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外,两个身影正走上殿来。
宾客们似乎有了一阵骚动,窦贵妃望着外面,脸色变得难看。
除了梁王、陈王和江陵王,被众人谈论得最多的,就是襄阳王。
这位皇子的母亲并无显赫身份,却从小生得聪慧俊美,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
“襄阳王?”窦贵妃似笑非笑,对皇帝轻声道,“他不是称病不来么?出尔反尔,岂非欺君?”
皇帝没说话,只见那道身影已经到了珠帘外,向他一礼,声音朗朗:“儿臣拜见父皇。”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觐见
荼靡看着白凛在那珠帘前跪下,心想,这场面可不能让北斗星君看见,不然这皇帝很有可能真的要速速龙御归天。
未几,只听珠帘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
听得这话,周围人都露出讶色,那传令的内侍也不由往珠帘里看了看。
见皇帝已经睁开了眼,他忙将珠帘拉开。
窦贵妃看着皇帝,心中暗吃一惊,目光不定。
因得皇帝先前病重的事,窦贵妃日日吃不下睡不着。
无论朝野说起这个,都在拿她来做文章,说皇帝的病,都是因为她。是她异想天开,要到洛阳去看牡丹。洛阳太守为了讨好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催开了牡丹。也是因得这违逆天时之事,触怒了上天,降下惩罚来。那满园的牡丹顷刻间凋零,便是大凶之兆。果然,回到京城之后,皇帝就一病不起。
幸好她的兄长窦昌办事得力,找了那个叫做普度的道士来,一丸灵药下去,皇帝就好转了。
此番好转,除了让窦贵妃解了围,还有一个好处。
他变得听话。
这些日子,窦贵妃陪在他身边,无论说什么,他都言听计从。
她说自己的宫室旧了,想修缮一番,皇帝许了;
她说她姐姐的丈夫的外甥的岳父德高望重,想为他讨个爵位,皇帝许了;
她在他面前哭诉,说新进的薛贵人对她无礼,在宫里诅咒她。隔日,薛贵人就去了冷宫……
她胆子愈发大起来。
她告诉皇帝,前番他病重之事,梁王和陈王各自拉拢朝臣,集结兵马,有不臣之心。只有她的儿子江陵王每日守在皇帝病榻前照顾,为他喂药喂食。而后,她对皇帝说,皇帝大病新愈,精力不济,是否让江陵王来协助他处置政务。
这话问得委婉,所谓处置政务,其实就是监国,是太子才能做的事。
皇帝听了之后,仍然点头。
窦贵妃欣喜若狂,至此,无论她说什么,皇帝都会听她的。而别的人过来,就算是皇子们,皇帝也见都不见。
而现在,这襄阳王来到,皇帝却是破了例。
襄阳王走进来的时候,窦贵妃正想开口说两句,触到他的目光,心中倏而掠过一阵寒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慑之感压在胸口,窦贵妃只觉心跳得飞快。
而当她看向皇帝,心中更是不安。
皇帝那耷拉的眼皮微微抬起,看着襄阳王,因生病而深陷的眼眶里,似有光闪过。
未几,他笑起来,声音衰老而无力,却颇是刺耳,仿佛漏了风的风箱。
窦贵妃不曾见过他这般模样,有些惊诧。
白凛则看着他,目光定定。
皇帝笑没多久,忽而重重咳嗽起来。
“陛下……”窦贵妃见状,一边趁势将他扶住一边对内侍吩咐道,“愣着做甚,快去取汤药来!”
说罢,她对白凛道:“圣上身体不适,殿下退下吧。”
白凛不多言,行了礼,转身离去。
殿上,舞乐之声仍是热闹,虽有宾客听到了皇帝的咳嗽声,频频张望,却并不妨碍其余贵胄百官们饮酒行乐。
荼靡侯在殿内,见白凛走过来,正要开口,忽而听神音入耳:“那皇帝,已经驾崩了。”
驾崩?荼靡心中吃一惊,望向那珠帘后面。只见里面人影忙碌,似乎在给皇帝服药。
“可我方才听别人说,他坐立自如,还会说话?”她说。
“有邪祟在他身上。”白凛道。
荼靡心头一震。
再看向那珠帘,她脊背上微微起了一阵寒意。
对于仙山弟子而言,驱邪除魔是看家的本事。按从前经验,但凡有人操纵傀儡,做些上身夺舍的事,就算做得再高明,也会被荼靡窥出些端倪来。
而方才,荼靡仔细往那御座里张望,却一点邪气也没有发现。能做到如此的,恐怕只有一种人。
“魔族?”她问道。
“应当是。”白凛淡淡道。
“可知他们为何这么做?”她问。
“不知。”白凛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
荼靡也觉得这是长策,答应下来。
可正当二人往外走,前方突然有人出来,将他们拦住。
“五弟何往?”那人道,脸上皮笑肉不笑。
只见他的打扮亦是华贵,与白凛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年纪显然比白凛大一些,身形肥胖。
“五弟好不容易来一趟,怎又走了?”另一个声音传来。
看去,只见另一个皇子模样的人坐在席上,神色悠然:“今日听闻五弟称病,为兄颇是挂怀,不想五弟竟是好了?”
