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凡间,吃了凡人的食物?”北极星君皱着眉头问道。
白凛“嗯”一声。
那声音在空旷的汤殿里回荡,未几,传来入水的动静。
北极星君只觉气闷。
这哪里还有个上神的样子。
等白凛从浴池里出来,北极星君瞪着他:“你这几次下凡,究竟都去了何处?总不回来不说,染上了这等凡间恶习?”
白凛看他手里拿着那身衣裳,顺手扯过来。
“衣裳罢了,算得甚恶习。”他说罢,交给一旁的仙官,“拿去洗好,与上次的放在一处。”
仙官忙应下。
白凛正要往外走,却见北极星君仍挡在他面前,冷冷地睨着他。
“我不曾去何处。”白凛道,“不过似凡间旅人一般,在各处城邑乡村之中走了走。”
“城邑乡村?”北极星君狐疑道,“你去那等地方做甚?”
“既是下凡,自然要看看世情如何。”白凛道,“不与凡人为伍,看看他们每日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又如何能知晓世情?”
北极星君看着他,更是狐疑:“你何时对凡间世情有了这等兴趣?”
“我乃上神,自当心怀下界,体察万物。”白凛道,“星君不是一向如此教导?我这般行事,莫非不对?”
听得这话,北极星君登时又是错愕又是感动,看着他,竟有了些老母亲看到不肖子回头的心情。
“你能有如此觉悟,自是甚好。”北极星君笑逐颜开,忙道,“只是堂堂神君,也不必体恤得如此辛苦。凡间万物到底低微,就算得你看一眼,也已经是它们百世修来的福报,你下次再去,我可安排你去体验帝王贵胄的日子,切不可再这般纡尊降贵,辱没了身份。”
纡尊降贵……
白凛听得这话,莫名地,想到了荼靡。他几乎能想象到她听到北极星君这话时,那不屑的神色以及翻起的白眼。
说来,他发现这人是越来越没了规矩,以前虽然骂人,尚且肯叫他一声神君,现在竟敢直接你啊你的,要是北极星君听到,说不定会一道火霹雳将她灭了。
“乱笑什么?”北极星君见白凛的唇角微微扬起,有些不满,“我说错了?”
白凛回神,随即收起笑容。
“知道了。”他淡淡道,转而问,“这些日子,天庭可有什么事?”
“大事是没有,小事不少。”北极星君道,“闹得最大的,便是季贤之事。上回元光来时,曾提到有一名仙人思凡逃下界去,说的就是他。”
白凛神色不改:“哦?可抓到了?”
“不曾抓到。”北极星君道,“我刚刚听到天道宫里传来的小道消息,说是死了。”
白凛眉梢微微抬起:“死了?”
“正是。此事,说起来可当真是曲折。”北极星君道,“当初这季贤下界之时,阳钧真人对此事甚是重视,还特地从元光宫中将慈窨借了过来。这慈窨的本事,你是知道的,从前缉拿要犯从无失手。可这一次,那季贤颇是了得,她可算遇到了对手。慈窨原本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处,就在邙山的一处死穴里。慈窨于是从天道宫借了断空罩,将他出路封死,想逼他投降。你猜,这季贤如何对付?”
白凛看了看他:“如何?”
“这季贤竟颇是懂得阴阳之理,因势利导,引生穴之气与死穴对冲,将断空罩撞毁,逃了出去。”北极星君说罢,颇是感慨,“那可是天庭法器,不想季贤一介下仙,竟有这等能耐。”
白凛问:“而后如何?这季贤就这般逃走了么?”
“慈窨自是不会放他逃走。”北极星君道,“不过他逃得也算干净,天庭派出去的所有影差都几乎找不到他的行踪,只在北极那边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北极?”白凛走到玉案之前,给自己斟了一杯琼浆,淡淡道,“莫非要去混沌?”
“许多人也是此想,毕竟季贤除了逃出混沌无路可走。”北极星君饶有兴味地说,“可慈窨却不这么认为。这季贤已经修成下仙,混沌中的罡风炽焰自是奈何不得他,但他那凡间的情人不行,只要踏出三界一步,就会被混沌恶力撕碎,何况,他们还生下了一个下仙。季贤要出混沌,只能扔下妻儿自己出去。慈窨以为,季贤就是要众人这么想,故意留下些蛛丝马迹,让天庭追兵以为他已经逃出去了。其实,他自己在人间寻了隐秘之处躲起来,等着风声过去。”
白凛颔首:“倒是有理。”
“慈窨定下计议,果然在昆仑山地底的深穴之中找到了季贤一家的踪迹。”北极星君道,“昆仑山乃大地主脉,慈窨不欲与季贤在此处大战,便索性从天道宫借去了天火仪。”
天火仪,也是天庭神器。可用它降下三昧真火,无论仙凡,皆不可抵御。天庭每每遇到负隅顽抗的死囚,若不欲与其缠斗,便会索性用此物将对方消灭。
白凛道:“如此说来,季贤一家已经死在了天火仪下?”
