之凿凿。我说我近日根本没有见过顾大公子,你定然是不信的,不如你找顾大公子来对质,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霍玉珠眼有狐疑,似乎有些心动,又有些心虚。
她哼了一声,“你是不是趁机想见顾大公子?”
“大姑娘。”霍清音低声提醒,“此地不是说话之处。”
这会儿的功夫,有些胆大的已经围了过来。
霍清音怒道:“你懂什么,我就是要让世人知道她有多不要脸!”
苏离觉得,和这样的人掰扯只会越扯越乱。她上前一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大嘴巴子呼了过去。
众人皆惊。
苏闻只觉解气,他不能打女人,早就忍无可忍。他就说自家满儿不喜争吵,但绝不是一个可欺之人。
“你…你敢打我!”霍玉珠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
“你嘴巴这么臭,红口白牙就污人名声,我打你都算轻的。”苏离摩梭着自己的手腕,神情冰冷。
霍玉珠气得跺脚,“你…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好,我倒要看看你们霍家能把我怎么样?养出这样不分四六,愚不可及的子孙,南山公还有什么脸面号称天下第一公!”
霍玉珠愣了,她最怕曾祖父,也知道曾祖父那个人极讲规矩。如果曾祖父知道自己当街为难别人,不管因为什么都不会站在她这边。
可是她受了这样的气,怎么能善罢甘休。转头看到霍清音,想也不想一个巴掌挥过去,“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就眼睁睁看着本小姐被人欺负,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苏闻拳头握了握,差点冲过去。霍大小姐真是欺人太甚,欺负外人还不算,连自己的妹妹也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霍清音低头认错,“大姑娘教训的是,是我的错。”
她没有捂脸,脸上的掌印清晰可见。
霍玉珠犹不解气,又给了她一巴掌,然后怒视着苏离,“姓苏的,这事没完,你给我等着!”
人群突然冒出一声“嗤”笑,紧接着便见一人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那双凤眼满是讽刺。
“我还以为是哪个乡野村姑当街发疯,原来霍家的姑娘。”
“你是谁?”霍玉珠心下惊艳,暗道世间还有如此绝色的公子。她像是自动忽略谢让的话,白胖的脸上突兀地现出一抹娇羞。
霍清音低声提醒,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谢家那个浪荡子,没想到长得这么好看,真是可惜。
苏离注意到谢让的脸色其实并不长好,心里隐约有些生气。这混蛋身体不好,还死活出来潇洒,简直是自寻死路。
苏闻惊喜不已,他放不开身份和霍大小姐计较,但是谢让可以。
谢让满不在乎地道:“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谢名让。”
“你…你不要多管闲事。”霍玉珠没舍得说狠话,对于貌美的公子,她向来会宽容一些。
“路见不平,没忍住,李大姑娘见谅。”
李大姑娘?
霍玉珠瞪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叫我什么?”
“李大姑娘,难道你父亲不姓李?”谢让收起折扇,像是明白过来一般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你看我,差点忘了,你是随母姓,应该姓方,对不对?”
霍玉珠的母亲霍红缨,原本叫方红缨。
人群开始有人议论,说的都是霍家的往事。
霍玉珠生来就以自己姓霍为荣,在她心里所有人都不配姓霍,只有她才配。她是霍家唯一的后代,霍家的香火还要靠她延续。
谢让几句话,揭开南山公府的脸面,她哪里还管眼前的公子长得好不好看,恨不得将人抓起来,狠狠打一顿。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非议我们南山公府!”
“我方才不是说了,我姓谢名让。我和方姑娘不一样,不管谢家认不认我,我流的都是谢家的血。方姑娘,你敢说你身体里流的是霍家的血?”
霍玉珠当然不敢说,气得脸通红。
“你们给我等着!”
这个你们,指的是苏离和谢让。她气呼呼地爬上马,大声喝斥车夫赶紧走,根本不管霍清音有没有上车。
霍清音满脸愧色,向苏离致歉。
苏闻感慨此女不易,猛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去找谢让。他要向谢让道谢,今日幸亏谢让那些话,到时候即便有传言传出,传的也应该是霍家的往事。
谢让漫不经心地谦虚着,凤眼不时偷瞄苏离。那丫头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是嫌自己多管闲事吗?还是说她根本不想白天和他有牵扯?
他眼底黯然,应付着苏闻。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出现,可是他没忍住。
那丫头会生气吗?
从小到大,他从未为一个人如此纠结过。明明想时时见到她,却又心生怯意不敢靠近。费心心机想讨对方开心,却又怕适得其反。
苏闻和他说了一会儿,再三道谢后准备带着妹妹离开,转头之时看到那位霍四姑娘好像和妹妹说了什么。
眼见着霍清音走远,他才和谢让告别。
谢让挥着手,目送他们上马车。
马车上,苏闻问苏离,“满儿,霍四小姐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顾家透了口风要为顾彦求娶霍玉珠,让我不要和霍玉珠一般见识。”
“好一个锦乡侯府,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苏闻一拳砸在车壁上,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们想和谁结亲是他们的事,不必生气。”苏离并不意外,顾彦一心想攀高亲,霍玉珠倒是一个好选择。如果不是霍公爷不愿和皇家结亲,霍玉珠早已是皇家媳。
“满儿,如是这般,霍二公子该怎么办?”苏闻说不下去了,他是无意间知道南山公府有意向妹妹提亲的事,暗地底还为妹妹高兴。霍二公子是个不错的男儿,为人处事都很稳重,听说对方还愿意入赘。没想到顾家会来掺和,分明是故意的。
“他们不知道,不过就算那又如何。”
霍家以霍玉珠为尊,谁会管一个庶子的死活。
苏闻问:“你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苏离好笑道:“哥哥,你不会以为我想嫁进霍家吧?”
“难道你不中意霍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