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还想再觅一会,可想着今日的早课是南海仙翁坐镇,她不敢拖延,还是强撑着起了床。
“我去上早课。”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叮嘱,“还是我师父亲自讲道,你不许去捣乱。”
白凛没出声,看样子,似乎是又睡了过去。
荼靡再度在心里骂了一声死狗,穿上鞋,出门去。
小屋外面,银杏枝叶在灿灿的阳光里摇曳,鸟鸣声声,微风轻柔。
荼靡走到山涧边上,将自己洗漱了一番。
正当她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水,忽然,她看到对面出现了一角衣裾。
荼靡讶然抬头,倏而愣住,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一人身着长衣,身姿俊逸。
宝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他完美无瑕的面容相映,唇边的微笑,教人移不开眼睛。
元光。
第一百四十七章 降临
那目光,仍然如初遇时一般,温暖柔和,如春风入心。
愣怔片刻,荼靡才想起来自己该做什么,慌忙把脸擦干净,红着脸,向元光行礼,结结巴巴:“拜……拜见神君!”
低着头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似乎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耳根和脖颈发着烧。
她设想过一万种自己再遇到元光的情形,包括但不限于贿赂神使上天、跟着南海仙翁上天、被天道宫逮上天、偷溜进寿菊宴……可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自己蹲在山涧边上洗脸的时候,就这么站在了面前。
头脑已经不能思考,荼靡觉得自己像被施了术,脑子已经成了一堆浆糊……
“我们见过,是么?”只听耳边传来元光和缓的声音,“你是十年前在落雾山的那位半仙。”
心跳几乎骤停。
荼靡蓦地抬眼,只见元光注视着她,目光仍旧和煦。
“我……”她更加结巴,脸上半红半白,“神君……我……”
“上君驾临,有失远迎。”这时,一个声音倏而从身后传来。
荼靡转头,只觉心跳再度骤停。
白凛头发松松束着,身上的单衣微微敞着,露出些微的胸膛,看上去衣冠不整。
他神色从容,站在她那小屋的露台上,向元光行礼。
荼靡觉得,自己这小屋大概从祖宗十八代起就被开过了光。
它虽又小又窄,连做个狗窝都会被嫌弃,但世间其他的狗窝,却不会有上神坐进来,且还是一次来了两个。
元光到底是个有修养的上神,不会像死狗那样理直气壮地走到别人屋子里坐到床上。
他站在露台上,只在门口朝里面打量一眼,而后,微笑地看了看荼靡。
荼靡只觉局促得大气不敢出,只躲在白凛身后。
“我今日到你宫中去,本打算入隐界中探望。北斗星君说你自那寿菊宴之后,对南海仙翁这仙山甚为喜爱,流连忘返。我闲来无事,便来看一看。”元光道,“这两日,你就在这小屋中歇宿?”
白凛道:“正是。”
元光的目光再度落在了荼靡身上:“这位半仙,不知是何名姓?”
荼靡的脸又是一热,忙道:“弟子……弟子荼靡。”
“荼靡?”元光颔首,“是个好名字。”
这声音落入荼靡耳中,似清泉又似天籁,荼靡只觉自己再度恍惚起来。
白凛看她一眼,淡淡道:“上君见过她?”
