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皆知,荣归侯府的老侯爷身中奇毒,到现在还瘫在床上。身为亲孙子亲孙女的苏闻和苏离,出京为自己的祖父寻求名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苏姑娘莫急,只要有心一定能找到名医。”
这话乍听没错,细品之下颇有深意。
如果没有找到,是不是说明没有用心?
苏离并不想把人想得太坏,可惜她现在对这位女主的感观真的说不上好。尤其是对方那若有若无的眼神在瞄着谢让时,她越发不喜。
霍清音惊艳的不止是谢让的皮相,还有他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气质。心道这位谢公子实在是男色过人,怪不得侯府嫡女连名声都不要了。
“这个村子我方才问过了,连个郎中都没有。”
苏离淡淡地道:“我再问问,说不定有人知道哪里有医术好的郎中。”
霍清音微微一笑,行礼别过。
转身之际,目光渐沉。
这位苏姑娘是寻医的,应该不会多问无关之事。她仔细回想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确认不会让任何人看出端倪。连成日与自己一起的顾公子都不曾怀疑过什么,旁人更是不可能知道。
如此一想,她心安了。
不过以她的性子,再是放心也不会真的放任。
所以她故意拖延时间,在村子附近转悠,说是要好好看看这个村子,以后清明烧纸时先知自己的姨娘。
约摸不到半个时辰的样子,远远看到苏离和谢让出了村子后,她重新回到村子。一刻钟后。她终于安心离开。
她不知道的是,有个苍老的老头对着她的背影吐口水。
“不要脸!”
“得了不义之财,也不怕遭报应!”
这时旁边林子里出来一人,正是苏离。
老头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一锭银子出现在她眼前,她咽了一下口水。
“姑娘,你想干什么?”
“老人家别怕,我就是和你打听一些事。”
“你想知道什么?”
“吴家的事。”
“他们吴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占了我家的地,还推了我儿子,害得我儿子腿脚到现在都不好。姑娘,你是他们什么人?别不是也是他们家的外孙女吧?”
“我和他们家没有关系,我只想知道那位姑娘到你们村都做了什么?”
老头的眼睛一直盯着苏离手里的银子,目光贪婪。“我要是说了,这银子就能归我?”
苏离点头。
老头一听这话,口沫横飞地说起来。
苏离听得很认真,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老天真是不开眼,他们老吴家做了那么多缺德事,怎么就能发达了?听说还和大户人家结了亲,那个姑娘就是他们家的外孙女,好像是什么千金小姐。”
“老人家,你说的这些没什么,我听着也不觉得吴家有多缺德。他们靠自己的能力发达,你是不是眼红?”
“你个丫头片子知道什么,他们还不缺德?得了别人的银子,说好的替人养孩子,转头就给卖了。这事我瞧得真真的,那老些银子,和你手上这个一模一样大,足足有一匣子。”
苏离心下一动,让老妇人细细说来。老头说是自己亲眼瞧见的,一个年轻女子送的孩子,买孩子的也是一个年轻女子。当然他不会说自己那时候天天盯着吴家人,是想逮着机会报复。
“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他们老吴家说是亲戚家的孩子,养了几天又被亲戚接走了,呸,就是卖了!老吴头数银子的时候笑开了花,我可是亲眼看到的。他们得了亏心钱,不敢留在这里,急急忙忙搬了家。老天真是不开眼,他们竟然成了富贵人…”
老头得了银子后,咬了好几下,最后眉开眼笑地走了。
苏离重新进到林子里,谢让正背靠着一棵树闭目养神。
阳光从叶隙间淬洒,在他身边形成无数幻化的光影。此时的他,仿佛褪去所以尘世的伪装,静谧美好如圣洁的王子。
不知是美色惑人,还是人心浮动。
苏离觉得光凭这张脸,她就算是昏头了也认。
“是不是被我美色所迷?”
一开口,气氛全碎。
“还想不想要命了,赶紧干活!”