北极星君颔首,长长地叹口气:“这季贤,我从前也见过,是个颇不错的俊才。可惜一时迷糊,铸成大错。在那天火仪的威力之下,他们连灰烬也不曾留得一撮,可悲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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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归降
北极星君所言之事,没多久,天道宫中便已经证实。
慈窨是元光宫中的人,此番再助阳钧真人完成一件棘手之事,颇得赞许。
阳钧真人特地在天道宫中设宴,请元光赴会。
白凛身为上神和天道宫镇狱,也在宴上。
天道宫所在的宝霄城,琼楼玉宇,流云飞舞。天女们长袖妙曼,变化万千,在霞光铺陈的玉台上翩翩起舞。雅乐韶音,似淙淙清泉,悦耳不绝。
阳钧真人素日里不苟言笑,今日,也露出和蔼之色,亲自向元光祝酒。
“若非神君借来仙娥相助,此事,不可这么快了却。”阳钧真人对元光道,“这首功,当记在神君名下。”
元光微笑,道:“天庭之事,何论彼此,真人不必多礼。”
白凛听着二人说话,只缓缓喝一口酒,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慈窨。
只见她身着元光宫中的官服,在下首正襟危坐,端庄平静,并无半点骄矜之态。
阳钧真人也将目光看向她,微笑:“仙娥每每出手,天道宫皆可了却一桩大事。这杯酒,亦须得再敬仙娥。”
慈窨在席上一礼,道:“下官不敢当。此番缉逃,若非景南相助,下官亦不可成事,岂敢居功。”
这话语颇是谦逊,阳钧真人微微颔首。
“景南自然也当记功,不过他在邙山中受伤,最终消灭季贤,乃仙娥独自出力完成。”阳钧真人道,“仙娥呈来的奏报,我今日看了,甚为仔细。”
“真人过誉。”慈窨道。
阳钧真人又看向元光,道:“我今日请神君来,除了道谢,亦有一事,要与神君商议。”
“哦?”元光道,“未知何事?”
“季贤偷去的九转金钟,我一直怀疑其用意。”阳钧真人道,“直到最近,我听得两件传闻。第一件,乃关乎那与季贤私奔的花妖。她藏有一枚经纬司南碎块,季贤之所以偷去九转金钟,乃是为了将那碎块嵌入花妖魂魄,助其汲取灵力。”
听得这话,白凛送到唇边的玉杯顿了顿,抬起眼睛。
“经纬司南碎块?”元光道,“据我所知,自当年经纬司南被打碎,天道宫一直在着手寻找。”
“正是。”阳钧真人道,“此物极其难寻。一来,当年击毁之后,碎块无数,坠入凡间如泥沙入海;二来,经纬司南乃神器,其碎块亦有无穷灵力,凡间妖魔无不追寻向往。虽天条明言私藏乃重罪,可利欲熏心以身犯险者仍层出不穷,故而许多碎块已不知所踪。故而虽历经天长日久,如今天庭找到的,仍不足一半。”
元光颔首,道:“真人欲查明那花妖是否真的藏有碎块?”
“经纬司南碎块即便遇上三昧真火也不会被烧化,慈窨既然不曾季贤等人的尸身上找到,那么便有两个可能。一是此事系讹传,一是此物已经被人取走。”阳钧真人道,“不过此事最为可能的,便是已经被人取走。那花妖私藏碎块之事,魔族早已知晓。由此,便要提到那第二件传闻。魔族的酋首毗迦,手上已经得到了三分之一。”
包括元光在内,宴上众人皆露出讶色。
白凛的目光微微动了动。
“毗迦?”元光略一思索,道,“我倒是听闻过他的一些事。此人原本在三界之外,越过混沌,来到凡间。那时,魔族的酋首名叫昊海,毗迦投身昊海座下,为其所用。十年前,昊海一夜之间不知所踪,毗迦继任为酋首,统治至今。”
“正是。”阳钧真人道。
“不知这消息,真人从何处得来?”