“正是。”元光道,“十年前那落雾山大战,她就在天兵营中。不过,我记得她那时还是小童。”
听他提到这个,荼靡的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再度吊起,方才热起来的脸像被冷水灌下,微微发白。
“哦?”白凛的声音平静,“原来上君早已知道她是半仙。”
“怎会不知?”元光温和道,“当年紫英仙人将她送来仙山之时,是我允许南海仙翁将她收养。”
白凛的目光定了定。
荼靡也愣住,抬眼望向元光,不可置信。
正当心中狐疑,忽然,一个声音从半空而来。
“未知神君驾临仙山,臣有失远迎,还请神君恕罪。”
南海仙翁手握拂尘乘云而来,衣冠齐整,长髯飘飘,道貌岸然。
这下,该来的都来了。
荼靡只觉心如止水,仿佛一条躺平在海滩上,任人宰割的咸鱼。
*
荼靡这小屋,容不下许多人。
在南海仙翁的邀请下,众人到了紫垣之上。
云雀立在枝头,叽叽喳喳,高歌吟唱。不过说的并非仙山上的八卦,而是尽情赞颂着上神恩泽,嘴脸极其谄媚。
荼靡为每人的案前斟上茶,而后,乖乖站在南海仙翁身后。
元光拿起茶杯,凝神细嗅,道:“仙翁的茶,清香隽永,无处可及。”
南海仙翁谦道:“神君过誉。”
白凛拿着杯子喝一口,不置可否,却看了看元光:“方才上君说,仙翁当年收留荼靡,是上君之意,愿闻其详。”
元光道:“此事,还请仙翁自述为妥。”
南海仙翁颔首一礼,看了看荼靡。
只见她也看着他,眸光狐疑不定。
“当年,臣在仙山中得了荼靡,知她是紫英仙人送来,未敢自决。”南海仙翁道,“于是将此事禀奏元光神君,请他示下。元光神君以为,紫英仙人虽是天庭要犯,身负数罪,但天庭论罪,一向祸不及无辜,亦从不追究半仙,故允许臣将荼靡收养在山中。不久之后,紫英仙人自尽于东海,无可追究,此事,亦不再提起。”
荼靡怔怔地听着,眼睛睁得大大,只觉心潮澎湃。
“师父为何从不告知我?”她小声问。
“告知你,乃有弊无异,徒增烦扰罢了。”南海仙翁道,“我说过,你母亲当年将你送来此处,乃是愿你为身世所扰。要做到如此,尽知不如无知,你可明白?”
荼靡抿抿唇。
“可她非愚钝,仙翁虽不告知,她却从不曾放弃追寻。”白凛毫不客气道,“仙翁与其隐瞒,却不如从一开始便坦承此事。”
南海仙翁叹口气,道:“确是如此。”
说罢,他瞥荼靡一眼。
荼靡讪讪。
白凛又转向元光,道:“天庭虽不祸及无辜,却向来要将半仙登记在册。上君为何不曾将荼靡之事也告知天庭?”
元光看向荼靡,只见她也望着自己。
他的手指轻抚玉杯,道:“将荼靡之事告知天庭,乃有弊无利。当年紫英仙人下界,无论天庭、魔族还是有意寻找辰元珠的山精水怪,皆不惜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紫英仙人踪迹。后来她自尽于东海,方才作罢。若他们得知紫英仙人有后人存于世间,又会如何?”
荼靡讶然。
“这些人之中,也有天庭。”白凛道,“上君亦不放心天庭么?”
“天庭之中,也并非人人同心。”元光道,“便是神仙,也不可杜绝公器私用之念。当年的乱事,不可再重演。”
荼靡忍不住道:“可母亲并不曾在我身上留下与辰元珠有关之物。”
元光微微颔首,道:“人间有谚,怀璧其罪。我等皆知你无辜,但别人可会信?”
荼靡与白凛相视一眼,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打算本月完结(看人品),有时需要调整稿子,更新会变得不定时。如果哪天不更新,鹅晚八点前会在评论区留言,大家发现没更新可以去瞅一瞅~
第一百四十八章 霹雳
“你千方百计将那些仙官支开,就是为了让我出来?”沈戢看着慈窨,淡淡道。
“你方才毕竟救了我。”慈窨道,“你不若解释解释,为何会到落雾山去。”
“不过巧合罢了。”沈戢道,“你也知道,那里原本是我的地盘。”
慈窨看着他,神色平静。
“魔族追捕你多年,上天入地,无所不用其极。”她说,“我不信你会这般无聊,自投罗网。”
沈戢不以为然,道:“我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就算当下毗迦那丑货在我面前,他也拿我无法。”
慈窨不理会他的强词夺理,单刀直入:“昨夜,你也在那万寿宫里,是么?”
沈戢的目光微微动了动,道:“什么万寿宫,我不知何意。”
“我的人,江陵王、襄阳王和王妃身上都发现了迷药的痕迹。”慈窨道,“那些药,都是魔族之物,效力可与法术相当,却可使人逃脱天庭法眼。可这样的东西,魔族用得向来不多,近些年所见,皆是与你有关。若说世间有什么人擅使这等魔药,却要在魔族的眼皮下隐匿踪迹,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沈戢看着他,唇角微微弯起。
“你还是那样聪明。”他说,“什么也瞒不过你。”
慈窨盯着他:“你到万寿宫去做什么?”
“自是察觉到了魔族的踪迹,便到那万寿宫里去看看。”沈戢道,“说不定还能找到毗迦?”
