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些上古神祇们遁入太虚沉睡,玄冕等五位上神创立天庭,管辖三界。而后,玄冕根据女娲和伏羲传下的三界法则创立天条。
而作为天条的象征,女娲规和伏羲矩也一直保存在了宝苑之中,合称规矩。这两样东西,虽然也被称为神器,却其实并无丈量之外的用处,在当年伏羲女娲丈量过天地之后,再也不曾使用过。而宝苑也甚少将它们摆出来,而是一直存放在收纳至宝的密库之中。
“哦?”阳钧看着白凛,道,“你为何想看规矩?”
“前些时候,我谨遵上君和真人教诲,到凡间去,似凡人一般,以双足跋涉,游历天下。”白凛道,“我等神仙久居天庭,一步万里皆不在话下,而身为凡人,百里亦是艰难。由此,我想到了开天辟地之初,伏羲女娲亦似凡人一般,以一规一矩,丈量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而后,方成就当今三界法则。见微知著,岂可不感慨上古神祇苦心。”
这话出来,众神仙们亦露出感慨之色,微微颔首。
北斗星君站在神仙们中间,听得白凛口中说出这样一番从未有过的人话来,只觉恍如隔世,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以至于腰杆从未像现在这般挺得硬朗。
阳钧听罢,目光深深,面上露出微笑。
他看向北斗星君,道:“听闻星君辅佐白凛神君尽心尽力,今日所见,果然非虚。”
北斗星君连忙一拜,道:“皆神君智慧,臣不敢居功。”
阳钧又看向金瓯上仙,道:“白凛神君既有意将规矩一观,还请上仙成全。”
金瓯上仙一礼,道:“臣遵法旨。”
*
密库,位于宝苑正中。
它是一座圆顶方屋的大殿,以灵金铸成,不惧一切风雨水火及法力侵蚀,是三界之中最坚固的宝库。
金瓯上仙来到密库前,守卫的仙官随即将门打开。
灵金铸就的金门,在开启时发出沉重的声音,往里面望去,只见万千明珠高悬,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二位神君请。”金瓯上仙向阳钧和白凛一礼,恭迎入内。
这密库之中的宝物,有许多已经送到了外面去供人观瞻,剩下的,或是如规矩一般名气大于实用,怕不小心碰坏了;或是不宜见人,以免生事。
每一样宝物,亦陈列在洁白的玉石台上,瑞光回护四周,美丽而圣洁。
金瓯上仙对这密库早已烂熟于心,引着阳钧和白凛,穿过重重的石台,来到大殿的正中。
规矩乃是用开天辟地之初,由盘古从混沌取来亿万年淬炼的真金所锻造,纵然在伏羲和女娲手中使用过无数次,又闲置了漫长的岁月,却毫无损耗,至今仍是刚刚制成时的模样。
“也因得从无损耗,此二物乃三界万物准绳。”金瓯上仙颇为自豪道,“无论天庭、凡间还是冥界,所用尺规,皆以此二物为范,毫厘不差。”
阳钧微微颔首,看向白凛。
只见他注视着这两件神器,目光依旧平静。
来自混沌的真金,与上方明珠的光照相映,熠熠生辉。
白凛的眼睛穿过那美丽的光泽,注视在不远处。
那处石台上,摆着一小堆白色的石块。
不必走到近前,白凛也知道,那就是天庭手上的经纬司南碎块。
一切如他预料,分毫不差。
今日,他之所以到这宝苑中来,就是因为天庭搜罗的经纬司南碎块,就放在了这密库之中。
白凛身为上神,要到宝苑中看些什么东西,其实不难。但司南碎块毕竟关乎辰元珠,与众不同。白凛若刻意接近,难免会被有心人猜疑。而趁着宝苑开启之时入内,则名正言顺,并无不可。
尤其是有阳钧这么一位上神作伴之时。
金蓝异色的双眸映着规矩的光,微微浮动。那一堆碎块,在虚幻的神识之中如小童手中的积木,一片一片,拼凑而起。与白凛那些碎块的影子互相嵌合,渐渐组成一体。
“……只可惜,当女娲伏羲遁入太虚,规矩再无人可用,只沦为摆设。”金瓯上仙一番叙说之后,感慨道。
阳钧道:“无人可用,亦非坏事。除非天地再陷入混沌,万物尽毁,法则尽失,重启之时,方是这二物一展用途之时。那般境地,又岂可庆幸?”