荼靡耳朵灵敏,方才等白凛的时候,就听得周围的人在议论梁王和陈王,如今看这二人,想必就是了。
这厢话音未落,只听得背后又传来一个声音:“五兄方才见到了父皇?”
二人转头看去,却见是个少年。
他的面容清秀,望着白凛,神色踌躇:“父皇如何了?”
听得这话,梁王和陈王都笑了起来。
“父皇如何,八弟不知道么?”陈王语带讥诮,“父皇卧病时,八弟为照料他,衣不解带,不离一步,应当最清楚才是。”
“正是。”陈王喝着酒,斜睨着他,“莫非八弟也跟我等一样,被贵妃挡在门外,不许见父皇?这可是咄咄怪事。”
说罢,二人都冷笑起来。
听到他们的称呼,荼靡明白过来,这应当就是窦贵妃的儿子江陵王无疑。
“父皇无事。”只听白凛淡淡道。
江陵王目光动了动,正待再问,突然,白凛身边的荼靡叫了一声,软倒下去。
白凛眼疾手快,身形一闪,已经将她扶住。
“殿下……”荼靡倚在他怀里,望着他,可怜兮兮,“妾心疼病又犯了……着实难受……”
嘴上这么说着,她传音入密:“跟他们废话做甚,快走!”
白凛:“……”
见得这边的情形,周围人都吃了一惊。几名内侍和宫人连忙赶了过来,要将荼靡搀扶过去。
可还未近前,他们就被白凛挥退。
“能走么?”他问荼靡。
荼靡一脸病娇,摇摇头。
正当她以为他会扶着她出去,突然,双脚离地。
在周围众人目瞪口呆的惊呼声之中,白凛已经将荼靡打横抱了起来。
荼靡猝不及防,瞪起眼,传音入密:“你做甚!”
白凛不耐烦:“想走就继续装病。”
荼靡思索片刻,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白凛面无表情,抱着她,大步地往殿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在外头吹了冷风,今天感冒头疼了,双更推明天好吧?小仙女是一定会同意的,感谢感谢……
天太冷了,大家注意身体!
第一百四十章 魔障
大殿之外,亦是热闹。
无数宫灯,或是高悬各处,或是组成各色祥瑞景致,照亮了夜空。而入宫来游乐的宾客们,穿着锦衣裘袍,在宫灯之中穿梭观赏,高谈阔论,言笑晏晏。
年节时,因为皇帝病重,宫中不曾庆祝过。如今皇帝好了,自然要将热闹补上。
内侍和宫人们在空地里放起了爆竹和焰火,火树银花,伴着欢笑声声。
”嘭”一声,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绮丽的焰火瞬间将天地照亮,如同白昼,宾客们抬头望着,脸上皆是喜气。
白凛抱着荼靡,径直穿过宫苑。宾客们见到二人,无不露出诧异之色,纷纷行礼。白凛并不多加理会,只一路前行。
他一路穿过宫门和宫苑,可奇怪的是,这万寿宫的宫道似乎变得漫长无比,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尽头。
周围,人影绰绰。那些贵人们仍然陶醉与花灯和焰火,流连忘返。
一名内侍忽而带着几名禁军出现,挡住了白凛的去路。
“襄阳王殿下留步。”他恭恭敬敬地向白凛一礼,道,“圣上有令,今夜,所有人都要留在万寿宫中,不得离开。”
白凛看着他,道:“王妃病了,我要带她回府。”
“宫中有太医,小人可为殿下传唤。”内侍道,“且此处到王府,终究路远,只怕徒增王妃不适。宫中已经为殿下备好了寝殿,殿下不若带王妃往寝殿去。”
说话间,一朵烟花再度在头顶展开,照亮了那内侍苍白的笑脸。
荼靡在白凛怀里闭着眼睛,原以为白凛会一口回绝,不料,却听他道:“如此,你且带路。”
“为何要听他的?”荼靡入密传音,不解地问道。
“此地的人只怕要大难临头。”白凛淡淡道,“整座万寿宫,皆已经被魔族的法障封住。”
荼靡心中一惊。
这万寿宫绵延数十里。要用法障封住它,要动用的法力可是不小,那背后的主使,定然并非寻常。且自从十年前的落雾山大战,魔族已经变得十分小心,动静最大的一次,要数前番萼罗召唤万血幡对付白凛。而这一回,比那次更为明目张胆。
