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话，白凛并不觉得惊讶。
“我不过刚刚见得父皇一面，并不曾说上一句话。”他说，“此事，五弟应该去问贵妃才对。据我所知，医治父皇的药是贵妃进贡的，父皇病愈之后，也一直是贵妃在身边照料。”
江陵王眉头紧蹙，似犹豫了好一会，道：“五皇兄，我若说，我母亲那药有古怪，皇兄可信？”
第一百四十一章 江陵王
白凛看着江陵王，神色仍平静。
“哦？”他说，“怎讲？”
江陵王目光闪烁，道：“那药是我舅父献给母亲的，我听他对母亲说，此药是一名叫做普度的道人炼制。我查过那道人，却全然打探不出来历，故而觉得此事诡异。”
“你怀疑那道人会谋害父皇？”白凛道。
“正是。”江陵王急忙道，“五皇兄，你知道我母亲的处境，只要能让父皇看着好起来，无论什么她都愿做。我曾对母亲说过，父皇的模样着实怪异，只怕不好。可母亲听不进去。当下父皇对她言听计从，她正是欣喜，总说我多心。”
白凛的眉梢微微抬起，颇有些玩味。
“如此，你将这些告诉我，又是为何？”他问。
江陵王咬了咬唇，道：“今日，那普度也随着我舅父一道入宫来了，就在正殿之上。我想将他抓起来审问一番，将这事问个清楚。”
荼靡在榻上听着这话，只觉有意思。
方才在那大殿上，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众人对着江陵王的不待见。窦昌专权，窦贵妃专宠，众人连带着对江陵王并无好感。而陈王和梁王，则更是对他冷嘲热讽。
但如今看来，这江陵王到似乎是真心在牵挂着皇帝的安危。毕竟那皇帝对窦贵妃予索予取，得利的是江陵王，而他却跑来找襄阳王想办法，已然是打算背叛自己的母亲和舅父。
至于那普度，自然不会是个善类。
荼靡估计着，皇帝身上中的傀儡术，无疑就是吞服了普度的丹药之故。魔族的邪药，用途五花八门，都是为了避免留下法术的痕迹而造出来的，荼靡在沈戢那魔头的各种藏品里见过不少。
其中有一种借尸丹的，功效与当前这皇帝的情形相似。无论是康健之人还是病人，在服下这丹药之后，会立即死去，可面上所表现出来的，却是全然的活人。那药里有很强的防腐之效，尸身不会朽坏，却会遵从施药人的意志，能行走能说话，成为一具彻头彻尾的傀儡。
“原来如此。”白凛显然也有些感兴趣，道，“不知我该如何帮你？”
江陵王面上一喜，道：“此事对于皇兄不难。我打探过了，今夜，那普度就歇在宫中的白鹤观。而万寿宫的守卫，皆由左卫将军统领。左卫将军只消派人将白鹤观包围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我和皇兄自可进去审问那普度。”
“左卫将军？”白凛看着他，“他与我是何关系？”
江陵王的神色变得有些尴尬，讪讪道：“这人人都知晓的事，皇兄便不必隐瞒了，上次我等随父皇去围场巡猎时，我也都看到了。”
白凛狐疑：“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皇兄拉着左卫将军进了帐篷，然后……嗯……”
白凛：“……”
荼靡：“……”
“皇兄，”江陵王一脸恳切，“如今能弄清此事的，也只有皇兄了。还请皇兄切莫旁观！”
说罢，他向白凛一礼。
可头才低下去，突然，他眼前一黑，软倒在了地上。
“你弄晕他做甚？”荼靡已经从榻上下来，见他单手将江陵王拎进来，讶道。
“外面妖气已经起了，他回去会丢了性命。”白凛道。
殿门没有关严，荼靡望向外面。虽然是在夜里，但学过法术的人仍然能够一眼看出异常。天空变得漆黑，无星无月，正是妖气遮天之兆。
荼靡却仍想着江陵王方才的话，看着他：“你打算如何？果真就去找那左卫将军么？”
“我岂用得着那蠢笨之法。”白凛一脸鄙夷，“这是你们凡人做的事，猥琐的凡人。”
*
一朵烟花在正殿上方绽开，将落满了雪的的宫室照亮。
天空中，浓云密布，在焰火的照耀中滚滚涌动，说不出的诡谲。
万寿宫之中，无论宾客还是内侍宫人，皆已经变得癫狂。
他们或是醉了酒一般，疯疯癫癫，嘴里说着胡话，嬉笑打闹；或是走出殿外，痴痴地望着空中那一朵一朵绽放的焰火发呆，仿佛陶醉不已。
