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新帝生辰,百官入宫朝贺。
陆锦锦也终于能有一个进宫的机会。
只是——
她微微侧头,瞧着镜中的景象。
商锦的模样同她至少有八分相似。
不知道这会不会引起谢承的注意。
陆锦锦烦躁的把头埋在被子里。
但愿谢承早就把她忘了个干干净净才好。
毕竟此时,距离她死在谢承怀里,已经过了五年了。
陆锦锦心里又烦又闷,不知不觉就躺到了晚上。春桃见屋里一直没动静,忍不住的敲了门。
“小姐,晚上要去老太太屋里吃饭。”
陆锦锦睡的迷迷糊糊的,好半晌才沙哑的回应,“进来吧。”
老太太膝下两个儿子,一个是商父,如今在朝为官。另一个小儿子如今不成器,头年才靠着商父出银子捐了个官。
她这个便宜伯父有个女儿同她年岁差不多,叫商玉,是个顶讨人厌的性子。
因着天气热,陆锦锦懒得再梳妆打扮,只穿了一身素净纱裙,头发随意挽了起来,不施粉黛。
刚一踏进正屋的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商玉娇俏的笑声。
陆锦锦面无表情,规规矩矩进去给老太太行礼。
老太太倒是很疼这个大孙女,眯着眼睛笑,“锦丫头快坐,今儿特意叫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
陆锦锦笑了笑,“还是祖母疼我。”
商玉瞥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姐姐穿的也太素净了。过几日咱们进宫朝拜,姐姐打扮成这样仔细被人说是藐视天家,再扣个大不敬的帽子就不好了。”
陆锦锦低头夹菜,头都未抬,语气平淡,“我不比妹妹貌美,再怎么打扮也是徒劳。”
商玉好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气的她恨恨的扯着帕子。
老太太像是没听出姐妹俩的斗嘴,只在一旁笑,“是素净了些,明儿去成衣店瞧瞧,买两身新衣裳。年纪轻,得穿些鲜艳的颜色才好看。”
陆锦锦乖乖的点头,“孙女儿知道了。”
吃过晚饭,因着老太太年纪大了困的早,也没留下她们多说话,便叫她们一同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商玉手里提着灯笼,忍不住的开口,“我知道你生的好看,可你和许泽轩已经是订过亲的了,你不可能再入宫了。”
陆锦锦闻言只觉着好笑。
商玉年岁小,看过几个话本子,又自觉生的颜色不错,便想着能一步登天,入宫做娘娘。
她不知道京城貌美女子不知凡几,更不知道宫中人心险恶,还有皇帝——
陆锦锦想到谢承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
对啊,谢承已经是皇帝了。
不知道他的后宫,又有几位佳人呢。
见陆锦锦没有反应,商玉拧着眉头,语气不善,“我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我告诉你,你可不要挡我的路,我……”
“没人想挡你的路。”陆锦锦心底莫名的有些烦闷,她有些不耐烦,冷声道,“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商玉愣了一下。
等再回过神的时候。陆锦锦已经走远了。
她气的不行,在原地狠狠的跺脚,“等着吧,等我做了贵妃娘娘,看你还怎么神气。”
-
因着老太太的话,翌日一早,春桃就把陆锦锦拽了起来,说要去街上成衣店买衣服。
陆锦锦前一晚一直在做梦,没怎么睡好,连梳头发的时候都在打哈欠。
“小姐,今儿带这个吧。”春桃举着一根玉簪道。
陆锦锦看都没看就点头。
春桃笑着说,“还是许少爷眼光好,这根玉簪衬的小姐气色好——”
话没说完,玉簪已经被陆锦锦拿走扔到了盒子里。
“换一只吧。”
春桃一愣,可瞧着陆锦锦的脸色也没敢多说,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觉着小姐自从几个月前落水后就一直不待见许少爷——”
陆锦锦微微闭着眼,只当没听见。
她虽然无数次的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告诉自己要接受,要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可没感情就是没感情。
她心里就是忍不住的别扭。
锦绣阁是这儿最出名的一家成衣铺子,许多官家小姐都来这儿订制衣服。
春桃拿了一件绯红色的裙子在陆锦锦身上比了比,“这件好看,颜色也好。”
陆锦锦摆了摆手,“太艳了。”
穿这么明艳的颜色是生怕谢承注意不到自己么。
她随手拿了一件月牙白的,“就这件吧,春桃,去给银子。”
春桃知道拗不过自家小姐,叹了口气,正掏出荷包要付账,却不料有一人抢在了她前面。
“这衣服我买下来送给锦妹妹吧。”
春桃一见来人,惊讶道,“许少爷?您回来了?”
