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让解毒的唯一希望。
山路越往里越是艰难,苏离再是不娇气,无奈体力跟不上。她脚步一个不稳,有力的大手立马将她托住。
前面是无尽的密林,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好在现在许多的树木树叶落光,倒是能抬头看见天际。
谢让已经坐在地上,身上全是尘土落叶,一张脸越发俊美出尘。他脱下一件外衣铺在地上,示意苏离也坐一坐。
山中静谧,时光仿若凝滞。
“满满,如果找不到解药…”
“不会的。”
“满满,你看着我。”
“你是不是想说让我忘了你?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谢让心口一痛,低低说了一个好字。
还是忘了的好。
苏离并非多愁善感之人,却是两世头一回尝到这种患得患失的酸甜滋味。如果死亡不可避免,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面对。
突然林子更深处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两人齐齐起身。
循着声音,两人来到一处险峭的林洼处。一个猎户装扮的老汉倒在低洼处,神情看上去极为痛苦。
“老人家,您怎么了?”
老汉没想到这深山还有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呼救。
谢让跳下去,将人背了上来。
苏离这才看到老汉的一只手腕肿得老高,肿胀处还有血口。老汉的另一只手上抓着一把草药,显然是为了采草药才跌下去的。
她想也未想,倒出一枚清心丸递给老汉。
“老人家,你先把这个吃了。”
“不用,我抹些草药就好了。”
老汉将草药放在口中嚼烂,然后按在被蛇咬的手腕上。
苏离当然认得那草药,确实有解毒的功效。常年在深山行走的人,多少会有识得一些应急的草药。仙灵镇盛产药材,许多山民以采药草为生,不少人还通晓一些简单的药方。
“老人家,单敷草药起效慢,你今天怕是下不了山。若是吃了它,等会你就能下山了。”
老汉看着她,浑浊的眼中半信半疑。
苏离把药丸交给谢让,谢让将药丸放到老汉手上。老汉接过药丸后凑近闻了闻,突然脸色都变了。
“你…你是辛夷姑娘的什么人?”
这解毒的药丸有木兰花香,他不会闻错。
辛夷?
“老人家,你说的那位辛夷姑娘,可是姓韩?”
韩(寒)对冷,木兰又名辛夷。
所以这位老人口中的辛夷姑娘,一定是外婆。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老汉更激动了,“你…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外孙女。”
“你是辛夷姑娘的外孙女?”
老汉姓张,名大安,是山中的猎户。以前靠打猎为生,现在老了精力不行,平日里就采些草药卖钱,勉强维持生计。
他的房子在林子深处,是一间低矮的石头房。房子盖得十分隐蔽,若不是有人带路,外人很难找得到。
因为苏离表明了身份,张大安很热情。可惜他日子穷困,除了一杯山茶水,什么也没有。他神情窘迫,隐约还能看得出懊恼惭愧的情绪。
从他的口中,苏离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外婆以前和自己的师父师妹也住在大山里,不过张大安并不知他们确切的住处,外婆对此讳莫如深。
张大安之所以认识外婆,也是因为被毒蛇咬伤后被外婆所救。后来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老汉见过外婆的那位师妹,正是她师父的女儿。
“辛夷姑娘医术好,南星姑娘心地好,她们都是好人。这些年她们好吗?”
苏离摇头,“我外婆和她妹妹走散了,我此行正是奉她老人家的遗命,来寻找姨外婆的。”
“遗命?”老汉喃喃着,眼神黯然。
他都黄土埋到脖子了,辛夷姑娘比他年纪还要大些。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道:“说不定是和齐公子离开了。”
“哪个齐公子?”
这时谢让从怀中取出一副画像,“老人家,你看看,是不是他?”
画像中的男子年轻俊朗,剑眉星目。
苏离心下一动,期盼地看向张大安。
张大安两眼一亮,“是,是他,他就是齐公子。”
南山公夫人,正是姓齐。那么这位齐公子,就是霍清音他们要找的霍起。谢让身为四皇子,弄到霍起的画像不是难事。
如果那位南星姑娘是跟着霍起走了,那么他们会去哪里?
一个疑团解开,又有一个疑团,如果升级闯关一般。茫茫人海,重重高山,找一个人何其不易。如果他们还活着,必然是躲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否则不会躲过霍家这么多年的寻找。
“你可知他们会去哪里?”
