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走出门去。
院子里,五贯道弟子们的尸首已经躺得整整齐齐,一个不少。
其中几人的脸跟龚掌门一样,消失不见,却出现在了萼罗的几个魔族手下脸上。
“姑姑,”一人上前,压低声音道,“人都解决了,只差贾良。”
萼罗颔首,看了看贾良的屋子。
门悄无声息地自动打开,几个手下随即鱼贯而入。
可没多久,屋子里传来了尖利的叫骂。
一个手下跑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草人,扔在地上:“姑姑,我等中计了,这贾良是个傀儡!”
萼罗看去,那草人身上仍穿着贾良的衣裳,脸上蒙了一层猪皮,不笑自弯的小眼睛睁着,仿佛在嘲讽。
萼罗咬了咬牙,冷笑:“无妨,我知道他在何处。”
*
夜枭飞过头顶,成都城外十里的庄子里,也已经熄灯灭火。
贾良依从龚掌门的意思,将所有的仆婢遣开,其中,也包括了管事贾明。
他离开城里之后,就到了这庄子里住了下来。
风声掠过树梢,贾明在榻上睁开眼。从窗子往外面瞥去,只见风吹得树木摇曳,天上已经聚起了乌云,将明亮的月色遮住。
这屋子里是一排大通铺,挤了十几个人。
“管事……”一名僮仆也被外面的风声吵醒,有些害怕,小声问贾明,“他们说,有妖怪要去找主人麻烦,该不会连我等也不放过?”
贾明笑了笑:“既然是找主人麻烦,为何不放过你?”
僮仆犹豫了一下,还想再说,贾明示意他噤声。
“睡吧。”他说,“我出去看看。”
说罢,贾明不慌不忙地将窗子关好,起身下了榻。
门外,风已经越来越大,庭中的树叶沙尘被卷起,迎面吹在脸上,夹杂着雨水将至的味道。
贾明才走出院子,就发现不妥,身形一变,竟是十分轻盈地翻上了墙头,朝附近的山林里遁去。
身后风声簌簌,却并非天然,而是朝他来的。
没多久,一处绝壁横亘在前方。贾明正要翻过去,突然,黑风骤起,将他挡住。
一人高高立在峭壁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昊海。”萼罗仍是龚掌门的模样,轻声道,“许久不见。你扮作这副模样,若非我认得你的眼睛,今日几乎要被你骗过去。”
昊海再见到她,自知假装无益,也露出微笑。
“我早与你说过,你这伪装之术残忍且蠢,不可再用。”他说,“可你不听,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如此丑陋。”
听到这话,化作夜莺藏身在树影暗处的荼靡心中一惊。
她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
心里埋怨了一声阿娆,果然贪什么都不能贪财,谨慎一世,竟然阴沟翻船。
第十四章 昊海
昊海的名号,响彻三界。
此人曾是名扬天下的修真者,但因为急于求成,走火入魔,堕入了魔道,虽经受住了雷劫,却被天庭除名。从此,昊海名望尽失,索性加入了魔族。
在魔族里,昊海大显神威,攻城略地,将各部一统,成了魔君。在他的治下,魔族壮大起来,重整旗鼓,竟有了与天庭再度叫板的实力。
不过昊海与从前的魔头很不一样,他并不急于与天庭争雄,而是主张在三界之外另辟一界,摆脱天庭诛杀。
然而魔族之人,本出于凡间,享受惯了万物滋养,大多数人并不愿意到混沌之中经历开辟之苦。且那时,魔族在与天庭的较量之中小胜了几场,不少人觉得天庭随着上神们的渐渐归隐,已经大不如前,决意与天庭再战。
事情在十年前的某一日,发生了转折。
昊海突然消失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江湖上的传说多种多样,有人说他与治下族长不和,被刺杀了;有人说他修炼入魔太深,被内丹反噬,形神俱灭;也有人说他无法阻拦魔族与天庭大战的意愿,心灰意冷,遁走他方。
不过魔族并没有因为昊海的消失而生乱,相反,他们随即重新推举首领,在新君的率领下,大举进攻天庭。
于是,便有了十年前在落雾山的那场仙魔大战。
天庭终究仍是道高一丈,元光神君和阳钧真人联手,一场大战很快平息。从此,魔族缩回了落雾山之外。而昊海的名字,也随着这大战结束,只存在于人们的口口相传之中。
*
白日里,荼靡就已经察觉那些五贯道的弟子有些诡异。
同行是冤家,精于变化之术的人,常常对同样招式的人感觉敏锐。她一眼就看出了天香堂前守门的两个弟子面容诡谲,于是入夜之后,她隐藏气息,化作鸟儿潜入天香堂的后院之中。
然后,她就看到了魔族突破五贯道师徒设下的法障,血洗后院的情景。而当魔族们将贾良的傀儡拖出来,荼靡十分意外。
她没想到竟有人能将傀儡之术玩得如此纯熟,这贾良白日里看来活灵活现,连荼靡也不曾想到,这竟然是个假人。
能够有这等本事的人,绝非善类。
那么既然如此,许愿消灾的又是何人?
