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我就说那事邪行,牡丹春季开花,哪里有深秋盛放的?这般反常,必是妖邪作祟,圣上这病是中邪了也说不定。”
“邪行归邪行,我最近可听说,圣上得了良医,身体渐好了。”
“哦?”
“不然你以为这些贵胄出城去做什么?今日圣上在行宫之中设宴,要与百官同乐……”
荼靡对这些事并无兴趣,见前方路通了,催促白凛快走。
却见白凛没有动,只望着那队车马的方向。
“那香车之中,有司南碎块的味道。”他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章~
上一章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网审。
这个文首发在网易,不想等的小伙伴可移步过去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傀儡
万寿宫伫立在京郊,是皇帝最喜欢的行宫。
皇帝已经年逾六旬,身体一向硬朗,喜好游乐,时常召集贵胄百官到宫中聚宴。
可数月前,皇帝得了一场风寒,一直不见好,卧床不起。
据说他病得很重,太医署的医官来来去去,束手无策;各种各样的名贵药材喂下去,也仍然不见好转。
眼见着皇帝一天天虚弱下去,宫中的人都知道八成是没救了,开始着手准备后事,拥立新君。
可就在这时,皇帝的病忽而好了。
他不但能下地走动,还能亲自临朝,处理政务。
一切终于恢复如常,朝野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其中,最为高兴的,是丞相窦昌。
他是正当得宠的窦贵妃的兄长,因为贵妃提携,整个窦家鸡犬升天。窦昌也平步青云,从小小的县令一路高升,位极人臣。
若说这鲜花着锦的盛况之下,有什么隐忧,那便是皇帝还没有立嗣,贵妃的儿子江陵王还没有当上太子。
前些日子,皇帝病得神志不清,连遗旨也拟不得,眼看他一日一日虚弱下去,窦家上下焦急不已。
皇帝有十几个儿子,窦贵妃的江陵王排行第十,无论是立嫡还是立长,都轮不到他。而窦家依仗着窦贵妃得宠,在朝中横行多年,树敌无数。一旦没有了皇帝撑腰,窦家倒下就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
故而对于皇帝的病,窦昌比皇帝本人还着急,四处寻医问药,求仙拜神,可谓鞠躬尽瘁。
终于,前不久,窦府中迎来了一位高人。
这高人,生得颇有神仙之相,身长八尺,鹤发童颜,能腾云驾雾,点石成金,自称是仙家弟子,法号普度。
他献上一枚丹药,告诉窦昌,只要皇帝服下,不日便可疾病全消,长命百岁。
窦昌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虽不知此物是药是毒,但也别无选择,忙将它交给窦贵妃。
果然,如普度所言,皇帝服下丹药之后,病好了起来。
这对窦家而言自是天大的好消息,对普度千恩万谢,将他奉为座上宾。
香车辚辚走过大街,出城之时,士吏们远远见到窦相的车马,忙将城门的闲杂人等赶到两旁,肃立恭迎。
虽天气仍然寒冷,马车里,却是温暖。
窦昌一身锦衣裘服,手里捂着镂金怀炉,看着对面。
这般寒冷的天气,普度却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道袍,满头银发束在金冠之中,看着上去颇为仙风道骨。他盘腿而坐,一动不动,正闭目养神。
“仙长,”窦昌小心道,“弟子昨日去见圣上,他看着似乎是好了,可又似乎还未好全。”
普度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窦昌忙道:“弟子并非不信仙长,只是圣上万金之躯,关乎天下,不可有闪失,弟子……”
话没说完,普度悠悠打断:“所谓不曾好全,是如何模样?行走坐卧,说话用膳,可有不能?”
窦昌道:“并无不能。只是弟子所见,圣上与从前却似大不一样了。虽能行走坐卧,也能说话用膳,但皆迟缓不自如,只怕……”
普度的目光扫过来。
窦昌心头一紧,忙赔着笑:“弟子也是担心,今日请仙长随弟子一道赴宴,除了为仙长引荐,也是为了让仙长亲自为圣上看一看。仙长放心,只要圣上能恢复如初,天下之事,但凭仙长开口,弟子通通都能办到。”
普度的唇边却弯起一抹淡笑。
他念了一声道号,道:“贫道身为仙家弟子,自当造福天下,为圣上治病,乃义不容辞。贫道所求之事,丞相已经替贫道完愿。”
窦昌听得这话,有些不解:“完愿?”
“贫道那日说,想看一看那百官贵胄聚集的宫筵是何模样。不出三日,丞相便将贫道带去了宫筵,岂非完愿?”
