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不通像外婆那样的人,怎么会看上林修竹那样的伪君子。尽管上辈子外婆只字为提,仅凭院子里种着的竹,她知道外婆心里还有对方。
若是外婆还在,肯定不会任由林家人作恶。
身为外婆的后人,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冯爷爷,我就算不为我外婆,你就算不为你的亲人,我们也不能让林家继续下去。他们越是名声好,越是背后靠山硬,将来被他们残害的人就越多。我外婆留下那些毒经的本意是让人世人知其毒性,而善用克制之法。不是让他们制出更为阴毒的东西,毫无顾忌地害人。”
冯秀才想到那个人如其名的女子,冷姐姐如果还在世,定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留下的东西成为他人害人的工具。
可是这是冷姐姐的血脉,他不希望这孩子出事。
“孩子,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得很。不如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法子,我替你去做。”
“冯爷爷,你相信我,我并非鲁莽之人,我们一定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将林家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
或许是她的气质太过沉稳,有着完全不似这个姑娘该有的冷静。也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坚定,给了冯秀才无尽的信心。
最后冯秀才同意了。
天色将暗时,苏离和谢让离开冯家的院子。
他们衣着寻常,肤色也很寻常,倒是省去不少麻烦。凡是看到他们的人,不过是略为惊讶他们面孔之生,并没有人探究询问。
谢让之前一直静静地听他们说话,至始至终都没有插过嘴。他眸深如海,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底的墨渊。这丫头一直长在圣都城,从不曾来过凤城,她是怎么知道冷木兰这个人?
那个叫冷木兰的女人和叶秋寒是什么关系?
这丫头年纪不大,看上去不过是个娇美乖巧的姑娘,不想却像个无底的秘境一般,景致重重叫人看不透。可能世上就是有一种人,生来早慧,慧极而心细,心细则易思。
比如她,比如自己。
或许他们是一类人,怪不得第一眼见到这丫头,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似自己一直在等的人就是她,又好像她是为自己而来。
苏离知道谢让在看自己,很多事情她可以避过所有人,但避不开谢让。谢让是她倚重的人,她有很多事需要对方替自己去做。
所以在谢让面前,她一定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前些日子,我无意中得到一本手札,是一位高人所书。若不是有那本手札,我父亲不可能会好。想来你应该已经猜到,那位高人便是冷木兰前辈。上回你给我的那本手札,也是前辈留下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看到手札之后那般反应。”
苏离见他信了,不再多说。
世人尊师重道,纵然她反应异常了些,也可以说是太过敬仰前辈。总归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猜到自己和外婆的关系。
“我虽无缘得见冷前辈,但在心中已将她视之为尊长。冯秀才误将我当成冷前辈的后人,我也只能将错就错。”
“你受其惠泽,承其医术,也称得上是她的后人。”
谢让的话,让苏离莫名受用。
此人看似玩世不恭,实则颇为通晓人情世故。他说得没错,就算自己仅是这一世的苏离,她也应该为外婆做些什么。何况林家是害他们全家的仇人之一,她又岂能轻易放过。
谢让又道:“你其实不必如此麻烦。”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苏离却是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原先我确实打算暗中进行,不过在看到冯秀才之后我就改变了主意。”苏离的声音极低,仅有两人能听到。
她不愿林家的消散伴随着极好的名声,更不愿那些蛇蝎一般的人在死后还会在百姓口中流芳溢美。哪怕她很多种方法让林家人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她也要选择最光明正大的那一种。
谢让不自觉向她靠近,淡淡的女儿幽香若有似无。少女易过容的颜不再灵透如玉,精巧的五官依旧让人怦然心动。即使身着最为粗鄙的荆裙,依然美得令他移不开眼。
他从不知世上会有一个人,如此牵动他的心。尽管这样的牵动会扯痛他的筋骨血肉,他还是忍不住沉迷不悔。
两人再次回到馄饨摊前时,苏闻正提着两包药呆坐不语。卖馄饨的老汉在一边劝慰他,让他有什么事想开点。
苏闻一言不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之前排队看诊,见到了那位林素素。对方眉眼柔和,说话轻声细语,对待百姓极有耐心。他无法想象那样一位长相秀美温婉亲和的姑娘,会是妹妹口中堪比蛇蝎的毒女。
究竟要有多会伪装,才能把一个恶人当好人。他究竟有多没用,才会在得了妹妹的提点之后仍旧看不出来?
