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们皆是一惊,忙撑开法障。
景南看向身旁,却发现推开自己的人是萼罗。
他瞪了她一眼。
萼罗一脸无辜。
前方,只见慈窨手中化出一把长剑,往空中一划。上方登时绽开巨大的光团,足以将方圆数十里照亮。
炽光下,一人立在高高的山石之上,面容阴柔细腻,似男似女,非男非女。
看到那红发碧眼,众仙人都明白,那就是魔君毗迦。
“原来是仙娥驾临。”毗迦看着慈窨,微笑着施礼,“有失远迎。”
慈窨看着毗迦,冷冷道:“今夜那万寿宫之事,是你所为?”
“我若说不是,仙娥可会信?”毗迦轻轻拨弄着长长的红发,道,“仙娥既是兴师问罪而来,还是少些废话为好。”
仙官之中,已经有人大怒。
“孽障,竟敢无礼!”
话音才落,一道雷火从空中劈下,毗迦方才站立的巨石已经裂作两半。
空中传来轻笑,众人望去,毗迦竟是变出了许多□□来,四面八方都有,将众人围在中间。
“萼罗,”只见那无数的毗迦都将目光望向萼罗,声音温柔,“你先前说过,要为我送上些美味的仙人来,我还说你自不量力。如今看来,却是我错了,不枉我疼你一场。”
萼罗一愣,面色登时煞白。
“你胡说!”她忙道,“你含血喷人!”
可这话说出来,在北风的呼啸声中显得毫无气力。萼罗望着周围,只见不少仙官已是目光不善。
忽然,一人将那些视线挡住。
“小心山背!”景南喝道,“莫让他扰了神智!”
说着,他使出法术,将远处也照亮,许多魔影在雪地中露了出来。
这毗迦确是有备而来,一众仙官已经陷于魔族的人海之中。
毗迦笑得愈加轻柔:“仙娥近来为了那些被揭了天灵盖的影差四处奔波,着实辛苦,今日,我便为仙娥现身说法,他们都是如何死的……”
话音未落,突然,慈窨将手中宝剑飞了出去。
只见剑光闪过,将其中一个毗迦的脑袋削落。
那无数的毗迦随即消失。
再看那身首分离的尸体,已经化作一道青烟。
“无影阵!”慈窨喝令道。
众仙官随即摆开阵势。
慈窨挑选的都是精兵强将,他们人虽少,却无方才的毗迦一般,变化出无数□□来,与魔族成旗鼓相当之势。
厮杀斗法之声,登时响彻落雾山。
萼罗躲在一块巨石边上,看着四周,眸中尽是惶恐之色。这落雾山被玄冰覆盖,底下早已冻得似岩石一般坚硬,遁地之术是用不上的。她脚步挪动着,未几,化作一只雪狐,蹿了出去。
对于萼罗而言,落雾山并不陌生。
她熟悉这里的每一处小道,每一处洞穴,知道逃命时,该往哪个方向窜。
但今日不同以往,就算她熟门熟路,她也无法跑得飞快。
因为那脚上还戴着镣铐。
此物颇为恶心,无论她变成人形,或是本体的牡丹树,或是别的猫狗鸡鸭,这链子通通都在。天牢里的狱友曾告诉她,古往今来,唯有一人只需要在变成人形时戴上镣铐,那就是神君白凛。
天杀的白凛。萼罗在心中诅咒。因得他一时发怒,凡间翻江倒海,无数生灵涂炭。与他相比起来,她不过是个清纯小魔女,竟要忍受这等冤枉。
萼罗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奋力逃窜,突然,她听到一阵笛音,脑袋随即像被一根铁杵戳入搅拌一趟,疼得几乎炸裂。
她现出人形,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没多久,那剧痛缓下,她冷汗透背,气喘吁吁。
抬眼看去,毫不意外地,只见毗迦正站在面前,看着她,笑意冰冷。
“想逃么?”他缓缓道,“你有胆子回来,就该想到会遇上我。”
萼罗身上软得打颤,支撑着身体,往后面缩了缩,望着毗迦的眼神又是害怕又是厌恶。
“我待你不薄,你要圣姑,我给你了,你要人手,我也给你了。”毗迦轻叹道,“我还想与你做个长久夫妻,可你为何总想着离开我?”