荼靡隐隐感觉到此事水深,后悔自己见钱眼开,一时托大。但当下已经不能回头,那背后之人既然敢这么做,显然不会让钱白花,唯有将此事弄个明白,才能想应对之策。
于是,她又跟踪着魔族一行找到此处。
不想,结果更令她震惊。
“丑么?”峭壁上,萼罗听了昊海的挖苦,不以为意,摸了摸自己的假脸,“可我甚是喜欢。”
话音未落,她已经出手,直取昊海双目。
昊海虽是凡人模样,身手却敏捷得很。他并不与萼罗正面打斗,只悠悠道:“你可想好了,一旦动用魔族法术,天庭便会知晓。”
说着,他看了看头顶聚拢的乌云,淡笑一声:“只怕已经知晓了。”
荼靡望向天空,心中也是一沉。
魔族虽然在落雾山战败,却不曾伤了元气。这些年来,他们继续蠢蠢欲动,悄悄壮大。
而天庭虽然赢了,却因魔族盘踞之地乃在三界相交的朦胧洲,天庭在那边神力薄弱,鞭长莫及,一旦讨伐,势必伤筋动骨。
代价实在过于巨大,天庭也只有暂且按兵不动,只在三界之内对魔族势力大加清剿。
换而言之,魔族敢潜入凡间来动手,只要天庭得知,他们就会毫不犹豫下场剿灭。
如今这雷劫前地异象,就是明证。
此时,萼罗使出一招勾魂索,法器撞在昊海刚刚站立的地方,石碎地陷。
“别担心,便是天庭杀过来又如何?”她咬牙道,“在天庭杀我之前,我先杀了你!”
说罢,她身形暴长,化作魔影,再次朝昊海直扑过去。
而她的几个魔族手下,此时也已经赶到,与昊海缠斗在一处。
林间栖息的鸟兽被这恶战所惊,纷纷逃遁。荼靡知道自己若不走,一旦被察觉,便走不开了,也跟着一群飞鸟逃开。
不料,妖风迎面袭来,荼靡被撞了一下,坠落在地。
再睁开眼,只见自己周围都是鸟群尸首。这些魔族的人为了绞杀昊海,竟然已经设下了法障,不让任何活物逃遁。
那法障十分了得,除非荼靡动用仙术冲出去,否则不可能撕开。
但如此一来,她便等于现了身,无法再借变化藏匿。
爷爷个狗刨。
荼靡心里怒骂一声。
而战团之中,昊海虽然以寡击众,却丝毫不落下风。
他抛却伪装的皮囊,现出了原形。只见那是一个黑衣男子,头发如瀑散开,面容阴柔。
不过那两只眼睛泛着幽幽的红光,双眉修长,显得一张脸愈加邪魅。
“十年前你不曾杀了我,现在也不行。”他的声音似叹息似挑衅,“萼罗,罢手吧,再不走,天庭的雷火就要到了。”
听得这话,荼靡心中一动,看向头顶。
果然,那浓云坠坠,已然成了漏斗形,直指这战场。一场雷劫眼见就要降下。
那萼罗不知与昊海有什么深仇大恨,眼见雷火要落下,仍不放弃,发疯一般攻向昊海。
但没多久,如昊海所言,一道巨大闪电从天空中直直劈下。
荼靡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雷火。
它落下之时,将天地间照得如同白昼。昊海和萼罗一闪避开,但萼罗手下的一众魔族,却在雷火之中粉身碎骨。
这雷火如此不同寻常,伴着它出现,荼靡感受到了一股异常的威压,心忽而不受控制地变得惶恐。
闪电继续劈下,一道一道,密集而犀利。
所到之处,无论草木鸟兽皆化作焦土。
昊海纵然道行高深,接了两记之后,也已经吃不消,嘴角淌出血来。萼罗则更加招架不住,勉强接了一记,已经重伤倒地。
“还不滚出来!”这时,昊海突然喝道,“神官就在附近,再不现身,我就将那事捅出来!”