老汉看到苏离和谢让,赶紧过来低声道:“你们快去劝劝,我看你们这位朋友怕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你们劝他想开点,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先前老汉见苏闻从药铺看诊回来,又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自然是误会他得了什么难治之症。难免有些怜悯和可惜,心道好好的一个年轻后生,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
苏离看了一眼林氏药行,又看了一眼苏闻,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兄长这般情绪低落,应是受到不小的打击。
以前她想着他们一家的对上的不过是许氏那些人,那些人的伎俩和手段并不高超,有些事不让兄长知道也好。而今他们对上的是林家这样善于用毒的人家,更别提林家背后还有二皇子。兄长是侯府世子,以后继承侯府的爵位。这样的事情不宜再瞒着他,所以不仅要让他知道,还要让他学会如何应对。
“满儿,我…我还是没能看出来?”苏闻沮丧不已,眼睛赤红。
他不仅没出来,甚至还有些不信那样一个春风细雨般亲和的姑娘,会是一个用毒害人的恶毒之人。
苏离没有安慰他,有些事必须自己想通。
一个人成长的路上,可能会遇到前人指点从而少走弯路,也可能是自己摸索着跌跌撞撞前行。但无论哪一种,最后的路都只能是自己走。
她拍了拍兄长的背,什么也没说。
一行人回到客栈,意外看到谢二公子也在。
谢谦一路风尘仆仆,将将安顿好。
苏离惊讶过后,很快明白过来,谢谦是来找谢让的,或者说他们的目的是同一个。看来四皇子也注意到了林家,为了除掉二皇子这个助力,竟然出动谢家嫡系来凤城。
有谢二公子挡在前面,他们更方便行事。
众人相互行了礼,商议到深夜。
*
林家身为凤城有名的大善之家,林老太爷的寿辰自然是备受关注。林家手笔极大,一早放出风声,说是要大摆流水席三天,且不收任何礼金。
消息一经传开,凤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人们喜气洋洋,仿佛沾了天大的福气一般奔走相告。
待到设席的那一天,林宅所在的那条路被挤得水泄不通。沿街的路边摆满着一水的桌凳,早早便坐满了等待开席的百姓。
比起林家的老宅,这座新宅子要大上好几倍。厚重的前门大开,透过两扇门之间的天地,可以一窥凤城第一积善人家的书香雅致。
门内高朋满座,凤城现任的城守王大人赫然在位。陪王大人入席的,除去凤城的其他官员,还有今日的寿星林老太爷,以及其长子林为德。
林修竹高且瘦,今日是他的六十整寿。尽管他已年到花甲,从其长相上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采,想来那时应该不负修竹之名。
他话不多,眉心似有千愁万绪,似乎不太知道如何和别人攀谈,表情中隐约带着几分别扭,所以寒暄招呼的事都由其子林为德来做。林为德颇为圆滑世故,在各位官员之间游刃有余。
隔着屏风是女眷的席面,为首的是城守夫人以及林修竹那位扶正的姨娘方氏。方氏和其子一样,也是八面玲珑的处事风格,将一众夫人们招待得面面俱到。
陪着方氏一起招待客人的除了几个儿媳,还有就是最为得意的孙女林素素。林素素名声好,那些夫人们都很喜欢她。
她一一回着众人的问话,对于圣都城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带过。眼下京城的消息还未传到凤城,所有人都认为她此番回来是为了自己祖父的寿辰。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来避风头的。
二皇子说,她和林家被人盯上了,短时内她不宜留在京中。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只能照做。不过她心里清楚,他们林家对二皇子还有用,重回京城是迟早的事。
想到那个坏她好事的人,她心中闪过无数恶毒的念头。如果被她知道那人是谁,她定然让对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恰好夫人们打趣提及她的婚事,她适时羞涩地低头垂眸,遮住眼底涌起的狠辣。
凤城的这些公子,她一个也看不上。就算是城守的儿子,她也不愿意。她要做人上人,凭自己的本事跻身天下最尊贵的地方。
忽然她眼尾的余光扫向院外,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目光倏地一沉。
第54章
冯秀才还是那般落魄潦倒的样子,花白的头发在风中乱飘。他昂着头,端着一个比破了瓷的面盆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他的出现像一抹黑色闯进色彩鲜艳的画中,突兀而又不协调。
百姓们低声交头接耳,谁也不愿意败了林家的喜气。门内的宾客们多少都知道冯林两家的一些旧事,一个个露出微妙的表情。
林为德起身迎接,“小侄还想着待会让人送一桌酒菜过去。没成想您老人家亲自来了,快请就座。”
冯秀才不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老太爷,“林修竹,你们家摆酒,为何不去请我?你是看不起我这个穷亲戚,还是怕我说了什么?”