萼罗眼中的恨意更浓。
“你不过想让我好好做你的奴才,为你卖命。”她的声音发抖,却仍说下去,“怪我萼罗有眼无珠,以为你真心待我。不想,你竟在我身上下毒……”
“我告诉过你,我这么做,亦是不得已。”毗迦道,“这世间本是弱肉强食,越是亲近的人,便越要小心才是。你深谙此道,那牡丹园中的手足,你从不曾手软不是么?我这么做,亦是为了让你我信任更深,不想,你终究还是辜负了我。”
萼罗死死盯着他,一时竟反驳不得。
“休得拿我与你相提并论!”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萼罗。”毗迦轻抚着手上的玉笛,道,“我一直觉得,你和我是同一类人。不肯受人控制,不喜欢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自己想要的,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故而我器重你,甚至别人说你不配做圣姑,我也都驳了回去。我总觉得,在魔族之中,你该是最懂我的那个……”
“谁要懂你!”话才出口,萼罗冷笑打断,“你这不男不女的怪物,我宁可跟昊海睡一百次也不想跟你睡半次。”
毗迦面色一变,登时暴怒,出手如电,直取萼罗面门。
萼罗说出方才的话已是求死,闭上眼睛。
可那索命的疼痛并未降临,面前却忽而拂来一道风,接着,铿锵声起,有什么落在了地上。
萼罗定睛再看,不由愣住。
慈窨竟是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而她的对面,毗迦手中的玉笛已经被斩断,只剩下半截。
毗迦怒极,突然摇身一变,变作九头巨兽。
那巨兽,似一只蠕虫,九个脑袋上,每个都有毗迦的脸,红发碧眼,却喜怒哀乐各是不同。每个头,都向慈窨和萼罗喷出东西来,瘴气、毒烟、熔浆、炽火,不一而足。
慈窨放出虹绫,将萼罗卷起,带着她飞升到空中。
可毗迦亦腾空而起,与慈窨缠斗。
慈窨毫不畏惧,周身卷起罡风以为法障,将毗迦的毒物挡住。但那些毒物,显然都是三界外之物,不循相克之法。
眼见着毗迦的毒物竟然要将罡风法障腐蚀,慈窨心中暗惊。
她在天庭之中,也曾听说过三界之外的一些事,对这毗迦的来历也颇有探究,知道他善使毒物的本事。但她没想到,这魔头的毒物竟这般霸道,乃见所未见。
正当她思索着该如何破解,突然,一道光在眼前飞过。
淡淡的蓝色,仿佛一只纸鸢。
毗迦喷射而来的毒物有了一瞬间的停滞,慈窨抓住机会,将虹绫卷起,化作巨龙,驾驭风雷,朝毗迦直直冲过去。
只听一声巨响,毗迦从高空坠落,重重跌在了地上,粉身碎骨。
慈窨降下,仔细查看。
只见那四分五裂的蠕虫身体迅速化作青烟,消失不见。
唯有那半截玉笛落在地上,已经摔碎。
又是一个□□。
慈窨沉着脸,在望向远处。号角声低鸣,漫山遍野的魔兵已经如潮水般退去。
萼罗望向四周,亦有些不可置信。
她望向慈窨,正想道谢,却发现她提着剑,朝自己走来。
萼罗一惊,忙缩成一团往身后退却,一边退一边求饶:“仙娥饶命!妾……妾真的不曾与毗迦勾结,妾有苦衷……”
慈窨却不听她啰嗦,举剑斩下。
只听金石迸裂之声响起,萼罗脚下的镣铐,已经断为两半。
“你走吧。”慈窨淡淡道。
萼罗呆呆地望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仙娥……”她咽了咽喉咙,“仙娥何故如此?”
“你莫误会,我并非要放了你。”慈窨道,“而是要你为我做事。”
萼罗问:“何事?”
她拿出一只锦囊,丢在萼罗面前。
萼罗打开,愣了愣。只见里面有两样东西。
一个是鸽蛋大小的宝石,亮晶晶的;一个则是一朵花。
萼罗本是花妖,一看此物,便认了出来。
那是天庭上的仙药,九转金钟。
她吃惊地望向慈窨:“这是……”
“你通晓魂吸术,用九转金钟包裹泉髓放入魂魄之中,可让你进入混沌不受侵蚀。”慈窨道,“你到毗迦的世界去,将他的来历和目的打探清楚,回来告诉我。此事颇为凶险,你可选择不去,不过若是那样,我会将你带回天牢。”
萼罗目光一亮,忙道:“我去!我去!天牢那等无望的去处,我一日也不想再待!”