而大殿之内，原本还在饮酒作乐的宾客们已经木然。
他们一个个坐在席上，脸上带着沉醉的笑意，双目空虚。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不同的话语，仿佛梦呓。
大殿里金贵的丝毯上，窦贵妃伏拜着，浑身瑟瑟发抖。
就在方才，皇帝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竟是没有了气息。
可他留在地上的影子，却突然站了起来。
这黑乎乎的东西，周身散发着呛人的焦臭，而后，变成了人样，竟是皇帝的面容。
窦贵妃尖叫起来，忙跑出大殿去，却见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然成了行尸走肉一般，仿佛在梦游，叫也叫不醒。这其中，也包括她的兄长窦显。
他坐在席上，眼皮耷拉着，双目无神。
看上去，竟与之前皇帝的模样颇有几分相似。
窦贵妃吓得想逃跑，却被窦显一把抓住。他的力气奇大，拽着她，将她拖到那怪物面前，扔在地上。
“别杀我……别杀我……”她的声音哆哆嗦嗦。
这时，一人走到怪物面前，向他一礼：“拜见上仙。”
窦贵妃认得那声音。
那正是献药给窦昌，将皇帝救活的那个道士，叫做普度。方才，窦昌带着他来觐见皇帝，窦贵妃还颇是高兴，给他赐了许多的东西。
心中又是惊恐又是懊恼，窦贵妃看到那张长着皇帝的脸的怪物走到了面前，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千竹并未理会窦贵妃，只看了看普度，道：“你做得很好。”
普度谦道：“上仙过誉。”
“不过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怪物看了看周围，道，“怎都是这般痴傻之态？”
普度忙道：“这是魔君的意思。上仙当下未得金身，魔君时常感到牵挂。这皇宫之中的人，皆养尊处优，气血上乘，可用来结成血阵，炼成元丹。虽不如魂晶奏效，但上仙服下之后，亦可重新恢复当年体魄。”
千竹冷笑一声，道：“毗迦的邪法还真是多得很。”
普度道：“上仙客气了。这些凡间蝼蚁，能为上仙铸成金身，是他们的造化。”
这话，倒是颇得千竹赞许。
“这所谓血阵，如何结成？”他问。
普度道：“上仙稍候。”
说罢，他将袖子一挥。包括窦贵妃在内，殿中的所有人都站直了身体，而后，挪着脚步，往殿外而去。
今日这宫里的人，足有三四千，将殿前偌大的空地站满。他们如漩涡一般，围着中心的普度和千竹打着圈转着，未几，各自站定。
千竹看着，已是了然。
这阵法，与伏羲八卦的模样颇为相似，不过，却是反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成
第一百四十二章 碎块
“上仙请看。”普度道，拈指一扬。
所有人突然睁着眼睛仰起头，而后，长大了嘴巴。
幽幽的红光从他们的口中冒出来，仿佛有什么在迫不及待地要从里面钻出，源源不断地飘逸出来，在上方结成了一片泛着红光的穹顶。
千竹乃上仙，见多识广。
他知道，这就是魔族的血阵。那些红光，都是凡人体内的魂气。血阵结成之后，他们的魂魄在体内打散，从口中溢出，汇聚向上，最终结成一粒丹药，称之为元丹。
此物，魂魄汇聚得越多，原主身体越是康健，它就越是有用。千人魂魄炼就的元丹，便可让人成为金刚不坏之身。
看着此情此景，千竹的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当年他还在天庭里的时候，曾跟随靖厄天尊下凡征讨魔族，那檄文列举的罪状之中，就有屠戮生灵炼制元丹一罪。
没想到多年之后，他倒是要求助于魔族，求助于这邪法。
没多久，已经有人支持不住，抽搐着倒在地上，面容扭曲可怖，却依旧将嘴张得大大，继续散发魂气。
可就在那无数的魂气如漩涡般汇聚起来，在上方即将团成一团的时候，突然，一道罡风整整落下，将那气团驱散。
这气团恰是血阵的阵眼，整个血阵也随之瓦解。魂气飞散，迅速缩回各人体内。那些人也随之软倒在地上，毫无知觉。