窦昌明白过来,忙笑着奉承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仙长如此朴素高洁,实乃人间表率,弟子万不及一也。”
普度不多言,继续闭目养神。
*
荼靡本以为白凛要使个什么法子,看看那香车之中的事什么人。
但白凛只朝那香车离去的方向望了望,道:“他们要去的是行宫,灵觉触及之地,正是行宫所在。”
荼靡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
他明明知道郊外那行宫才是要去的地方,却还是跑到了京城里来。
这贪吃的死狗。
荼靡心里骂一声,有有些犯难。事到如今,要探明那碎块的下落,唯有进入行宫才是。可宫中禁地,并非寻常人等可轻易出入。
当然,这对于荼靡而言,并不是什么问题。
她有变化之术,随便变成个什么人,或者一只雀鸟,可通行无阻。
但白凛却是不行。
他的神力被禁咒压制,最多只能从人变成麒麟,从麒麟变成狗,没法变成其他的东西。而他变成狗的时候,那万物来朝的壮观场面,荼靡并不想在潜行打探的时候遇到。
这也是荼靡执意跟来的原因,这死狗在凡间差不多就是个废物,她十分担心他露了马脚,把自己也连累了。
不过幸好,沈戢作为一个常年躲避天庭和魔族追杀的人,收藏丰富,不仅有各种不要脸的迷药幻药,也有些用处独到的物件。
比如傀儡汤。
此物,乃沈戢为了制作假人和日常易容而研制。顾名思义,可不必借助法术,用它变作任何想要的面容,以避免被人窥破法术痕迹而捉到。
白凛带着荼靡,到了城南去。
这里是真正的皇城根,清一色高门大户,全是贵胄重臣。
二人来到之时,街上车马辚辚,贵人们正乘着车马出城,到行宫之中赴宴。
白凛穿过巷子,没多久,来到一处华丽的宅子面前。
荼靡抬头看去,匾额上端正写着“敕造襄阳王府”几个字。
她讶然,问白凛:“你要做什么?”
白凛却不答话。这时,风吹开了边上的一处小门,他径直走了进去。
荼靡跟在白凛身后,只听着王府里吵吵闹闹,此起彼伏。
“马厩里的马疯了,快去拦住!”
“殿下的猫跑了,快去抓回来!”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这许多乌鸦?”
府里的仆人和侍卫被扰得鸡飞狗跳,被各种突如其来的怪事弄得东奔西走,与白凛行走的道路错开。
白凛一路无阻,径直朝正院而去。
“何事吵闹?人都去了何处?”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未几,一个年轻男子走出来。
即将照面之际,荼靡一个激灵,忙使出法术。
那男子软倒在地上,没有了知觉。
白凛走过去,将那男子看了看,露出嫌弃之色:“沈戢所谓的京中第一美男子,就是这般?”
荼靡看他拿出傀儡汤来,道:“你要变作他的模样?那我呢?”
白凛看了看远处的院落,淡淡道:“他应当还有一个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玉簪
白凛说得不错,这襄阳王果然还有一位王妃。
荼靡会分心术,可短暂操纵人的心智。不过既然要掩人耳目,法术自然还是少用才好。
她用沈戢的迷魂药,先操纵一名仆妇,将王妃房里仆婢都支走,然后,她进门去,将王妃迷晕,藏在床底下。
当侍婢们再回来的时候,荼靡已经变作了王妃的模样,坐在妆台前。
这王妃穿得得颇是讲究,侍婢们围着荼靡,给她细细地上妆,用眉黛勾勒出长眉,扫上胭脂,贴上花鈿。一头乌发也高高绾起,在上面簪花饰玉,插上金钗步摇。
荼靡伸着手,让侍婢们给她穿上宫装华服,看着镜子里的陌生女子变了一番模样。
她的目光在镜中的人身上流连着,有些愣怔。
这时,只听有人道:“王妃,殿下来了。”
荼靡转头,目光又定了定。
只见一道身影走了进来,白凛玉冠高束,锦衣玉带。夕阳的晖光在门口斜斜照入,落在他宽阔的肩上。
逆着光,有那么一瞬,荼靡恍然觉得,他的脸似乎仍是原样,心中蓦地一动。
而等他走到近前,荼靡看清楚,那是方才襄阳王的脸。
“好了么?”他的目光将荼靡扫了扫。