“你要找毗迦?”慈窨狐疑。
“毗迦上天入地找我,我便不可上天入地找他么?”沈戢道,“找到他,才能杀了他,免得他再来烦我。”
这话语听上去狂妄,却也不算离谱。
慈窨不置可否。
“那么你昨夜可曾看到了毗迦?”她问。
“不曾。”沈戢道,“经过方才那场大战,你该明白,毗迦的傀儡术出神入化,他从来不亲自上阵。”
慈窨想到万寿宫里那沥青的痕迹,方才那些沥青变的魔兵,还有那几乎将她吞噬的毗迦巨虫,皱了皱眉。
“万寿宫中的那具尸首,据说是个魔族头目,叫普度。”慈窨道,“你可知他是谁杀的?”
“知道。”沈戢道,“杀他的人,也杀了皇帝,亦是沥青所化,我听普度唤他千竹上仙。”
慈窨一时无言。
“他早已经被天庭处死。”她说,“他是厄逆。”
厄逆二字,是靖厄天尊同党的专称,如同魔族被称为魔逆一般,在天庭之人口中出来,皆十恶不赦。
沈戢没有解释,只道:“我只将我见到的告诉你,至于何故如此,你自去打探。不过我也可告知你,昨夜那血阵是普度施行的,但不曾完成。千竹杀了他之后,亦当场死去,原地只有一滩沥青。”
听他提到地上的沥青,慈窨的目光终于动了动。在那殿前,她确实找到了沥青的痕迹。
血阵,千竹。
慈窨似乎明白了什么。
血阵乃是吸取魂气凝炼元丹的邪法,而元丹的用途颇多,最大的好处,就是能为那魂灵缺损之人修筑根本。
千竹被天庭处决,不会有假,他如果要复活,那么必是事先有了准备,将部分魂灵抽取出来,秘密藏起来。如果千竹的魂灵被魔族找到,毗迦与厄逆沆瀣一气,将千竹复活,那么这血阵便有了解释。
“既然那血阵是为千竹设下,那么千竹为何要杀了普度?”慈窨追问,“且魔族从前就算施行血阵,为了不引天庭注意,总是选在偏鄙之处。此番,却为何肆无忌惮,不仅挑在了京城,用的还是一干达官贵胄,仿佛唯恐天庭不知?”
“我说了,我只告知米所见之事,背后因由,你可在捉到毗迦之后亲自问他。”沈戢道。
慈窨看着他,片刻,道:“你去落雾山,就是为了将这些告诉我。”
这话并非发问,而是结论。
沈戢毫不掩饰:“正是。”
“为何?”
“你为阳钧真人重用,对付魔族之事,定然会落在你的肩上。”沈戢道,“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你该知道将来要对付的是什么人。否则,”
这话,沈戢说得坦然。
慈窨看着他,目光沉沉。
“你但凡曾为我考虑过,当年又怎会做下那等欺师灭祖之事。”她冷冷道。
沈戢沉默片刻,道:“我只做不违本心之事,对鬼门和师门如此,对你亦然。”
慈窨看着他,眸中终于染上了怒色。
“我不必你来假惺惺施舍。”她咬牙道。
“我从不施舍。”沈戢道,“如何想,亦是你的事。”
慈窨杀气迸发,突然,一道霹雳落向沈戢。只见火光乍现,碎石乱飞,地上赫然出现半丈深的大坑。
烟尘散去,沈戢却已经全无踪影。
“毗迦并非胸怀宽广之人,经此一战,他必也不会放过你。”只听沈戢入密传音,“你好自为之。”
四周陷入寂静,只有呼呼的风声。
远处,太阳已经高高悬起,天地皆沐浴在温暖之中。
慈窨望着远方,嘴唇咬得发白。
*
南海仙翁在紫垣上招待元光,一番长谈之后,元光看了看荼靡,对白凛和南海仙翁道:“我有些话,欲询问荼靡。”
这话的意思,众人自是明白。
元光想与荼靡单独谈话。
荼靡怔了怔,望着元光,耳根一热,倏而心潮澎湃。
与元光单独相对……美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情景,竟是突然成真,教人猝不及防。荼靡只觉自己仿佛站在离绵絮上一般,飘飘然,有些恍惚。
南海仙翁随即起身,向元光恭敬一礼,道:“臣且告退。”
白凛却没有动,道:“上君所问,想来与荼靡身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