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看到美酒美食的时候。
从小到大，无论荼靡闯下什么祸，只要她在讨饶的时候奉上好吃好玩的，师父的怒气就会缓下来。故而身为他最喜欢的弟子，荼靡早已经摸清他的喜好，时不时讨他欢心，应对自如。
“师父若觉得可口，我就让曹福再做些花样。”荼靡继续拍着马屁，“师父何时想吃，他那里随时做了送来。”
仙翁喝了一口荼靡先前带回来的扬州小桃红，咂了咂嘴，却将荼靡看一眼。
“你近日，可是又做了什么违背戒律之事？”他不紧不慢道。
荼靡一怔，随即笑了笑：“师父哪里话，师父将我的零用钱都收了，好不容易攒下一点还给师父买了酒，我去哪里犯事。”
仙翁不理会她话里的卖乖，道：“真没有么？”
见他的眼睛注视着自己，荼靡的心绷起。
俗话说，骗鬼莫骗仙。仙人们高高在上，统治天地，人间万物的所思所虑，在他们的眼里如同明镜照人，无从藏匿。
荼靡在心中迅速闪过此前所作所为，莫非……
“我听看守玉阙的池明说，你前两日，又想偷偷溜进去。”只听仙翁道，“幸好他发觉及时，将你拦住了。”
说罢，仙翁冷笑一声：“为师教你这么多本事，是让你去撬锁的么？”
荼靡明白过来，松一口气。
原来是这事。
玉阙，是南海仙翁存放典籍的地方。他虽然是个游离于天庭之外的上仙，却对天地间的大事小情都感兴趣，无论是仙人们撰写的天书天卷，还是凡人们写下的史籍笔记，南海仙翁都会收来，存在玉阙之中。
“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想去找些书看。”荼靡嗫嚅道，“池明师兄古板得很，一点也不知道通融，还动不动就向师父告状……”
“就是要古板些，玉阙才能守得住。”仙翁瞪荼靡一眼，“池明忠于职守，乃山门典范。倒是你，私闯禁地不知悔改，竟还想反告池明。”
荼靡撇撇嘴，不说话。
仙翁看着她，少顷，神色缓和了些。
他抚了抚长髯，道：“你去玉阙，也而并非为了看什么书，而是为了通天鉴，是么？”
仙山之上，什么事也瞒不过南海仙翁。
荼靡老实承认：“是。”
除了各种典籍之外，玉阙里还有一件宝物，名曰通天鉴。
它是天庭上仙们合力铸造而成，传说，其中还注入了一滴上神的血，器形如一面铜镜，却无镜面。
通天鉴知晓天地之中的万物万事，任何人但有疑惑，都可从中得到答案。
这样的宝物，就算在天庭之中，也是上等的神器。仙人们合计之下，将此物托给南海仙翁，保管在玉阙之中。
仙翁意味深长：“我与你说过，从前之事，深究无益。你既入了山门，便是这山中弟子，前缘皆断，明白么？”
荼靡向他一拜：“弟子明白。”
南海仙翁看着她，却摇头：“你仍不明白。罢了，好好回去思过，此事下不为例，去吧。”
荼靡应下，告退而去。
*
南海仙翁的弟子不多，凡被他看中收入门下的人，每人可在山上选择自己喜欢的修炼之地，营造居所。
在离紫垣不远的一座山峰上，长着一棵大银杏，高足有十丈，枝桠如虬龙般伸展开来。荼靡的小屋就造在这银杏的树桠之上，与其他师兄弟的住处比起来，并不算十分宽敞，却能容纳她在里面做任何事。
回到小屋里，荼靡关上门，外面的风声和鸟鸣登时小了许多。
案上，她的白荷斜插在瓷瓶之中，先前蔫下去的花苞已经重现生机，饱满欲滴。
她把怀里的荷包拿出来，取出这次得到的灵金。
阿娆说得不错，这些灵金，确实是要用来买通神使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南海仙翁虽然喜欢玩，却极其讨厌应酬。
天庭的仙人虽然超脱凡尘，但他们也有他们的规矩，无论是上神，上仙还是下仙，天生自有等级，泾渭分明，自也不会少了礼数。
南海仙翁虽是上仙，受人尊敬，但闲散已久，遇到众仙齐聚的场合，除非万不得已，他一律推却。
所以，荼靡若想巴着师父带她上天去看元光神君，乃是痴心妄想。
幸好，天庭时常会派遣神使到伏龙仙山里来，向南海仙翁禀报天庭事务。
而这位神使，别的癖好没有，就是对灵金有些情有独钟。荼靡一来二去跟他混熟了，便也有了门路。
也就是在他这里，荼靡知道了宝霄城中要开琼云会的消息。
所谓琼云会，便是天庭仙人们的佳节，三百年一度。每逢此时，所有的仙人们会到场欢聚，上神们也会驾临同乐，乃是一桩盛事。
为了让天庭各处都不至于冷落，这盛会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开办，这一回，轮到了宝霄城。