张大安摇头,当年齐公子曾在他这里落过脚。他记得那天齐公子看上去心神不宁,匆匆出门后再也没回来。一日又一日,他巴巴地等着。不仅齐公子没有回来,辛夷姑娘和南星姑娘也没有再出现。这么多年过去,他想他们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苏离失望不已,下意识看了一眼谢让。
谢让体内的毒等不起,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张爷爷,您好好想想,我外婆和姨外婆还有那位齐公子,他们有没有什么留下什么话?”
张大安一拍腿,“你们等着,齐公子当年还留了东西,说不定对你们有用。”
他说着,取下墙上挂着的一个簸箕,然后搬开石墙上的一块石头,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袱。
包袱是锦缎的,绣工精美。
“我一直好好收着,没有打开过。我想着齐公子一定是忘了,肯定会回来取的。”老汉解释着,生怕他们误会。
“老人家,你的人品我们相信。”
苏离的话,让老汉愣了一下。
人品这两个字,对于一个猎户而言太过陌生。他不识字,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不过他从这个姑娘身上感受到和辛夷姑娘一样的善意和温暖。
当着张大安的面,苏离解开了包袱。
里面有两身衣服,同样绣工精美。除了这两身衣服,还有一块残缺的玉佩,以及一副画像。画像中是一位明艳动人的少女,巧笑倩兮灵气逼人。
“是南星姑娘。”老汉说。
画像的下面有几个清逸的字:吾爱南星。
第64章
年底之前,苏闻和苏离兄妹二人回到侯府。一早接到传信的杜氏和苏敬中杜沉香夫妇是盼了又盼,终于在日落之前看到朝思暮想的两个孩子。
一路风雪,兄妹俩看上去难免疲惫。
近两个月的分别,自然是一番嘘寒问暖。杜氏连说两个孩子都瘦了,摸着自家孙女瘦了一圈的小脸心疼的不行。
一番洗漱更衣用饭过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叙说别后事宜。凤城之事,先前已送信告之,杜氏阅后恨得是捶胸顿足。她是万万想不到,儿子所遭受的一切皆是因自己而起。当初她还是太心软了,念在方氏服侍自己多年的份上放了对方奴籍,谁知竟招来这样的祸事。
她一拍桌子,气得浑身发抖,“我真想当面问一问她,我到底哪里对不起她,让她这般多年怀恨在心,暗地底下毒手?”
若是心狠的主子,处置一个觊觎自己夫君的丫头,有的是斩草除根的法子。她顾念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没有将人发放到庄子上。还想着有了自由身,对方能找一门好亲事。
苏离替她顺气,“善恶到头终有报。”
方氏作恶多端,已经得到报应。
杜氏好后悔,如果那时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哪怕是明知会遭报应,她也不会留方氏一条命。可怜她的中儿,十年折磨痛不欲生,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恨,我好恨!”
方氏是死了,可是杜氏依旧悲愤难平。
“中儿,是娘对不住你。”
“母亲,这怎么能怪您。”
……
好半天,杜氏的情绪才慢慢稳定。
那个真正的林老爷,比中儿还惨。好好的一个家,被有心之人弄得妻离子散。若不是闻儿和满儿发现,恐怕一辈子也无人知晓。
这世上的极恶之人,原来都是披着好人的皮。
“那你们有没有找到林老爷的女儿?”
苏离没有回答。
杜氏叹息,“老天保佑,他女儿定会平安的。”
苏离看了一眼眉眼柔和的母亲,道:“好人有好报,林老爷和他的夫人都是好人,老天肯定会护着他们的女儿。让她得遇善心人,一辈子平安康泰。”
自从苏敬中解毒之后,杜沉香像是变了一个人。她的美不现咄咄逼人,像是收起尖刺的玫瑰,艳丽而不张扬。仿佛感受到女儿的目光,她莫名脸上一红,神情也变得有些不太自然,坐姿都透着几分扭捏。
这孩子,为什么这么看着她?
难道是发现了?
她美目泛波,似嗔还羞地睨了丈夫一眼。
真是羞死人了。
苏敬中清俊的脸上少有的现出一抹羞赧,轻轻地咳了一声。身为父亲,他不能在儿女面前有半点的不稳重。所以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离向来敏锐,立马察觉到父母的不对劲。这两人老夫老妻,怎么像新婚不久的小年轻一样羞答答的?
杜氏也看了过来,笑得慈祥,好笑地替儿子儿媳解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要当哥哥姐姐了。”
什么?