金瓯上仙颔首:“真人所言极是。”
“白凛。”阳钧道,“你以为如何。”
心头倏而一震,幻象尽皆消散。
白凛看向阳钧,神色依旧平静无波。
“我亦是此想。”他答道。
阳钧看着他,少顷,道:“这密库非久留之地,我等还是到宫苑中去,与众仙同游。”
白凛颔首:“遵命。”
待得步出密库,外面赫然是另一重天地。韶乐悠扬,彩云纷飞,欢声笑语不断,与密库中的庄严肃穆截然相反。
“你到凡间一趟,如何看待天条?”阳钧忽而问白凛,“据我所知,无论天庭还是凡间,诟病从无断绝。”
白凛怔了怔,随即答道:“天条乃维系天庭永恒统治之物,万事万物受制其中,有所怨言,亦在常理。”
“永恒统治。”阳钧望着远方的天空,双眸幽远,“世人总以为,规矩不灭,则天庭不灭。可与天庭比起来,规矩才是那永恒之物,就算没有了天庭,三界也仍然有女娲伏羲留下的规矩,作为运行之法。”
白凛看着他,目光中有些异样。
“既然如此,天庭又何以存在?”他问。
阳钧反问:“在你看来,是为何?”
“自是遵循神祇意愿。”白凛道,“万物生长于天地之间,不可无人照料,天庭便如父母兄长,替离去的神祇照拂。”
阳钧注视着他,那不苟言笑的脸上,不知喜怒。
“今日,你能到这宝苑中来,乃是甚好。”他缓缓道,“你是上神,亦有维系天庭之责,无论神仙还是凡间万物,皆是你子民,不可疏远。”
白凛一礼:“弟子遵命。”
阳钧不多言,自往宝苑中而去。
白凛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神色微微起了变化。
仙山上,荼蘼才从早课下来,回到小屋里。
她望了望内室。
那狗窝干干净净,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自己那张大床也是一样。
心头那空荡荡的感觉又浮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诸脑后,突然,门被推开。
荼蘼望去,只觉眼前一亮。
白凛身上仍旧穿着逛宝苑时的衣装,除了脚上的锁链,人模人样。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又惊又喜地问道。
白凛却神色沉沉:“叫上沈戢和阿娆,有大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坟茔
闻知白凛从天庭下来,沈戢和阿娆都赶到了翠月礁上。
“经纬司南少了一块?”听完了白凛的话,沈戢皱起眉头。
“正是。”白凛道,“我等找到的,魔族的,加上天庭的,大致可嵌合,只有中间一块不见。”
荼蘼和阿娆面面相觑。
白凛不多言,抬起手,一片幻象在他手中呈现。
只见那些碎块的影子在其中交叠相扣,渐渐变作一体,未几,一块方形石板呈现在了面前。它面上平整,四角完好,却唯独在正中心缺了一块。
虽然失望,但荼蘼还是安慰道:“这也无妨,既然还缺着,我等去寻来便是。”
“这一块,乃颇为与众不同。”白凛却看向沈戢,道,“这缺损的形状,可让你想到了什么?”
沈戢盯着那幻象,目光倏而定住。
那缺损之处,边缘并不齐整,仿佛一片椭圆的海棠叶。
“鬼门。”少顷,他低低道。
听到这两个字,荼蘼和阿娆皆错愕不已。
鬼门,是天庭叛下凡间的仙人齐晏所创立。而当年沈戢之所以叛出正道入魔,也正是因为鬼门。
“与鬼门何干?”荼蘼忙问。
“齐晏为了躲避天庭追捕,在荒漠中用开辟一方天地,名为空行山。它有齐晏的法障做护卫,无人能找到,故而齐晏的门派也被称为鬼门。”沈戢道,“我见过空行山的模样,它的形状,与这碎块的模样分毫不差。”
荼蘼看着他,睁大眼睛,忙道:“你是说,当年齐晏创立空行山,亦跟经纬司南的碎块有关。”
沈戢沉吟,道:“当年我奉师门之名潜入鬼门,除了探明空行山确切所在之外,也是为了弄清齐晏的法力从何而来。照理说,齐晏一介下仙,即便法力再高强,也强不过天庭去。可他竟能在凡间维持空行山那般强大的法障,使得天庭也无从追踪,这让许多人为之不解。最大的可能,便是齐晏得了法力强大的神器。可那时,齐晏并不曾从天庭盗出任何宝物,此事亦成了悬案。我进入鬼门之后,虽然也颇得齐晏信任,但此事却不曾探得个所以然。”
“故而如果齐晏手中也有这司南碎块,一切便可解释了。”白凛道,“经纬司南亦女娲所打造,那持有之人,法力越是越强大,越能激发碎块法力。齐晏的用法,与别人不一样,他并未从碎块之中汲取法力收为己用,而是将碎块变化成了整座空行山。故而空行山的模样,便是碎块的形状。然而齐晏法力终究有限,碎块在他手中所能激发的法力,也不过维持空行山这片天地,一旦天庭联合凡间各门派攻来,齐晏亦无法招架。”
阿娆睁圆了眼睛:“如此说来,鬼门覆灭之后,这碎块莫非也不曾被天庭找到?”
