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中的水是瑶池而来,清澈沁凉,白凛在里面洗去了多日积攒的尘土和疲惫,起身出来。
他的身体颀长而白皙,黑发披下,润泽而分明。
连侍奉的仙官们看着,也不由赧然,忙取来长衣为他披上。
寝殿里,北极星君正在查看着白凛的衣服,啧啧感慨:“这哪里是上神的衣裳,竟破了这么些口子。天庭究竟是如何想得,区区魔族也能把你打成这样,天庭的面子到底是要不要了?”
白凛没说话,径自从他手中将那衣服夺过来,扔到一边去。
北极星君知道白凛最讨厌别人觉得他弱,却不以为意,继续道:“话说回来,此番你在下界立了大功,乃是好事。阳钧真人颇是欣慰。他这边对你放心了,将来你这禁咒便有了解除之时,乃是大好之事。元光神君待你一向和善,你有空了,常去见见他,自有你的好处。”
听他又喋喋不休地提到元光,白凛蓦地想起了荼靡。
——“……我凡心未泯,见钱眼开,想藉此挣些灵金罢了……托人带我上天,去看元光神君……”
冒着触犯天条的死罪,做下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只为赚些灵金上天来看元光。
白凛心中冷笑一声。
什么蠢货。
“你嘴唇怎破了?”突然,北极星君盯着他的唇角。
白凛一怔,伸手摸了摸。
果然,那里仍在发痛。
为了立下血誓,那一咬,他颇是用力,将两人的嘴唇都咬破了。
血的味道在嘴里是什么感觉,他第一次知道。
“那些魔族,竟这般了得?”北极星君有些不可置信,“连你的本体都能伤到?”
见他要凑过来细看,白凛随即撇开头:“没什么,不过是捣毁那万灵幡时剐蹭所致。”
看着他倔强的神色,北极星君心中长叹一口气。
白凛自降世以来,一直是北极星君在伺候。他什么脾气,北极星君最是了解。
许多人都惧怕白凛,北极星君则不会。
因为他知道,从头开始,白凛都无从选择,而是被整个天庭的命运所缠绕。
*
盘古、女娲、伏羲等上古神祇,在混沌中开创三界,分阴阳,生万物,始为今日雏形。
过了千万年之后,上古神祇们的神力渐弱,纷纷遁入太虚中沉睡,将三界之事,交给了是侍奉他们的五位上神。
这五位上神,分别为玄冕、靖厄、青女、阳钧、元光。
正是他们,合力创造了天庭。
其中,玄冕神力最强,为上神之首,天地如今遵循的律法,就是由玄冕创造的。
他以仁道治理三界,规定天庭虽为三界之首,但神仙不可以为所欲为,任何荼毒生灵之事,天庭皆不可纵容。也是因此,天庭创立之后,上神们并不吝啬恩泽。天庭中诞生出了上仙们,而凡间生灵亦为神仙们教化所感,一心向道,潜心修炼。得道之后的生灵,可飞升到天庭中去,与上神和上仙们一道生活,被称为下仙。
但上神们就算神通广大,也会像上古神祇们一样,遵循阴阳之道,有朝一日神力衰微,遁入太虚沉睡。
在玄冕和青女相继沉睡之后,为了让天庭不至于没有上神维系,靖厄琢磨出了创造新上神的办法,创造了一个新的上神。
这就是白凛。
靖厄仿照女娲造人之法,用息壤调以天汉之水,塑出身体。取鹿角、马鬃、龙尾等物施加其上,使他成为麒麟,可统帅陆上鸟兽。
最后,靖厄将自己的神力注入,让白凛获取了生命。
靖厄诞生于混沌的烈风之中,有灭世之力。他给予白凛的,也正是这股力量。故而白凛自诞生之初,就是一位灭世神。
第二十五章 生意
新上神的诞生,自是一件好事,但靖厄却有着自己的算盘。
他想将整个天庭据为己有。
此事,终于引起了天庭神仙们的警觉。
首先站出来反对的,是阳钧。
他斥责靖厄将白凛塑造为灭世神,乃是为了一己之私,企图用白凛与其他上神抗衡,进而将天庭大权掌握。
到了这时,靖厄也不再伪装,索性撕破了脸。
他纠集了大批拥趸,自立为天庭之主,与阳钧宣战。
天庭瞬间分为两派,混战开始,异常惨烈。
靖厄原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可不料,天庭中反对他的人,比他想象的多得多。而当战局往天庭倾斜时,之前许多观望的人也倒向了天庭,一齐来反对靖厄。
这时机,是靖厄最疲弱的时候。
因为他将自己的大半神力都注入到了新生的白凛身上,而那时的白凛,如同婴儿一般脆弱,不能为靖厄所用。
最终,靖厄一败涂地,成了第一个被天庭处决的上神。
而对于如何处置白凛,天庭之中一度争执不下。主张将他消灭的人认为,他是靖厄的后人,为了永绝后患,应当斩草除根;主张将他留下的人确认为,他虽是靖厄的后人,却是在玄冕的允许之下诞生,本身并非逆天。他诞生时,对靖厄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若行株连之罪,有违玄冕的仁道。
最终,因为元光的力排众议,天庭饶过了刚刚诞生的白凛,让他继续留在天庭。
“白凛。”北极星君思及前世,目光幽远,“你可是还像小时候一般,总想着靖厄不会背叛天庭,他是冤枉的?”