“是何人！”普度怒道。
却见远处，一人正缓步走来。
浓黑的夜色，连地上的皑皑白雪也几乎被吞没，可那人的身影却是清晰。
天地之间，他昂藏而立，妖邪莫近。
待他近前些，普度认了出来。
那正是先前在大殿上出现过的襄阳王。
普度心中暗惊。他观察过大殿上的每一个人，这襄阳王，虽是皇子，看上去却也是个凡人。
不料，竟是失算。
普度的道行，在魔族中虽不说数一数二，能与他比肩的也寥寥无几，在相人之术上，无人能出其右。
能让他也看不出底细来的人……普度只觉细思极恐。
他犹疑地看向千竹，却见他望着那人，不但毫无异色，反而露出笑容。
“拜见神君。”他恭敬一礼。
听得神君二字，普度心中一震，正不知所措，突然，身体被锐物贯穿。
那是一只黑色的触手，散发着沥青的臭味，从他背后刺入，而后，收了回去。
看着自己胸口那硕大的血洞，普度不敢置信，没来得及交出来，已经睁着眼睛倒下，一命呜呼。
白凛的目光在普度的尸首上扫了扫，道：“仙君何必将他杀了。”
“他惊扰了神君，自是罪该万死。”千竹道，“臣追随靖厄天尊，自然也奉神君为主人。这区区魔孽，又怎可让神君脏了手。”
白凛不为所动。
“是魔族将你复活。”他说，“你投靠了魔族。”
“臣若投靠了魔族，当初便不会被天庭擒获。”千竹道，“魔族虽然将臣留在混沌中的魂魄找到，将臣复活，但臣无意投靠魔族。”
“哦？”白凛道，“如此说来，魔族将你复活，一无所求？”
千竹道：“自不是一无所求。不必臣禀告，神君也知晓，他们想借靖厄天尊之名，抵抗天庭。臣虽与天庭不睦，却仍是堂堂上仙，断不会与魔孽为伍。”
白凛看着他，目光冷冷。
千竹的脸虽是皇帝的模样，白凛却可将他魂相看穿。
他只有一魂二魄，孱弱而扭曲。
而白凛从他的身体里面感受到了司南碎块强烈的气息。
“你故意将这碎块的气息让我察觉。”白凛道，“你知道我一定会来，是么？”
千竹并不掩饰，道：“正是。臣知道以臣当下这副模样，要见神君乃不可行，故而只得出此下策，劳神君亲自驾临。”
白凛道：“你为何要见我？”
“神君可还记得，臣赴死之前，曾向神君说明了靖厄天尊的冤屈。”千竹声音朗朗，“如今靖厄天尊虽不在了，臣却不敢忘却其事，即便死而复生，臣亦不愿为了苟活而无所作为。臣知道神君在寻找经纬司南，也知道神君为何寻找经纬司南。臣愿意以这微贱之躯，为神君献上一臂之力。”
说罢，千竹抬起手，突然戳入胸口，从里面掏出一抔洁白的物什。
那些碎块腾空而起，落在白凛面前。
白凛看去，目光定住。
那是许多的司南碎块，观其数量，约有三分之一。
而此时，千竹的躯体如同失了支撑的朽木，迅速萎缩，未几，在风中化作了一阵尘土。
白凛手握碎块，正当犹疑，忽然，天空中巨大的闪电划过，似响起了春雷。
这动静，让白凛回过神来。
他知道，这并非寻常雷电，而是天庭神仙即将降世的预兆。
*
罡风呼啸，闪电如利刃一般，将魔族的法障劈开。
仙人们披坚执锐，从天而降。
慈窨高高立在云端之上，广袖鼓起，衣带飘飘。
俯视下界，只见那万寿宫之中，倒了许多的人。从他们排列的式样看，当是魔族的邪法。
“禀报仙娥，是血阵。”没多久，一名仙人前来回禀，“不过人都活着，只是元神或多或少受了伤。”
“哦？”慈窨听得这话，有些诧异，未几，看向身旁，“你不是说，血阵一出，定然无人生还么？”
萼罗亦一身正经仙人的端庄打扮，与从前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的脸上亦有讶色，忙恭敬答道：“许是那些魔孽才刚刚动手，就被察觉了天庭神威，仓皇撤走。待妾下去查探便知。”
慈窨并无异议。
萼罗乘云而下，裙裾飞扬，露出脚踝上的镣铐。
慈窨冷眼看着，眉头微蹙。
近来，魔族变得愈发大胆。
天庭派来人间的影差，接二连三失踪，没多久，都被发现弃尸荒野。而每一具尸首，都死相安详，看上去还算完整，除了天灵盖破了一个洞。
无论神仙还是凡人，都有魂魄。而摄取魂魄之法，最直接最有用的，就是直接从天灵盖下手。
魔族虽然与天庭对抗了无数年，杀死的仙人亦有不少，但这般死法，尚是首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