“这便仍要归功慈窨。”阳钧真人道,“供出此事的人,亦是由她拿获。”
慈窨露出讶色。
“前番,仙娥追踪季贤的路上,曾逮到一名魔族女子。”阳钧真人道,“这魔女被押上天道宫之后,已经向天庭归降,知无不言。这两件事,都是她亲口招供。除此之外,她还交代了一件事。魔族前酋首昊海,手中也有碎块。”
慈窨微微垂下的双眸之中,目光倏而定住。
*
白凛离开之后,如他所交代,荼靡一干人等都乖乖留在伏龙仙山上,哪里也不去。
有南海仙翁在,荼靡不敢造次,每日按时上课习法,晨昏定省,老实得像个二十四孝徒弟。
而沈戢和阿娆也每日待在自在居里,踏踏实实迎来送往,让前阵子对沈戢无故旷工颇有怨言的曹福又再度眉开眼笑。
这期间,百闻瓶里不是没有收到过万灵咒。
不仅有,还有许多。
这些愿望五花八门,每隔些日子,阿娆都会借着上山给南海仙翁送菜的机会去找荼靡,跟她一起看那些个愿望。
这些愿望,阿娆已经择选过一番。闲来无事的时候,还去打探了底细。
一粒光丸从百闻瓶中倒出来,落在水盆里,渐渐映出一张人脸。
那是个书生,据他自述,已经三次落榜,听闻了这许愿之事,便费尽心思凑来一千灵金,想让神仙保他考个状元。
“状元?”荼靡嗤之以鼻,“他连秀才都考不上,一千灵金就想当状元,梦里什么都有。”
“我亦是此想。”阿娆颔首,“这样,托梦让他加到一万灵金……”
“不接,退钱。”荼靡毫不留情地打断。
阿娆撇撇嘴角,从百闻瓶里倒出下一个。
这是一名鲤鱼精,喜欢上了钱唐龙太子。可龙太子住在龙宫之中,鲤鱼精进去不得,于是也筹了一千灵金,希望神仙让它变成一条龙,哪怕只有一日也好。
荼靡想了想,道:“这倒是可行,鲤鱼与龙本是同源,只要道行到了,跃过龙门也可成为真龙。我这里有一味变身丹,可让它服下,化作龙的模样。就算到了龙宫里也包管他们认不出来。”
阿娆摇摇头:“我觉得不行。”
“为何?”
“我听说,那钱唐龙太子正追求西湖龙女。”
“那又何妨,这些龙子龙孙每日只在龙宫中游弋,见识本就不多,说不定他遇到了这鲤鱼精,便忘了西湖龙女呢?”
“你不曾吃过鲤鱼么?”她指指盆里,“看那尾巴,它是公的。”
荼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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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身影
风从窗外吹来,带着大海的味道以及午后阳光的温热。沈戢倚在窗边打着盹,不由地打了个喷嚏。
他睁开眼睛,揉揉鼻子,继续闭眼假寐。
这是一天之中最闲的时候。早上,海船刚带走一批客人,而新的客人还没到,自在居里寂静无人。
新的假人,沈戢其实早已经做好了。不过当下出不去,那假人也就没了用场,沈戢只将它藏在自己房里的床榻下面。
这假人,阿娆也眼馋得很,曾经央求沈戢也给她做一个。沈戢做是做了,且工艺出色,那模样看上去与阿娆毫无区别。
可当这假人出现在店里,却露出了马脚。它嘴又甜手脚又勤快,什么事都抢着做,让曹福大为震惊。
他不但没有高兴,还疑虑重重,瞪着阿娆问她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殷勤,该不会是给他惹了什么祸事,或者存了心要他涨工钱。
阿娆翻个白眼,一边骂他地主老财小气鬼,一边把那假人拿去烧了。
外头传来些热闹的声音,大约是有新的客船靠岸,又带了不少的客人来。
“老沈,”柜台那边,曹福的声音伴着清脆的算盘声,不紧不慢,“有船来了,去码头看一看。”
无人应答,曹福又唤了一声,而后,抬起头来四下里张望,随即没好气地骂一声:“又四处乱跑,看我不扣她工钱。”
沈戢从窗边的榻上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她到仙山上送酒菜还未回来,我去吧。”
说罢,他整理了一下衣裳,悠悠步出自在居。
虽然沈戢到伏龙仙山的日子不长,可伏龙村里的人,已经全都已经认得他。一个长相俊秀,身手不凡,说话又好听的年轻人,无论在哪里都讨人喜欢。
沈戢一路走着,到处是跟他打招呼的人。有岛上的渔人,也有同在岛上做生意的客商,每个人见到他,无不笑脸相迎。
“沈郎,我这边蒸了些栗子糕,可要记得来尝。”一间食肆里,两名年轻女子笑嘻嘻地朝他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