“那么一言为定。”慈窨淡淡道,说罢,不再管她,转身离开。
萼罗望着她的背影,却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仙娥留步。”她唤一声。
慈窨回过头来。
“我方才情急之下,在那毗迦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她嗫嚅道,“便是……便是关于昊海的那些……”
话没说完,她旁边的石头突然被削去一块。
萼罗吓一跳。
再看向慈窨,只见她拉着脸,冷冷道:“再敢提他,我便收回成命。”
第一百四十六章 山涧
再回到那山谷之中,战事已经偃旗息鼓。
魔兵退散不见,而景南等一众仙官虽厮杀一场,却到底修为更胜一筹,无人受伤。
地上的尸首,都是魔族的。凛冽的北风将地面的雪粒吹起,那些尸首很快被覆盖掩埋,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些魔兵不堪一击。”景南对慈窨道:“虽人多势众,却多是过不得两招。”
“都是些毗迦的傀儡罢了。”慈窨道,“你挖开雪地再看看。”
景南不解,走到一个魔兵尸首的位置,袖子挥了挥,上面的雪随即消失不见。
待看清那魔兵的模样,他露出讶色。
它虽还是人形,却已经变作了一块焦炭的模样,连脸都没有。
景南有些吃惊:“这也是沥青变的?”
“这就是毗迦的本事。”慈窨淡淡道,说罢,转头对一众仙官道,“今日之事,辛苦诸位,回到天庭之后,我定然会为诸位表功。”
仙官们皆是一礼:“多谢仙娥。”
慈窨又对景南道:“你们先回去,若天道宫问起,不必多言,待我回去,自会向阳钧真人禀报。”
景南应下,却似想起了什么,往她身后望了望。
“萼罗何在?”他问。
“逃了。”慈窨道。
景南面色一变,不可置信:“逃了?”
“此事,是我失职,回去之后,我也会禀报天庭。”慈窨的语气依旧不辨喜怒,道,“不必担心。”
景南皱了皱眉,神色狐疑,最后,终是没有多言,答应下来。
众仙官腾起云头,离开落雾山,回天庭去了。
慈窨仍站在原地,望着夜色中隐约可见的山峦。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到。
东方,有一抹橘红的光,低低的,在云层里压着,颜色妖冶。靠近它的山峦和雪地,都被微微照亮。但慈窨知道,那里不会有太阳升起。在天庭禁咒之下,落雾山不会有阳光降临。
她轻盈地腾云而起,离开这魔孽横行之地。
落雾山之外,已到了天明之时。慈窨一飞九万里,在泰山之巅落下。
云海滚滚,初升的太阳喷薄而起,金光夺目。
“出来吧。”慈窨冷冷开口道,“还要躲到何时?”
风声在耳边呜咽,没多久,她听到了一丝动静,仿佛风卷过衣带。
回头,一个身影已经站在了那里。
沈戢看着她,双眸平静。
*
虚空渺茫,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无尽的黑暗之中,只有点点瑰丽的光。
那并非星辰,而是一团团尘埃和碎石凝成的云气,有的蕴藏着亿万年的寒冰,有的则涌动着永不停歇的熔岩。
它们在虚空中漂浮,碰撞,发出炽热的光。
有时爆裂成无数碎屑,在虚空中解体流散;有时则合为更大的云气,继续吞噬周围的一切。
荼靡只觉周身在云气中包裹着,如同羽毛一般轻盈。
歌声继续在耳边萦绕,她感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睁开眼,面前仍是那一团光。
荼靡想看清那其中的东西,努力分辨,却发现那是一双眼眸。
心中倏而涌起一阵恐惧,她发足狂奔,想躲开那眼眸的注视,但无论她怎么使劲,都无济于事。云气包裹在四周,愈发浓密,像绳索一样将她牢牢缠住……
心头一颤,荼靡睁开眼睛。
风吹开了绮窗,阳光从外面照进来,铺满了屋子。
荼靡眯着眼睛,摸了摸胸口,只觉心还在跳得飞快,仿佛刚刚发足狂奔过一般。
昨晚那万寿宫里的事浮上心头,荼靡的睡意一下消散。
再看向身旁,毫不意外,白凛的脸近在咫尺。
如往常一般,他整个人靠过来,摊开手脚占了大部分的床。其中一只手,捉在荼靡的手腕上。
荼靡死守床边,再过一点,她就掉下去了。
死狗。倒是睡得心无旁骛。
她没好气地推了推白凛。
凤目睁开一条缝,两道长眉随即皱了起来。
白凛十分讨厌被吵醒,一脸不快,却也十分习惯地松开那只拉着荼靡的手,而后,闭着眼睛往旁边挪开。
昨夜,他们做贼一般溜回仙山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