许泽轩的目光落在陆锦锦的身上,眼底带笑,“昨儿刚回来了,本想着今日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不想先碰见妹妹了。”
陆锦锦抿了抿唇,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见这个便宜未婚夫。
初次见面是她刚来的时候,正逢原身落水,高烧不退,她病的迷迷糊糊的,只略见过他一面,连话也没说上。
没过几日,许泽轩便外出求学了。
“锦妹妹瞧着瘦弱了许多,是病还没好吗?”
陆锦锦没看他,反而转头对春桃道,“把银子付了,衣服包好。”
许泽轩急了,忙走上前道,“妹妹是不是气我一直没给你来书信,实在是馆中课业太忙,规矩也严,轻易不许通信。”
陆锦锦客套的笑了笑,“这大庭广众之下,许公子同我讲这些话实在不合适。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再看许泽轩那难看的脸色,匆忙就转身往出走。春桃见状,也忙捧着衣服跟着。
“小姐?”春桃小心翼翼的问,“你真的生许少爷的气了?”
陆锦锦没什么表情,“我没有生气。”
“那你怎么叫他许少爷,你往日不都是叫泽轩哥哥吗?”春桃一脸不解。
陆锦锦抿了抿唇没吭声。
春桃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突然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小姐,你该不会是和玉小姐似的,也想着入宫做娘娘吧?”
陆锦锦顿住脚步。她面无表情的对春桃道,“再多话,就把你送去杂役房洗衣服。”
春桃立刻闭嘴。
回府后,老太太嫌弃她挑的衣裳太素净,又塞给了她一匣子头面,“你瞧瞧,这金的成色好,你们小姑娘就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陆锦锦打开盒子,里面金灿灿的头面确实好看。
她正要笑着道谢,却听老太太下一句话道,“这是昨儿晚上泽轩派人送来的。你看,他对你多上心。听说他晚上刚回府里,马上就派人来给你送东西。”
陆锦锦一噎。
顿时觉着手里的盒子有些烫手。
“等你从京城回来,就把你俩的婚事定了吧。”
她同许泽轩是自小家里长辈口头商定的,倒是没有过明路的文书。
闻言,陆锦锦忙道,“祖母,我还小,婚事也不急。”
“行了,婚事有长辈商议,你也不用多管,好好养身子才是正理,你瞧你,又瘦了。”
陆锦锦心里堵得慌。
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说什么,只能强颜欢笑的又应付着陪老太太说话。
当晚,陆锦锦又做噩梦了。
这次倒是没梦见谢承,反而是梦见了许泽轩。
梦见她在家里长辈的安排下,和许泽轩大婚了。
不同于在东宫那次的匆匆了事,这次有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宾客盈门。
她盖着红盖头,规规矩矩的坐在喜床上。
门开了。她紧张的厉害,一颗心砰砰砰的直跳。
红盖头遮掩了视线,她只能从下面的缝隙隐约看见男人的玄色暗纹的靴子慢慢的走近。
只是靴子上不知道沾了什么脏东西,黑乎乎一片。
来不及她多想,男人已经走近,掀起了红盖头。
眼前嚯的一亮。
她扬着笑抬头,却在见到来人的那一刻猛的愣住。
不是许泽轩。
是谢承。
他头发有些凌乱,脸颊处还不知道在哪儿擦了血,他眼神阴冷,周身带着戾气。
陆锦锦听到自己颤抖的问他许泽轩去了哪儿。
男人似乎是笑了,他抬手,抹掉了脸上的血迹,漫不经心道——
他啊,刚刚被我杀了。
他抬手掐住陆锦锦的下巴,不悦的开口。
锦锦,你真是太不乖了。
-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山间小路上。
陆锦锦因着那日的噩梦,到现在还没缓过来,更别提连日的车马劳顿,脸色惨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春桃捧着一小罐子酸梅子递到她面前,“小姐,吃两颗压压恶心。”
陆锦锦拿了一颗,梅子酸甜,倒确实让她舒服了一点。
“还是许少爷细心,怕小姐在马车上不舒服,连酸梅子也带着。”
陆锦锦差点把梅子吐出来。
