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本来修为深厚,生生挺了过来。
而白玉芰到底生猛,不但逼出魔毒,还让他返璞归真,将那张假脸一下打回了原形。
荼靡啼笑皆非:“魂相干净还不好?说明人家几百年来只走正道,也不曾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招了他,断没有那吃里扒外偷鸡摸狗之事。再说了,掌柜找的是法术好的跑堂,只要人品端正,本事到家,什么来路又有什么关系?”
这倒是说到了曹福心里去。
他也是个在江湖中浸淫多年的人,什么□□白道三教九流没有见过?生意人秉承生意第一,只要能干活,别的倒是无所谓。
思索一番之后,曹福说:“我且答应他来试一试,若是不行,可不能怪我不讲情面。”
荼靡笑道:“那是自然。”
话虽如此,三人回头商议的时候,阿娆却表示很是担忧。
“报名的人可多了。”阿娆道,“精怪和人都有,掌柜看到本事好的就留下来,也不知最后能选谁。”
荼靡随即对沈戢道:“那契书里可写明了,若是你留不下来,可不能怪我。”
沈戢不以为然:“我是何人,只要掌柜敢收,我便敢留。”
*
阿娆的话并不夸张,面试之日,只见自在居里人头攒动,果然是什么人都有。
在伏龙村里留下来,是几乎所有来到这里的人的梦想。此处四季宜人,无忧无虑,是一个世外桃源。就算暂且不能上山跟着南海仙翁学道,在伏龙村里留下来也是人生美事。
故而当有这么一个能包吃包住的活计出现的时候,哪怕只是个跑堂,也足以让所有不肯离去的人跃跃欲试。
曹福要的既然是会法术的跑堂,那么首要的,自然是要试本事。
他也通晓隐界之术,就在自在居里开出一片隐界来,权作斗法的道场,将一种面试者请进去。
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确实个个法术高强。不过按照南海仙翁立下的规矩,伏龙仙山之内,不可使用毁伤之术。也就是说,就算法术再是高强,遇到有人闹事,曹福的跑堂也只能以防御之术将事情化解。
防御之术,人人都会一些,却最多不过用来保命。若说以法障之类的法术来降住别人,众人却都是半斤八两,斗法变得颇是胶着。
荼靡身为南海仙翁的弟子,每日都有早课午课和晚课,无暇全程观望,只溜下山去看了一回。
沈戢在入魔之前,曾经是正道中的翘楚,如今使起正道之术毫不含糊。荼靡以为,这些人在他面前,都不是对手,他必然能够杀出血路,轻易得胜。
不料,她去观看时,只见沈戢打得不慌不忙,使出的法术皆不过应对,全然没有杀出来的意思。
“他在做甚?”荼靡疑惑地问道,“莫非要这么不温不火打下去?”
“他说,这等事不必出头。”阿娆道,“太过张扬,有弊无利。”
荼靡知道他躲避追杀许久,自有一套伪装之法,也不多言。看了一会,她觉得无聊,径自回山去了。
本以为这场斗法磨磨蹭蹭,只怕要等几日才能有个结果。
不料,晚课才散,阿娆就托人传信告诉她,沈戢被录用了。
荼靡再回到自在居里,只见那斗法已经偃旗息鼓。曹福在柜台后忙碌着,自在居里如往常般热闹。
不同的是,半个场子里坐着的居然都是女客。
这仙岛上,从来不缺女子。
无论是各大门派的弟子,还是精怪散仙,都有不少女子。她们与男子一样,怀着拜入南海仙翁门下的希望,远渡重洋而来。
因得伏龙村只有自在居这一处客舍,这些女子来到,也只能住到自在居里来。不顾女客们跟男客不一样,不爱饮酒,也不爱扎堆吹牛,故而在吃食方面比男客吝啬许多。往日这般时候,自在居的堂上都是打算一醉方休的男客,见不到半个女客踪影。
这是曹福的心病。作为一个奸商,从每个客人手里抠出最后一个铜板,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在这一点上,曹福无论男女,一视同仁。
自在居里有各色酒水茶叶和下酒菜,是平日进项的一块大头,曹福做梦都想着这些女客们也能像男客一样大方,在厅堂里聚众海喝胡侃。
第三十二章 陈远
而今日,曹福这梦想俨然成真。
女客们全都冒了出来,且人人面前都摆着茶杯酒盏,各色小食。
沈戢面带笑容,穿梭在客人们中间,送菜递酒,风姿翩翩,一派倜傥。
“沈郎,”一位女客向他招呼道,“再来些芸豆,要蒜香的。”
沈戢遥遥颔首,道:“娘子且坐,稍后便来。”
那边的女子随即发出吃吃的笑声。
荼靡在一旁看着,叹为观止。
说实话,在人间里,昊海这长相是一等一的好看。他行走如风,身姿优雅,停下来看人时,颇有几分美人如玉的魅惑之气。
但纵然如此,她也一向以为这些修道之人清心寡欲,多少不会被美色所迷。
不料,到底还是斗不过这等千年的魔头。
荼靡怀疑他暗自使了媚功,虽然她没有证据。
而曹福那边,自是乐开了花。
他在柜台后面,忙不迭地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将每桌的餐食记下,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将一把金光闪闪的铜算盘打得噼啪直响。
见到荼靡来,他笑眯眯:“还是你有眼光,这沈戢果然堪用,我险些错过了良才。日后你再有这等朋友,务必再推荐了来,切莫犹豫。”
荼靡也笑笑:“那是自然,掌柜放心。”
这边正说着话,突然,一声清喝传入屋子里:“掌柜何在?”