万寿宫不仅大 ,还是皇宫的一部分,在这里面的,除了皇帝皇子,还有京中的达官贵胄。也不知魔族将这些人拿在手中,意欲何为。
荼靡想起方才白凛说那大殿上的皇帝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心中忽而惴惴不安起来。
都怪这死狗。她心想,非要来……
“那怎么办?”她忙问。
“我既然来了,便不可让他们胡作非为,只是当下不可打草惊蛇。”白凛道,“你有白玉芰,就算魔族打起来,它也可护你周全。到了那寝殿之后,你几个找个地方藏好,待法障松动,你便伺机逃出去。”
荼靡知道,白凛是上神,就算没有神力,也不会被这魔族的法障困住。
故而这话,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你身上的神力被封了,如何阻止他们胡作非为?”她问,“何不先出去,向天庭报信,让他们来收拾魔族。”
“不能让天庭插手。”白凛道。
荼靡不解:“为何?”
白凛却不再回答,只顾走路。
荼靡焦躁不安,想睁开眼睛,却又怕露了馅,只得生生地按捺下来。
烟花继续接二连三在空中绽放,与地面交相辉映,人们欢笑的声音愈加热烈。不远处,几个衣饰华丽的贵胄哈哈大笑着,似乎喝醉了酒,露出几分癫狂之态。
白凛冷眼看着,将目光移向前方的重重殿宇。
方才他从这宫殿的里面往外走,路途漫漫,仿佛无穷无尽。而当下走回来,却不过是一会的功夫。
到了寝殿里,众人退去,门关上,荼靡终于不必再装,睁开眼睛。
“为何不能让天庭插手?”她急忙坐起来,向白凛问道。
“我方才见到那皇帝时,觉得他身上有些气息,似曾相识。”他说。
“气息?”荼靡愣了愣,“如何个似曾相识法?”
“不过一瞬而逝,我不确定。”白凛道,“在弄清之前,若让天庭插手,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荼靡对他这含糊其辞的话语颇是不满。
“什么样的气息?”她问,“莫不就是那司南碎块?你可察觉出了那司南碎块所在?”
“不曾。”白凛道。
荼靡正要说话,白凛却忽然将一根手指抵在唇间,示意她噤声。
未几,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有人道:“五皇兄可在?”
荼靡一愣,这声音,似乎是方才的那位江陵王。
白凛走过去,打开门,果然,江陵王就站在外面。
“五皇兄,”江陵王向他一礼,神色不定,“我有些话,想对皇兄说。”
白凛道:“什么话?”
江陵王却有些犹豫,将目光瞥了瞥里面。荼靡躺在榻上装病,纱帐垂着,只见半侧身影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他稍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道:“五皇兄,我担心父皇会遭遇不测。”
荼靡躺在榻上,眼睛微微睁开。
白凛看着他,神色平静不改。
“哦?”他问,“何以见得?”
“皇兄不觉得父皇这病好得蹊跷么?”他忙道,“前番父皇生病时,我在他身边服侍了数月,他一日一日衰弱下去,药石无治。他病中是什么模样,我最是清楚。可他如今好了以后,虽然能行走自如,也能说话,那面色却比病中更差,这岂非反常?”
白凛道:“父皇毕竟大病初愈,有些反复亦不稀奇。”
“可我觉得父皇变了。”江陵王道,“从前,父皇在养病时,会与我说话,有时,还会考我功课。可自从他病愈之后,他便似什么也不记得了一般,我与他说话,他也从不理会。”
说罢,他望着白凛,神色忧虑:“五皇兄向来得父皇喜爱,不知方才五皇兄见到父皇,可有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