天有三十三重，而宝霄城就坐落于第一重天上。
它的主事者，是阳钧真人。
与元光一样，阳钧真人也是上神，自天庭创立伊始就存在于天地之中，受仙凡万众景仰。
当然，除了他们，天庭中的其他上神还有不少。
但即便是上神，也并非会永远留在天庭。
在天庭创立之后至今，已有亿万年。不少上神已经不再对世间眷恋，离开天庭，渡入太虚之境。
而今还留在天庭的上神，已经寥寥无几，元光和阳钧真人便是威望最高的两位。
第十章 来历
带荼靡去宝霄城，神使开价不低，要三万灵金。
对于下界而言，这着实是个巨大的数字。
“那可是宝霄城，”神使振振有词，“可知阳钧真人管的是什么？他管的可是天道宫。我带你偷偷溜进去，无异灯下黑，万万少不得打点各路。”
荼靡自是知道天道宫。
它掌管了天庭刑狱，从小偷小摸到诛灭叛贼，都在其职权之内。让无数修真者形神俱灭的雷劫，也是天道宫掌管。
每每听到天道宫三个字，阿娆就一脸畏惧，平日更是提也不敢提。
但荼靡并不惧怕。
她将灵金仔细地再数了数，放到暗格的罐子里。她虽然努力，但到开张不久，收得不多，也不知到那琼云会召开之日，三万灵金能不能存够。
那荷包里，还有别的东西。
荼靡抖了抖，一块晶石从里面掉落出来。
纯黑而光润，是一片雷胆。
所谓雷胆，也是这世间极其稀缺之物。
它是天庭降下雷劫的时候，触地而生，每次往往只有一片，且半刻之内若无人拾取，便会化入土中，消失不见。
世间无论凡人精怪，没有谁敢接近雷劫降下之处，所以存世的雷胆寥寥无几。
但荼靡跟他们不一样，雷劫从来伤不到她分毫。
这雷胆，用来修炼内丹是无上佳品，不过荼靡将它们收来，是有别的用途。
玉阙里的通天鉴，并非随便可用，任何人要向它问话，须得以雷胆作引。
荼靡只试过一次，所用的雷胆，正是救下阿娆时获取的。
——我的父母是谁？
那时，她千方百计引开池明，终于站到通天鉴面前时，迫不及待地问道。
但通天鉴给她的答案，却颇是虚无。
只见通天鉴里黑洞洞的，隐隐可见雷电云气翻滚。荼靡看了好一会，才分辨出来，那里面所见的，正是伏龙仙山。
乌云遮天蔽日，一个小小的襁褓躺在荼靡熟悉的山门前。未几，一只仙鹤飞来，将襁褓叼起，展翅而去。
紫垣上，仍霞光明媚，狂风暴雨，无法触及半分。
南海仙翁端坐在青石榻上，仙鹤飞来，他微微睁眼。
未几，襁褓已经落入他的怀中……
当时，荼靡并不知道自己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自己这小屋里。
南海仙翁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面沉似水。
荼靡扯着南海仙翁的袖子，执着地望着他：“师父，我究竟是谁？”
南海仙翁看着她，长叹一口气。
——“从前之事，深究无益。既入山门，前缘皆断。”
当时，他说的话跟今日一模一样。
但荼靡并不甘心。
*
荼靡的来历，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仙山上的人们只知道，十八年前，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被人丢弃在山门前的。
十分蹊跷的是，那山门的法障居然为她打开了，哭声引来南海仙翁，将她收养了去。
她并非精怪，因为原形就是人样，是个实实在在的□□凡胎。但她学起法术来，天资却远胜凡人。十八年，对于仙山上的人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但荼靡学到的本事，比别的师兄弟还要多。
荼靡自幼就知道自己是个弃儿，不过她从不为自己的身世烦恼。伏龙仙山上应有尽有，南海仙翁待她不错，同门也与她相处和睦，荼靡并不觉得自己跟那些有父母的孩童比起来，有什么不足。
但渐渐长大之后，这想法有了变化。
她发现，自己不但跟同样凡胎出身的人不一样，也跟世间的所有精怪不一样。
比如，她不怕雷劫。
这件事，是她有一回出门为师父买酒的时候发现的。
那产美酒的村子附近，有一只魃尸。荼靡来到村子里的时候，忽而见头顶浓云聚拢，如同墨汁滴入水中。
但凡修真之人都知道，这等异象，正是天雷降下的前兆。
原来那魃尸修行魔道，以人血为食，至阴至邪，被天道宫所察觉，于是要降下天雷，将其毁灭。