众人看去,只见是一个年轻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此人身形瘦高,面容白皙,那衣着,一看就知道曾经是富贵人家子弟。
之所以说是曾经,乃是因为那漂亮的衣裳已经又脏又破,打着不定。他身后背了个粗布包袱,也是脏得看不出颜色。
曹福虽是惯于见钱眼开,但向来秉承来的都是客,见到这年轻人,笑盈盈地迎出来。
“这不是陈远陈公子么?”他说,“这是要用膳还是住店?”
“都不要。”陈远语气带着愠怒,看着曹福,“我方才看店外告示,那跑堂已经定下了?”
荼靡在旁边看着,过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谁。
那斗法的道场上,她曾见到过此人,也是个来应聘跑堂的。
“正是。”曹福道,“在下已经选定了人,着实抱歉。”
陈远神色急切:“为何不选我?我那法术不逊色于任何人。我什么都会做,招呼客人,打扫洗碗,再苦再累也无妨,只求掌柜收留我,让我……”
“陈公子不必再说了。”曹福摇头,“小店收不下许多人,陈公子不妨到别处看看,可还有用工的去处。”
说罢,他向陈远一礼,转身入内。
陈远的面色变了变,一把抓住曹福地袖子。
曹福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抹寒色,脸上仍然堆着笑:“陈公子,还望莫强求他人。”
陈远脸上满是不甘,变得沮丧。
他终究没说什么,少顷,放开手,向曹福一礼:“叨扰了,在下告辞。”
说罢,他悻悻走开。
看着那落寞的身影,荼靡有些好奇,问曹福:“他是何人?”
“一个可怜人。”曹福长叹口气,“本是个修真世家的贵公子,家中遭了难,便渡海来见仙翁,想求仙翁为他主持公道。可与别人一样无缘,到了山门前,硬是入不得法障。他心有不甘,就想守在伏龙村里,盼着有朝一日能见仙翁一面。我也劝他,仙翁不管凡间恩怨,不会为他出头,他不听,啧啧……”
荼靡了然。
她和曹福说了一会话,见时辰不早,正打算回山,忽而发现沈戢示意她过去。
“何事?”荼靡问道。
“方才那陈远,你该管一管。”沈戢道。
“为何?”