*
翌日,霍清音和顾彦离开了仙灵镇。
走的时候,霍清音还问苏离需不需要他们给侯府报个平安。苏离说不用,霍清音没有再说什么。
几天后,功夫不负有心人,苏离在向一位老妇人的问路时,无意得到一个消息。多年前,那位老妇人难产,多亏一位姓韩的姑娘出手。
老妇人说,那位韩姑娘不是村里人,身边还着另一个姑娘。她千恩万谢,那位韩姑娘说什么也不肯收她的东西,还白送了她一个产后气虚调养的方子。这个方子,被老妇人视为传家之宝,郑而重之地妥善保管着。
一看到方子上的字,苏离险些失态。
正是外婆的笔迹。
所以那位姓韩的姑娘,应该就是外婆,而身边跟着的另一位姑娘,应该就是外婆的师妹。她认出了笔迹,谢让也认出了这上面的字迹与手札中的一致。
老妇人告诉他们,那位韩姑娘好像是住在山里的。
这个线索十分重要,他们准备往山里找。
苏离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
“谢让,那位冷前辈会不会就是霍起要找的人?”
谢让立马明白她的意思。他不知道这丫头和冷木香到底有什么渊源,但他知道绝非表面上的这么简单。
“你怀疑她是上善公主?”
年纪确实对得上。
“逝者已矣,如果最后我们查到冷前辈真是上善公主,你可以不禀报给你的主子吗?我只是觉得像冷前辈那样的人,一生颠沛流离,生前不争不抢,死后无声无息,何必再为了前尘往事去惊扰她的亡魂。”
“其实我…”他突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你若有苦衷,便不用为难。”外婆已经不在了,这些身后事再是如何,对她老人家也没什么影响,只是她担心外婆和林爷爷的女儿林宝瓶。“你有你的职责,上善公主的事你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瞒着自己的主子。我能否求你一件事,她和林修竹的事,你可不可以瞒下?”
如果林宝瓶的身世被揭露,恐怕再也不会有平静的生活。虽然她不知道林宝瓶在哪里,但是她希望外婆和林爷爷的女儿能一生平安。
“满满,其实我是四皇子…”
“我知道你是四皇子的人。”
“满满,你为何认为我是四皇子的人?”
苏离一愣,他不是四皇子的人?
难道是太子殿下?
“我没有主子。”
他是自由身!
那真是太好了。
“如此更好,你便不用为难。”
“嗯,我不为难。”看来这丫头此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四皇子的暗卫。“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这个秘密我会带进土里。”
苏离白了他一眼,“别胡说!”
谢让忽地笑了,凤眸星光荡漾。
“满满,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死?”
“我看你是皮痒了。”苏离手里的银针在他面前晃了一下,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喜欢话少的人?”
手被握住,异样的感觉传至全身。
这个混蛋!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你的手!”
“满满,我想告诉你我的真名,免得我死后你哭错了坟。”
苏离微怔,他的真名?
“我姓秦名奂,你记好了。”
秦奂?
他是四皇子!
第63章
她呆愣的样子没有往日的沉稳,倒是像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样子。谢让手痒得厉害,忍了忍还是不敢有什么动作。
“吓到了?”
这丫头不会这么胆小吧。
“你真叫秦奂?”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那为什么叫谢让?”
因为他活不长。
皇子地位高受拘束,皇兄希望他活得开心一些。所以他成了谢让,一个被家族弃在民间的私生子。
苏离约摸猜到是这个原因,小脸一冷。
“是不是活不长,所以想无拘无束及时行乐?”
来了,他就知道这丫头会算账。如果当初他知道有朝一日会有这么一天,无论如何他也不会任由自己的名声尽毁。
“传言误我。”
“你有没有去过赌坊,有没有逛过花楼?”
“有是有,但是……”
“但是你只是因为好奇,因为无聊,对不对?”
“是也不是。”
谢让一脸的可怜相,“满满,我发誓我没有相好,一个也没有。”
“发誓有什么用,发五发六也不好使。”苏离心里信了他,嘴上却是不依不饶,“你若不是满肚子的花花肠子,怎么会快死了还不忘那些春宫图?”
苏离可是记得他明明虚弱得厉害,却还死活要看那些东西。
“我…”
谢让真恨不得打死自己,他以前都是怎么想的。外面传他如何放浪如何荒唐,他还真就越发行事让人误会。
好似只有这般,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那个假的林修竹书房里的医书,你还记不记得?”