“若被天庭找到,便不会缺了这一块。”沈戢目光深远,“要么齐晏死前将它藏了起来,要么它被天庭之外的人取了去。”
他的神色若有所思,荼蘼知道,他大约在考虑那碎块可能的下落。
“你所谓的大事,就是这最后一片碎块么?”荼蘼问白凛。
“正是。”白凛道,“经纬司南只剩这最后一片不曾被找到,能在天庭、魔族和千竹等人的搜寻之下隐藏这么久,想来必是有妙法。我等一日找不到,手上的碎块便一日就是那引火烧身之物。我此番下凡,便是与你们商议商议,可有寻找之法?”
这事,说是商议,其实对鬼门最为了解的,当属沈戢。
荼蘼不由地再度将目光转向他,只见他坐在礁石上,双手抱臂,沉思不语。
*
月亮挂在头顶,毫不吝啬地将银色的晖光洒向大地,明亮而清澈。
一望无垠的沙海之中,白天的酷热早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冷。
石山连成的山脉,如同利刃,在沙海之中崛起,蜿蜒起伏,在月色下显露出崔嵬的影子。白鹤落在一座石山之上,未几,化作一片花瓣,回到了荼蘼腰间的白玉芰上。
阿娆望着茫茫的沙海和戈壁,匪夷所思。
“这样的地方,当真曾经住过人?”她忍不住问沈戢。
沈戢并不多言,默念口诀,手中聚起一团光,飞向前方。
在那团光的照耀之下,幻化出一片田园景致,与死气沉沉的沙海相叠。
那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去处。
田地一片一片,阡陌相连,齐整的屋舍错落其中,炊烟袅袅。地面不再干涸,有小河蜿蜒淌过,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沙丘也不再是沙丘,而是长满了青草和绿树的山坡,飞禽走兽穿越其间。
鬼门的弟子们,无论男女老幼皆穿着朴素。他们或是在田间劳作,或是在桑林果园采摘,或是赶着牛羊在山坡上放牧。也有些人,在附近山上跟着齐晏学习法术,电闪雷鸣撞在法障之中,人们见怪不怪。
荼蘼仔细看那齐晏的模样。
只见对于仙人而言,他的面容并不十分出色,却看上去颇为和蔼。
他身上也并不似别的神仙那样穿着仙风道骨的衣裳,而是与弟子们一样穿着布衣,端坐在石头上,指点弟子的法术。
一只蓝色的纸鸢在天空中飞过,荼蘼似乎有人在喊“阿戢”。
她转头看去,那是许多孩童,正追逐而来,手里高兴地拉着纸鸢的绳子。
未几,那光团消失,面前只剩月色下的死寂。
“随我来。”沈戢淡淡道,说罢,登上云头,从山上飞下。
一阵大风,将厚厚的沙子吹开,待得停下之后,众人定睛看去,只见这里竟是密密麻麻的坟茔。
荼蘼吃惊:“这是……”
“这便是当年鬼门弟子的葬身之处。”沈戢道,“我收的尸,能找到的都在这里了。”
没有人说话。
荼蘼看向这片坟茔,只见每一个上面都立了碑,上书名姓和生卒年。
其中最大的一块墓碑上,赫然写着“尊师齐晏”四字。
沈戢走到那目前,肃立片刻,将一壶酒拿出来,倒在墓土之上。
白凛望着这苍凉的景色,开口道:“你带我们来,就是为了看这一片墓地?”
沈戢摇头。
“为了找人。”他说,“这墓地之中,共有坟茔四千八百九十六座,而当年鬼门的弟子加上齐晏,共四千八百九十八人。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人不在其中。”
第一百五十五章 青樾
一只纸鸢飞翔在天空之中,浅浅的蓝色,透着阳光,煞是好看。
小童们在田野里奔跑着,追着着纸鸢,头顶冒出热汗。
大人们在远处呼唤着,让他们当心摔了。
但他们不愿停下。
忽然,风筝的线断了,直直坠了下去。
心头一震,青樾睁开眼睛。
面前,一盏青灯静静燃着,火光如豆。
他的手还支在下巴上,方才,竟是打了个瞌睡。
门突然被敲了敲,未几,被轻轻地推开。
“师兄,”一名弟子走进来,向他行个礼,“时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