第十五章 恶战
正在四处逃窜躲避的荼靡听到,心头一紧。
她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的。
明晃晃的要挟。
荼靡忽然明白,那困住自己的法障是谁下的。
再看向昊海,他手中生出一道幻影,电闪雷鸣之中,它如流光浮动,荼靡隐约从中看了伏龙仙山的影子。
心里破口大骂。
虽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被昊海探得底细。但荼靡知道已经退无可退,一咬牙,变回卖花女童模样,撑出法障。
电光直直劈下,将偌大的山林毁成平地,中间深坑凹陷,足有数丈。
一切消散之后,风中只余焦土的味道。
荼靡喘着气,支撑着从仍然发热的泥土里爬起来。
身下,昊海同样狼狈,看着她,却勾起了唇角。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说。
荼靡盯着昊海,不可置信。
正当她要站起来,质问昊海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头顶电光再起。
先前那威压的感觉又再度袭来,荼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按在地上,心仿佛被什么攥紧,阵阵生疼,气噎喉堵,关节咯咯作响。
她不复女童的模样,被打回原形,半分挣扎不得。而她当终于看清面前的人,心跳几乎停住。
这是一个上神。
煦煦神光将他周身包裹,在黑夜之中,在这雷火□□过的焦土之上,他的双脚踏过,纤尘不染,已经化为灰烬的草木忽而重新生长。
而他的脚上,却套着一对银色的镣铐。
让荼靡感到心神俱震的,是他的眼睛。
一对俊美修长凤目,却是鸳鸯异色,左侧琥珀金瞳,右侧玄冰蓝眸,光华暗涌。
两眼之间,一道红痕明艳如朱砂。
恰如那雷胆的幻境所见。
“你还不明白么?”这时,昊海咳出一口血,低低地笑,“你遇到了白凛。”
*
听到白凛这个名字,荼靡心神俱震。
她惊惶地抬眼,只见白凛注视着这边,不知是看她还是看昊海。
但一瞬间,她感到自己的心思似乎被什么攫取了去,被一览无遗。
她知道,这是上神的能力,没有人能够在上神的面前隐藏秘密。
——那频频在雷劫之下包庇犯人的,就是你。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是白凛在对她说话。
电光石火间,荼靡已经明白了一切。
救玉娘时得到的那片雷胆在荼靡手里碎开时,荼靡见到了白凛的幻影。
她以为只是个意外。殊不知白凛既然掌控了雷劫,必有些追踪的本事,那时,她大概就已经通过雷胆,被白凛盯上了。
荼靡急忙运气,想用封心之术将他的窥探挡住,突然,胸口一阵剧痛,她吐出一口血来。
白凛站在她面前。
周围的树木已经生长得高大茂盛,如壁垒一般将他们围在中间。上方,乌云早已经散尽,一轮明月挂在当空。
月光洒下,与白凛的神光交相辉映,他看着他们,面容依旧冷峻。
荼靡感觉道他正盯着自己,突然,她像被无形的手掐住脖子,吊起来,悬在白凛跟前。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人偶,任凭操纵。她的头一点也转不开,被迫与白凛两两相对。
异色双瞳中的目光冰冷如刃,额间的红痕愈加红艳。
白凛的目光仿佛凌迟的刀子,缓缓在她脸上打量,似乎要考虑从哪里开始下刀。
“半仙?”
她听到他淡淡道。
心头一震。
荼靡望着白凛,又是惊惧又是狐疑。
白凛却似乎并不想从她这里得到任何解释,少顷,他手指轻轻一抬。
荼靡腰间的白荷就飞了出去,缓缓悬在了白凛的掌间。
“瑶池灵物白玉芰。”他说,“是南海仙翁之物。”
事到如今,荼靡知道自己的那点底细早已经被白凛摸透,在他嘴里听到南海仙翁的名号,也全然没有了意外。
但跟这些比起来,让荼靡更加不可置信的,是白凛方才说的“半仙”二字。
她张张口,但喉咙被扼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身后那不知死活的昊海突然又笑起来,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喘,显得无所畏惧而诡异。
“神君又何必欺负她一个小小的修真弟子……”他说,“既然被神君抓了现行,我等百口莫辩,要杀要剐,神君自决便是……”
话没说完,他随即也被拎起,与荼靡一道悬在白凛面前。
白凛看着他,唇角微弯。
“这般想死么?”他问。
昊海气若游丝,脸上的笑意却依旧不羁:“不过是想赌一赌罢了……神君可知,魔族的人有多恨我……”
白凛的眼睛微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