白凛的目光定了定,看向北极星君。
沉默片刻,他平静道:“我如何想,从来无关紧要。”
说罢,白凛转身走入寝殿之中。
一边走着,他一边又不由地摸了摸唇角,眉头皱了皱。
疼。
*
嘴角又疼了一下,荼靡轻哼一声,睁开眼睛。
耳边传来雀鸟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用想,那是南海仙翁收留的小鸟们又在打闹。近来,它们是越来越肆无忌惮,时常从紫垣跑到这里来,还胆敢在她这小屋的窗台上拉鸟粪。
不过很快,荼靡发现自己床边坐了个人。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是阿娆。
“你醒了?”阿娆笑嘻嘻的晃了晃手中的食盒,“老板让我上山来给仙翁送卤味,我想着许久不见你了,便来看看。”
荼靡应了一声,在被窝里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阿娆看着她,有些啼笑皆非。
她睡眼惺忪,头发散乱,竟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你这是怎么了?”阿娆看着她,只觉又是新鲜又是好笑,“大白日里睡什么觉,你不练功?”
“不练。”
“你莫不是病了?”她伸手在荼靡的额头上摸了摸,狐疑道,“又不像。这些日子老不见你,我还以为你被白凛锁到天庭去了。”
提到白凛,荼靡在被子里微微睁开眼睛。
“他怎会锁我。”她“嘁”一声,“除非他也不想过了。”
阿娆知道那血誓的事,叹口气。
“不想上神也有这般落魄的时候。”她说,“像个凡人一般,连你都打不过……”
荼靡淡淡道:“是啊,他像个凡人一般,可有人到了凡人面前,吓得有问必答。”
阿娆讪讪:“那不能怪我。他可是麒麟,百兽之主,我这般兽物精怪,都须尊他为王。他看我一眼,我就什么也藏不住,半点遮掩不得。”
荼靡对这些不感兴趣,“嗯”一声,继续闭上眼睛。
阿娆晃了晃她:“先别睡,我此番来寻你,是为了跟你说那生意的事。”
第二十六章 紫英
生意二字,荼靡如今听着,只觉得像天庭里的元光距离自己一样遥远。
“什么生意。”荼靡闷闷道,“都被人抓过一次了……”
“那不能算抓。”阿娆说,“白凛既然不管你了,生意自然也仍可以做起来,反正不碰雷劫便不会触犯天条,天庭拿不住你。”
提到雷劫二字,荼靡就想到了通天鉴,脸上的神采登时又黯淡下来。
这些日子,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迷路的鸟儿,茫然无措。
她是谁?她从哪里来?父母是何人?
这些问题,她一度以为就算南海仙翁不告诉她,也定然能从通天鉴里知道。
但事情并非如此。
那日之后,南海仙翁再也没有禁止她接近通天鉴,她也不止一次去向通天鉴询问自己的身世。然而每次问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模一样,并不比她头一回得到的答案更多。
于是,她不得不接受了南海仙翁告诉她的那些话。
哪怕它荒谬至极。
紫英仙人。
世间的修真着,无人不知她的大名。
她是最早修炼登仙,步入天庭的凡人之一,曾掌管三十三层天中的第三层,可谓德高望重。人间的修真者,尤其女子,曾经无不以紫英仙人为尊。
但也正是这样一位仙娥,在百余年前,被揭发出曾勾结靖厄天尊反叛天庭的罪行,而后,她身败名裂,畏罪潜逃,消失不见。直到十八年前,紫英仙人重新现世,与天庭的神兵大战,最终不肯束手就擒,自尽于东海之上。
此事,可谓惊天动地。
据说她自尽之事,东海上空坠下一只巨大的火球,仿佛天有二日。
不久之后,天庭宣布诛杀了紫英,三界一时哗然,众说纷纭。
十八年前。
荼靡从来到伏龙仙山至今,正好也是十八年……
——“师父既然知道我母亲是厄逆,为何还收下了我?”