“好了好了。”旁边的侍婢忙笑眯眯答道,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荼靡扶起来。
襄阳王出行的阵仗,丝毫不比方才在大街上看到的差。华丽的马车,精雕细刻,四角垂香,璎珞结成穗子坠下,摇曳生辉。
白凛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帏上的纱罗望向外面,未几,又把目光收回来。
荼靡不知何时藏了一枚小铜镜,此时拿在手里,正好奇地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神色好奇。
“师姐们总是天下最会打扮的是京城里的贵妇人。”她说,“原来她们是这么打扮的,花样真多。”
白凛本不想理会,但看着荼靡那毫无见识的模样,忍不住道:“你不是说你从前常来京城么?莫非从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又有何稀奇。”荼靡道,“我到景城里来,只爱逛逛市井,这些高门大户与我不想干,我去做甚。”
说罢,她继续盯着镜子里,仔细地看着脸上的花鈿和胭脂,未几,又打量着头上的云鬓凤钗,东摸摸西看看。
她抬起手,晃了晃宽大的袖子。
那袖子外面有一层轻纱,极其柔软,如一层淡淡的烟雾。
“好看么?”荼靡兴奋道。
白凛一脸嫌弃。
“你何不日后就天天照这么打扮。”他说。
“那不行,”她撇撇嘴角,“这样的衣裙,又贵又娇气,跟师兄师姐们练练法术就破了,不值当。”
她继续照着镜子,忽而觉得一侧发髻上的簪花斜了下来。她忙将那根簪子取下,只见那金簪太过细软,在发髻上插不稳。
想了想,荼靡往袖子里掏去,未几,拿出一根簪子来。
白凛看去,只见是那根天青色的琉璃簪,她曾想戴着去见元光的。
荼靡将宫花簪在琉璃簪上,侧过头,将它小心翼翼地插进发髻里去。
“如何?”她问白凛。
白凛道:“你不若再寻两根别的颜色来,插上去,头上五颜六色就都齐全了。”
荼靡的脸拉下来,又将镜子照了照,觉得这琉璃簪跟那宫花的颜色确实不配,悻悻地将琉璃簪取下来。
正当收回去,忽然,一样物什递到眼前来。
她看去,只见那是一根白玉簪。
荼靡讶然。
这是一支昆仑白玉簪,她见过,是白凛平日里自己束发用的。
白凛看也不看她,道:“用了再还我。”
荼靡接过来,将那玉簪跟宫花凑在一处,果然适合。再簪到头上,果然稳稳当当。
看着镜子,荼靡终于满意。
再看向白凛,只见他眼睛看着外头,昂着头,似乎一点也没在乎这边。
这模样,分明是在等着她道谢。
拿人手短。荼靡清了清嗓子,道:“多谢。”
白凛仍望着窗外,少顷,鼻子里轻哼一声。
荼靡却又看着镜子高兴起来,颇感兴趣地问道:“我不曾见过天庭中的仙娥。她们平日里打扮起来,也是这样么?”
“不知。”白凛淡淡道。
荼靡道:“你怎会不知?”
“不就是头上梳个发髻插些簪子,再穿一身宽袍大袖的衣裳。”白凛反问,“有甚区别?”
荼靡:“……”
不解风情的死狗。心道。
*
万寿宫虽在京郊,却毗邻皇城,绵延数十里。暮色下,巍峨的宫门高耸,门前车马辚辚,颇是热闹。
贵胄百官们得了皇帝召唤,蜂拥而至,车马仆人在宫门外排起长队,灯笼与火把汇聚似星辰。
而行宴的正殿之中,更是热闹。
梨园乐伎奏着宴乐,舞伎长袖飘飘,锦衣霓裳如同云彩飞扬,又如花朵绽放。
宾客们衣香鬓影,欢聚一堂。
而最令众人瞩目的,自是皇子们。
梁王是已故的皇后所生,是正经嫡子;陈王的生母并非皇后,却是长子。而在众人眼中,最有可能夺位的,并非这两人,而是正得宠的窦贵妃之子江陵王。
但无论是谁,都无法靠近皇帝。
一道珠帘,隔开了御座与众人的视线。除了窦贵妃,无人能够进去。
珠帘后面,皇帝倚着隐囊,正闭目养神。他的脸十分瘦削,苍白而衰老,身上披着厚厚的裘衣,与身形极不相称,仿佛一只巨大的熊。
窦贵妃坐在榻旁,正与皇帝轻声细语说着话。皇帝仍闭着眼睛,似无所觉。
“陛下,”内侍在外面道,“襄阳王来了。”
皇帝的眼皮动了动,微微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