别说是苏闻,就是苏离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娘,你怀孕了?”
杜沉香那叫一个羞,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儿女。
苏闻这时也反应过来,差点跳起来,“我又要当哥哥了?”
杜氏好笑道:“都快成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此次澹州之行,苏闻和苏离兄妹俩还去过杜家。苏闻也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妻,一个与京城闺秀完全不同的姑娘。
若是以前,苏闻必是不大满意未婚妻的大大咧咧。而今他对那些知书达理的姑娘无一丝好感,反倒觉得未婚妻的真性情难能可贵。
苏闻自觉失态,红了脸。
一是为自己的举止,二是为自己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的事实。
苏离看出父母的不好意思,郑重真诚地道了一声恭喜。正是这声恭喜,让夫妻俩感慨还是女儿懂事。
杜沉香开始纠结,他们这一房人丁单薄,她当然希望再生一个儿子。可是比起儿子,她又更喜欢女儿。女儿贴心,不仅像大人一样道喜,还知道替她把脉看胎相。等到女儿告诉她,胎儿一切安好时,她更是感慨万千。
她虽是被人遗弃的孤儿,可是这些年被婆婆养大,又嫁人青梅竹马的兄长,还有一双好儿女,这是何等的幸运。
苏闻为掩饰自己的别扭,道:“此次出京,多亏谢公子一路相随,否则诸事不会如此顺利。”
“哪个谢公子?”苏敬中问。
“…嗯,是谢家在外面的那位谢公子。”
苏闻的话一出口,杜氏和苏敬中夫妇脸色都有了变化。
谢让的名声,实在是差到极致,便是多年不问世事的杜氏都有所耳闻。孙子和这样一个人走得近,足够她忧心忡忡,谁知孙女也牵涉其中。
她目光看向苏离,孙女做事有分寸,绝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孩子。
苏离道:“其中这位谢公子不仅此次相助我们,上回我被劫出京,也是多亏了他才能化险为夷。传言多有不实,他并非外人所说那般荒唐,反而处事谨慎老道,颇有几分本事。”
她这么一解释,众人便放心了。
“你们怎么不早说,救命之恩,我们是要亲自上门重礼道谢的。”杜氏说。
苏闻有心替妹妹招婿,自是不遗余力地夸奖谢让,“是谢公子不许,他说自己名声不好,妹妹被劫之事更是不能公开。”
“倒是一个难得的。”苏敬中感慨,“谢家那旁支也是个拎不清。与其让人流落在外败坏名声,还不如接回家中好好教养。听你们这么说这人本性不差,原本应是个好的,就是无人教导走了歪路,实在是可惜。”
“我看他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苏闻又道:“这一路上我与他朝夕相处,觉得他根本不像外面传的那样,或许之前的坏名声都是被人误传,他本人并非那般荒唐。”
“朋友贵在知心,不应听信传言。”杜氏点头。
苏闻大喜,祖母和父母都是开明的。这事不能操之过急,他得徐徐图之,得寻个适当的时机让家人见一见谢兄,或许这事就成了。谢兄为了他们的事,还中了毒。虽说有满儿在,那毒到底解了,但这份人情他领了。
一家人围坐,似有说不完的话。
说完自家的,又说到京中之事。
杜氏感慨,想不到霍家的一个庶女会入赵太妃的眼。不仅时常召那庶女进宫,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赏赐。赵太妃如此重视霍清音,南山公府也不可能怠慢她。听说南山公夫人有意将她记在霍红缨名下,给她一个嫡女的身份。所有人都在猜测,霍清音被记为嫡女后,说不定会被指婚给四皇子。
这是书中提到的情节,苏离本不应该感到意外。但是她现在知道四皇子是谢让,心情实在是称不上好。
赵太妃是皇帝的养母,皇帝对其十分尊敬。如果赵太妃执意要赐婚,谢让不娶也得娶,除非他不想要皇子的身份。
夜渐深,一家四口离开。
苏闻被苏敬中叫去书房,父子二人应该是有话要说。
苏离则扶着自己的母亲,慢慢地往回走,一边说着女人之间的体己话,尤其是关乎养胎的常识与忌讳。
杜沉香有时候觉得女儿太过懂事体贴,不像是个孩子,反倒像是一个知心的好友。她觉得有女如此,这一生足矣。
“能当你的母亲,娘上辈子不知道积了多少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