“看到他那布包了么。”沈戢不紧不慢道,“那里面也有一块碎司南。”
*
仙岛上,又一艘客船靠岸。停了两日之后,攒够了客人,扬帆离港。
坐在客船里的,无一例外,都是上山无门,终于认清现实的失意之人。
不过南海仙翁这里是出了名的不好进,每个人来的时候都做好了两手空空的准备,故而虽说失意,却说不上难过。不少人站在船舷边上,望着渐渐远去的仙山和茫茫大海观景聊天,排解郁闷。
陈远却一点心情也没有。
他坐在船舷边上,怔怔地望着远去的山岛。一只海鸥鸣叫着,飞过头顶,在他脸上掠过一道阴影。
伏龙仙山周围有法障,穿过几道迷雾,再回头望去,仙山消失不见,海面茫茫,空无一物。
太阳从云里出来,辣辣地晒在头顶。众人都觉得热,躲回船舱里去。
“快看,那人在船尾做甚?”有人忽而道。
众人看去,只见陈远站上了船尾,低头看着下方的浪花,身体摇了摇。
“不好!他要跳海!”旁人惊呼道。
众人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陈远掉了下去。
可紧接着,却见他又飞了起来,未几,落回了甲板上。
陈远浑身被海水湿透,呛咳着,颇是痛苦。
“谁……谁胡乱救人……”他怒道。
“是在下救的。”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陈远抬头,却见是穿上的一位老船工。
他须发花白,皮肤黧黑,身上穿着短打。
见是船上的人,陈远的脸色稍稍缓下,低头不说话。
“这位老丈,看你是个水手,却还懂些法术?”旁边有人道。
“常年在海上讨生活,难免遇险。”老船工道,“幸好这船时常去伏龙仙山,我便向山上弟子讨教了几招避水救人之术,堪堪够用罢了。”
众人了然,说了会话,见无事了,纷纷散去。
老船工将一只水囊递到陈远面前,在他身边坐下,道:“这位后生,有甚想不开,非要投海?与我说说无妨,说了兴许便好了。”
这是许久以来,以第一有人对陈远说出这般关怀的话。他虽刚才寻死了一次,心中却倏而被触动,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不会好了……”他抹了抹眼泪,仰头长叹,“灭门之恨,却无能报仇,我生不如死……”
“哦?”老船工讶然,“灭门?”
陈远已经生无可恋,想着干脆说出来也无事,一抹眼泪,将家中的惨案说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号到三号每天发三章,分别是八点、十二点、二十点,求留言!
第三十三章 惨案
陈远是胶州人士,家在崂山。
在胶州提起崂山陈派,乃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陈远的二十世老祖,名叫陈魁,当年悟道,得以长生不老,活了四百多岁仍然面容年轻,身体康健。而他的儿女,世代跟着他修道,也个个长寿。族人繁衍数百年,聚族而居,子孙有上万之众。
名声传开了之后,来向陈魁讨教长生不老之术的人源源不绝,陈魁也就索性开创门派,广收门徒。
对于别处而言,陈派十分特别。因为它门中弟子
一来,陈魁只求术而不求道,只求长生,不求登仙。对于投奔的人,来者不拒,号称修了便可祛病强体,长命百岁;二来,它不求正道,也不求清心寡欲,修习之人可光明正大地寻欢作乐,合乎许多人的胃口。
于是,跟许多正道门派比起来,陈派的弟子不少,除了山门中的正经弟子,也有俗家的居士,鼎盛之时,成千上万常,油水香火孝敬不断,于是成了豪富。
可就在半年前,这么一个弟子不计其数的门派,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陈远因得出门在外,逃过一劫。等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只见富丽堂皇的山门和屋舍都被付之一炬,烧个精光,族人和弟子都惨遭毒手,尸横遍野。
此事,不但让陈派毁灭,也让陈远一夜落魄。
他一心想着报仇,却无奈自己学道不精;想向家中的旧友同道求助,可那些人,竟纷纷避而不见,让他屡屡失望而归。
无计可施之下,陈远只得变卖仅剩的家财,难度重洋,想试试机缘。如果能投到仙翁门下做弟子,将来可谓前途无量,就算做不得仙人,在世间也无人能敌。且他听说,仙翁一向慈悲,也许听了自己的遭遇,会出手相助也说不定。
然而愿望终是愿望,他在伏龙村里蹉跎数月,身上的钱财全都花光,也没有换来南海仙翁见一面。
前几日,那自在居的掌柜招跑堂,陈远觉得要继续留在伏龙村里,这大约是唯一的办法。于是,就到自在居里报了名。
其实陈远颇有几分把握。从前,他虽学术不精,却知道行走江湖要会保命的道理,花在防御之术上的功夫,比其他用心得多。
比试之初,他很是顺利,一路过关斩将难逢敌手。
但到了后面,他发现,能人着实不少。就算他苦苦支撑到还剩最后几个,希望也变得渺茫起来。因为曹福这跑堂只招一个。
当陈远看到自在居的告示,只觉脑子“嗡”一声响。
身上的最后一点钱,加上答应在船上做工,堪堪只够换一个回去的位子。陈远别无选择,只能认命。可想到将来何去何从,他只感到绝望,于是心一横,寻了短见。
“竟有这等事。”老船工问,“不知做下这等恶事的是谁,公子可知道。”
“自是知道。”陈远恨恨道,“是显门!”
老船工的眉头动了动。
显门,也是个崂山的道门,十分有名。
与陈派相反,显门以正道自居,十分看不上陈派的行径,斥其媚俗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