她靠在软垫上,有气无力的开口,“春桃,让我安静一会儿。”
这次去京城,不仅天天想着做贵妃娘娘的商玉跟着,连带着许泽轩也一起。
他要进京赶考,在京城也没有落脚的地方。刚好商家在京城有一处宅子,便一同跟着来了。
这可把陆锦锦烦死了。
她现在一看见许泽轩就会想起那日的梦,不由得浑身冒冷汗。
她甚至有点后悔进京入宫了。
正烦着,就见听见外头许泽轩的声音,“锦妹妹。”
许泽轩撩开帘子,皱着眉道,“你脸色实在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陆锦锦侧开脸,没什么表情,“还好。”
“在马车里难免憋闷,不如妹妹下车同我骑会儿马。”
陆锦锦拒绝,“我不会骑马。”
许泽轩像是察觉不到她的冷漠,执着道,“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陆锦锦一噎。
上一次说要教她骑马的是谢承。
然后她就一边吐血一边从马上摔了下来。
然后她就死了。
由此可见,骑马不吉利。
“真的不用了,我自己躺一会儿就好。”陆锦锦冲着许泽轩笑了笑,“你自己骑马吧。”
许泽轩盯着陆锦锦的笑,只觉得脸颊发烫,口舌也笨了,“那……那好。”
话音刚落,帘子就被陆锦锦拽了下来,遮了个严严实实。
许泽轩:……
江南离京城相距甚远,马车在路上奔波了数日才到。商府在京城的西南角,位置有些偏远,但胜在清静。
陆锦锦累了好几日了,终于到了,她几乎是倒头就睡,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一直到晚上,才被饿的爬起来吃饭。
晚饭在正屋用的。
因老太太身体不好,这次倒是没有跟着来京城,只有商父商母,外加一个商玉同许泽轩。
用饭的时候,许泽轩一个劲儿的给陆锦锦夹菜。
当着商父商母的面,陆锦锦不好躲的太明显,只能勉强笑着,只是那些许泽轩夹过来的菜,她都堆在小碟子里,一口未动。
商母心思细腻,也瞧出了这段时间陆锦锦对许泽轩态度的变化。为了让两人多亲近亲近,吃过饭后,特意让许泽轩送陆锦锦回院子里。
长廊小道上,许泽轩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陆锦锦远远的跟在后头,两人相距甚远。
走了一会儿,许泽轩突然顿住脚步。
陆锦锦也警惕的站住。
许泽轩回头看她,微微叹气,“锦妹妹,你最近是怎么了?我哪里做的不对你只管告诉我。”
陆锦锦低头看脚尖,不知道该怎么说。
平心而论,许泽轩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家世殷实,人也上进,可他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早已经不是商锦了。
“这个给你。”许泽轩递给她一个玉坠,“上次把你荷包上的坠子弄坏了,赔给你。”
“不必了,一个坠子而已。”
可许泽轩不收手,执拗的举着玉坠子。
陆锦锦不想把场面弄的太僵,想了想,只能拿过来,“好吧,那我收下了。”
许泽轩这才没说什么,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
陆锦锦微微松了口气。
-
夜色朦胧,而此时宫城中,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谁也不知道,表面上庄重严肃的乾坤宫,实则在地下有一个祭坛。
本是先帝修仙之所。而现在——
是新帝关押爱人的囚牢。
祭坛中央摆着一块硕大的圆台。
而圆台之上,躺着一女子,女子还身着红色的嫁衣,只是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如同死人一般。
谢承半跪在圆台边,手轻轻碰了碰女子的额头,“今日,是最后一滴血了吧。”
南哲咽了咽涂抹,“是。”
最后一滴血,谢承的最后一丝希望。
五年前,陆锦锦身死。
谢承命令南哲来招魂。
可当南哲施法,却惊觉发现,陆锦锦体内一丝残魂都没有。他又猛的想起,那日陆锦锦的脉象。
本该是早亡之人,又为何活了下来。
他心中有一个恐怖的猜想——
或许陆锦锦并不是真的陆锦锦,她只是一缕魂魄,借住到陆锦锦这个宫女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