林老太爷脸色难看,皱着眉头不说话。
林为德朝几个下人使眼色,即有人搬来一张小桌子。
“冯舅舅,你请入座。”
冯秀才从鼻腔出发出一声冷哼,将手中的瓷盆往地上一摔。瓷盆顿时四分五裂,惊得一阵呼声。
他直直跪在地上,朝上座的城守大人磕头。
“草民有冤,求大人为我做主!”
写满血书的状纸递出来,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个冯秀才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大闹别人的寿宴。
王大人面有难色,此事若理会,林家必然心生不快。若是置之不理,大庭广众之下,无数百姓的眼睛看着,他不能不顾自己的官名。
他看向林老太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为德最先反应过来,“大人,此乃家事,不敢劳烦大人。”
如此最好,王大人心想。
“大人明查,草民与林家并非一家人。他们设局陷害草民,又夺走草民的家产,还害得草民的姐姐外甥惨死,草民和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林家内外一片哗然,顿时如沸水翻滚。
林老太爷背着手,还是端着平日的架子。一双无慈阴沉的眼睛里满是不悦,极其凌厉地睨了自己长子一眼。
林为德赔着笑,上前要扶冯秀才。
“冯家舅舅,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们林家怜你当年家逢大变,这些年一直待你不薄。倒也没指望你感激,不想你居然如此揣测诬蔑。你若有什么要求,大可以私下找我说。但凡是我们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满足。”
不少人附和,称赞林家仁义。
女眷那桌,方氏和林素素对视一眼,皆是满目狠毒。
这个冯秀才,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冯秀才不理林为德,举着状纸朝着王大人,“大人,草民句句属实。他们林家假仁假义,这些年喝着我们冯家人的血,还大言不惭地以我们林家的恩人自居。”
王大人皱着眉,好好来赴宴竟然碰到这样的事,他心里暗道晦气。眼下众目睽睽,苦主都告到他面前,他不好不管。不管此人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可能得罪林家。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林家背后的靠山是二皇子。暗忖着先将此人稳住,带回衙门严加看管,再威加利诱一番让他撤了诉状。
他正欲开口,忽然想到谢家的那位二公子。谢二公子突然来到凤城,还亲自上门拜访他,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谢二公子此行看似随意,如今想来怕是不简单。他想到对方说的那些话,明着是夸他为官清正廉明,原来是在这里等他。
这份诉状,他不接也得接。
他是有意向二皇子卖好,但也绝不敢得罪谢家。谢家是谢皇后的娘家,太子体弱不假,然而皇储之争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他一个京外散官一个也惹不起。
“你叫什么名字,有何冤情,且一一说来,本官自会秉公处置。”
他一开口,林家人面色各异。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说冯秀才疯狗乱咬人的,也有人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毕竟冯家家败是事实,冯氏母子死了也是事实。
“大人,草民有冤!”冯秀才举着状纸高喊。
有人过来取走他的状纸,呈给王大人。王大人越看脸色越难看,照冯秀才所书,冯氏母子竟然是被毒死的。一个治病救人的医药之家,竟然会下毒害人,简直是骇人听闻。
林老太爷离得近,自然也看到状纸上的内容。
“一派胡言!”他厉声道:“大人莫信这人一面之词。”
“林修竹,是不是胡言你心里清楚!”冯秀才怒目而视,“大人是个好官,岂是你三言两语所能哄骗的。”
“冯家舅爷。”这时林素素再也坐不住,她不能让事情闹大。京城那边已经有人盯上他们林家,若是此事再被有心人利用,只怕是有些不太好办。“小女知道你前两日受了委屈,我已责罚那位对你不敬的伙计。日后你再去布行取银子,必然不会再有人拦着你。”
她这话一出,很多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冯秀才那天没拿到银子,心中生了怨恨才会在林老太爷的寿宴大闹。
林为德适时再次相请冯秀才入座,冯秀才执意不起。
“大人,草民状纸所书句句属实,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草民恳请开棺验尸!”
验尸一词一出,人群如进水的油锅,倾刻间炸了。
古往今来,世人对逝去的亲人最大的敬畏便是入土为安。若不是真有冤情,谁会同意开棺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