那些医书,表面上看是医书,实际上是春宫图。
苏离冷哼一声,“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和那冒牌货想到一块去了。他看的是医书,实际是上春宫图。你看是春宫图,实际上是医书?”
谢让委屈巴巴地看着她,“这不是赶巧了。”
“那还真是巧,你居然和那么一个人心有灵犀。”
“满满,你别生气。我怕别人知道我中毒,我不想别人可怜我。”
苏离看不他这副可怜样,明知道他是装的,依然忍不住叹气。对于一个早早知道自己活不长的人来说,旁人又有什么资格苛责。他借着谢让的身份流落在外,或许只是单纯地想感受人间烟火。
“谢让。”
“我在。”
她一严肃,谢让不由自主站直。
“我不管你以前如何,我只管你以后。我也不管你是谢让还是秦奂,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人。”
谢让凤眸乍亮,这丫头确实不一样。她说不管自己是谢让还是秦奂,所以在她心里,他只是他而已,无关身份无关地位。
苏离表现得平静,实则心中却是沉重。如果谢让是真正的四皇子,那么她在南山公府见到的那位是谁?
她认识的谢让,对霍清音没有半点不同之处,反倒是那位明显对霍清音有意。若是这般,是否说明真正的四皇子已死,最后所有的一切被那位替身取而代之?
一个人存在于世间的所有都被覆盖,世人谈论他生前荒唐之事,议论他的死因时,不会有人知道他其实是高高在上的四皇子。
那时太子已故,他的死讯若是传出,则谢氏一脉多年经营付之东流。所以他至死只是谢让,一个声名狼藉的私生子。
谢让在意她,自是注意到她微妙的情绪波动。“满满,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你以后让我做什么都行。”
苏离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击中,酸酸涩涩好不难受。他们很像,像到连命运都出奇的一致。死因离奇,身后所有的一切都被别人替代。
“谢让,那一次我没有死,所以你也不会死。”
既然她的命运已经更改,那么谢让也可以。
仙灵镇山脉连绵,想找一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何况外婆的踪迹已消失几十年,除了上了年岁的老人或许见过,大多数人一问三不知。
三人分为两队,苏闻独自成队,她和谢让一队。
对此,苏闻颇有几分不赞同。
谢让道:“苏兄,我身手不错,能照顾满满。满满会医术,万一我体内的毒控制不住,她也能及时压制。”
不得不说,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强大。
苏闻没有办法反驳,只好将苏离拉到一边。
“满儿,谢兄的能力和品性,你我皆知。我问过了,他没有婚约,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这种人最是适合入赘。”
苏离诧异,所以兄长这是看好谢让,想让谢让入赘?如果谢让只是谢让,倒是一个好办法。可惜谢让是皇子,没听说哪个皇子愿意当赘婿的。
等等,他们兄妹俩是不是想太远了?他们好像都没有问过谢让的意见,兄长就决定了对方的婚姻大事。而她更绝,单方面规划了对方的人生。
从这方面看,他们不愧是亲兄妹。
苏闻一看妹妹这样子,心下了然。纵然妹夫是自己挑的,但是妹妹的表现也太伤他的心了。好歹矜持地拒绝一下,或是说让父母作主也行。
他心情无比复杂地走过去,重重拍了一下谢让的肩。
“谢兄,有劳了。”
力道之大,常人难以承受。
谢让像是一无所知,郑重道:“苏兄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令妹。哪怕我的命丢了,我也不会让别人伤他分毫。”
这个回答,苏闻还是很满意的。他走了两步,突然提前体会到嫁妹的心情。转念一想日后妹妹是要招赘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进山的路有千条,唯一的办法就是沿着山脚下的村庄挨村打听。若是问出一些蛛丝马迹,再进山寻找。既然谢让是皇子,苏离知道他应该带了暗卫。所以尽管找起来十分不易,进度却不算慢。
如此寻了几日,还是一无所获。
苏离越发肯定,外婆以前一定是跟着师父师妹隐居。如果外婆的师父真是叶秋寒,她的师妹会不会是叶秋寒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