那时,荼靡震惊之余,迟疑地向南海仙翁问道:“师父莫不怕天庭得知之后,被连累其中?”
南海仙翁却神色平静,道:“我与紫英相识已久,深知其品性。在我看来,她并非靖厄天尊同道,更不会参与反叛,祸害生灵。她既非厄逆,我收留你,又有何不可?”
荼靡望着他,睁大眼睛。
“师父之意,我母亲是被冤枉的?”
南海仙翁没有否认,只长叹一声:“我当年也曾为她奔走,希望能还她清白。可有许多被天庭抓捕的厄逆言之凿凿,指认紫英白靖厄天尊同谋。她亦从不辩解,被人指认之后,就遁走下界,直至被天兵追捕无处藏身,最后自尽于东海之上。”
荼靡听着这话,怔忡不已。
“那我父亲呢?”许久,她问道,“我父亲又是何人?”
“不知。”南海仙翁目光深深,“她留下的,只有你。”
……
这些天,荼靡想到这些,就觉得茫然无措。她也曾不止一次去通天鉴面前,换着法子询问紫英仙人相关的一切,但如仙翁所言,那通天鉴如同死物,全然无所回应。
荼靡感到疲惫。
她不过想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谁,他们究竟出了什么事。可每前进一步,却发现前面总有更大的谜团,让她无所适从。
“你怎又不说话。”阿娆继续摇着荼靡,急道,“我可是在与你说正事。”
“生意么。”荼靡回神,淡淡道,“我不做了。”
阿娆一愣:“为何?你不过收些辛苦费,只要不去做替人渡劫之类的作奸犯科之事,便是天庭知道了也不会拿你。”
荼靡看她一眼:“你便这般爱财?”
“谁不爱财。”阿娆振振有词,拉着她的手,“你还没有上天去看过元光,莫非就这么停下来,不去了?”
这话确实,想到元光,荼靡的心仿佛一潭湖水被投下一颗石子。
昊海那天杀的。
他竟然使诈,那些预付的灵金,竟是附了挪移咒,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荼靡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琼云会过去,而自己一睹元光风姿的夙愿就这么大了水漂。
不过,这个理由仍不足以打动荼靡。
她声音平静:“琼云会都开完了,不去了。”
阿娆看着她这模样,终于真的着急了。
“你怎么这样,说变卦就变卦。”她撅起嘴,“当初可是你说要挣钱,将我带到仙山上来的。”
荼靡道:“当初谁说她只图一个安稳且有吃有喝的去处,我可不曾食言。”
阿娆自知理亏,皱着眉头不说话。
荼靡看着她,少顷,忽而幽幽道:“阿娆,其实你比我幸运多了。”
阿娆道:“怎讲?”
“你至少见过你的父母,跟他们相处过,说过话。”她说,“我连我父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话并不悲伤,却满是落寞。
阿娆自是知道荼靡那孤儿的身世,目光微微一亮,道:“你还在追寻你父母的下落,是么?你不是说要去看通天鉴,还不曾看么?”
想到通天鉴,荼靡愈加惆怅。
看着她的神色,阿娆一脸了然。
“是仙翁加了禁咒,不让你碰吧?”她凑上前道,“就算仙翁不让你碰,也还有别的办法。据我所知,这世间能探知万事的神器,可不止通天鉴一个。你可知辰元珠?”
辰元珠?荼靡看向阿娆,一脸茫然。
“那可是上古之神女娲的秘宝,比通天鉴的法力高出万倍。”阿娆侃侃而谈,“传说,就是为了替代它,天庭才让上仙们炼出通天鉴来。”
这话,引起了荼靡的兴趣。
“哦?”她看着阿娆,“我怎从来不知这个东西?你从哪里知道的,莫不是那百闻瓶?”
“百闻瓶只能窥知别人许愿之事,岂能探得这等秘密。”阿娆看着她,眨眨眼,“这是一个人告诉我的,他如今就在自在居里,你也认识。”
荼靡狐疑地看着她:“谁?”
阿娆望着她,有些讪讪:“他与你有些过节,我说了,你可万不能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