然而这魃尸十足精明，化作人形，从山里钻了出来，逃窜到了荼靡所在的村子里，企图以无辜之人为掩护，逃离天庭惩戒。
荼靡知道这天雷定然会落下，方圆百丈之内，活物无存。到时不仅魃尸，村人也会受累。她即刻应战，一边让村人离开村子，一边与那魃尸搏斗。
魃尸能凭一己之力引来天道宫惩戒，自是道行高深，与荼靡大战数十回合，难解难分。最后，它见无法摆脱荼靡缠斗，一怒之下，索性抱着荼靡一道滚入从天而降的雷火之中。
那时，荼靡本以为自己会跟魃尸一道灰飞烟灭，但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好端端的，魃尸则成了灰烬。
此事着实诡异，后来，荼靡四处寻找那些渡劫的精怪，趁它们渡劫之时，以身相试。
结果一模一样，无论是那些渡劫者是死是活，荼靡皆毫发无损。
此事，荼靡曾告知南海仙翁。
仙翁只说她这是本事学得到家，金刚不坏。不过这等本事，自己知道就是了，不可张扬。
荼靡那时很是高兴，以为自己果然天资过人。但没多久，她就发现了更奇怪的事。
不光是雷劫，天庭在人间设下的各种金科玉律，对荼靡皆毫无妨碍。
她可上天入地，天然会使障眼之法，变化于无形。只要她不想被人知道，就算南海仙翁，也无法算出她做过什么事。而那些与她搏斗的各路妖魔，直到被解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败在了谁人手上。
这本事，自是给荼靡极大的便利，但也愈发让她感到不安。
她查遍南海仙翁的藏书，问遍博学广识的师兄，却找不到答案。每一个人都告诉她，在凡间，没有人能够在天庭的眼皮子底下把雷劫挡住。
那么，自己究竟是何来历？
这成了一直让荼靡疑惑不解的问题。
南海仙翁那老叟既然不肯多言，荼靡便把主意打到了玉阙里的通天鉴身上。
所以，她热衷于帮人渡雷劫，不但能收好处，还能得到雷胆。
或许那时，是自己问得不对。
荼靡想着，并不气馁，反而继续收集雷胆，准备下一次再溜到玉阙里去。
至于南海仙翁的禁令……荼靡估算着，他过不多久，又会出门仙游，很长一段日子看不到人影。而玉阙的看守，仍然只有池明，只要自己小心些，不像上次那样大意，总会找到办法。
就去那么一次，兴许就能弄清了。
荼靡暗自对自己道，打算将雷胆放到紫金盒里。
可手指触碰的一瞬间，突然，眼前漆黑。
一脑海里，一双眼睛猛然睁开，冷若寒冰。
两眼之间，一道红痕明艳如血。
荼靡吓一跳，只听“啪”一声，那雷胆从手中落下，竟然已经碎成了齑粉。
而那幻象也随之消失。
荼靡瞪着雷胆的残骸，只觉后背生凉，惊魂未定。
这……是怎么回事？
第十一章 贾良
荼靡小心地等了两日，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后，她并没有十分往心里去，没多久，就抛诸脑后。
雷胆毕竟是天生灵物，而但凡灵物，总免不得有些难以解释的玄妙之事。
或许那雷胆是因为打到了那些丑陋的魑魅，一不小心中了邪呢。荼靡心想。
没过多久，南海仙翁当真要仙游去了。
弟子们都知道，他其实是不想去赴琼云会，借此躲避天庭没完没了的催促。
“我离开之后，尔等万要看好山门，不得懈怠。”临行之前，他坐在云车之上，宝相庄严，对弟子们吩咐道。
荼靡看一眼他腰间那装满了酒的紫金葫芦，和其他弟子们一道行礼应下。
阿娆那边，过没多久，也送来了消息。
荼靡看到窗前的鹦哥，随即就下山去，到了自在居里。
阿娆抱着百闻瓶，将两粒光丸倒入了一只水盆之中。
水面随即汩汩打着漩，没多久，荼靡看到了光丸中所述之事。
这一次的三件事，都来自凡人。
一个叫陈三，是个修士，但此番所求，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他的母亲。她不曾修道，如今已经年逾八旬，前阵子染了一场风寒之后就卧病不起，眼看着快要不行了。陈三的道行只能保自己，不能用在母亲身上，心急如焚，勉强凑来五百灵金，请求为母亲续命。
一个叫卢寿，是朝中是个三品大官，任上收受贿赂，贪了治水的款项，一朝事情泄露，他要被治死罪。听闻了世间有奇人无所不能，可□□，他费尽积蓄换来了三千灵金，恳请帮忙保住性命和官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