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公子(女尊)——洛阳姑娘
时间:2022-05-29 07:40:40

  我笑着打招呼:“哟,帝姬在此习读呢?这么有兴致。”
  赵福柔穿一身方领鹅黄柿兔如意琵琶袖短袄,颈绕珍珠绞丝软璎珞(2),云髻上别着金凤吐祥云挑心(3)以示帝姬之尊,又华贵又俏皮。她五官柔和,撑不起严妆丽服的装扮,正适合这样少女的衣饰。
  海阁老要查策论,赵福柔生无可恋地撞亭柱子:“啊啊啊我学不会啊!不要再逼我啦!再逼我我死给你俩看!鄞都套路深,我要回乡村!”
  海阁老啼笑皆非:“您是储姬,将来这万里江山,都要交到您手上!您的文韬武略,关系万民之幸。”
  冷画屏捧起一卷诗词,递给海阁老:“既然帝姬不愿写策论,那阁老便先考一考诗词?”
  赵福柔不情不愿地咬着耳坠儿,勉强应了。
  海阁老抑扬顿挫地念到:“但使龙城飞将在——”
  赵福柔想不出下句,心虚道:“……飞将那就在龙城?”
  冷画屏纠正道:“不教胡马度阴山。”
  海阁老翻了一页,又考道:“十年生死两茫茫——”
  赵福柔依旧生搬硬造:“……五年生死一茫茫?”
  冷画屏:“殿下,是‘不思量,自难忘’。”
  海阁老长叹一声:“考一个今儿刚教的,莫要再错了。老夫聊发少年狂——”
  冷画屏忍不住提醒:“左——”
  赵福柔一拍自己雪生生的面颊,蹭掉一点胭脂:“左发狂,右发狂!”
  冷画屏:“……”
  我觉得,海阁老快要驾鹤西去了,她沉吟道:“十步杀一人——”
  赵福柔随口道:“……百步杀十人?”
  海阁老一阵激烈的咳嗽,即将要寿终正寝。冷画屏已经没有力气纠正她了,只叹息道:“殿下,听君一席话……”
  就在我以为她要违心地说“胜读十年书”时,冷画屏终究刚正不阿,她实话实说道:“如听一席话。”
  赵福柔委屈地趴在龙凤呈祥纹案几上,扁扁嘴:“这不怨我啊!哎,当帝姬一点也不好,我不是赵福柔,我是赵惜惜!”
  赵惜惜?也许她散落民间时,名唤赵惜惜。
  这夜风冷,我和鬼姬在鄞都郊外里应外合,生擒一只“沙蛇”。随后把“沙蛇”押到我的办事衙门,屏退下属,亲自审问。
  鬼姬勾唇一笑,唇如丹砂,颇有嗜血之意。她将蒙住“沙蛇”眼眸的黑布摘了,点起烛火:“这位女侠,你今日来到这里,便别想带着命出去了。不过,你把该说的都说了,可免受些苦楚,留个全尸,早去投胎。”
  “沙蛇”是个碧眸鬈发的西域女子,纵使落入敌手,仍旧气定神闲,满目不屑。她知道自己逃脱不过,想要咬住耳珠自尽,我眼疾手快,抬手以银针挑开耳珠,道:“把你知道的吐干净了,再去黄泉路!”
  “沙蛇”以楼兰语说了几句,又用生涩的中原话说:“我是月神的信徒,我忠于神!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手捧烛火起身,照亮密室里那些锈迹斑斑的可怕刑具,弹琵琶、剐玉骨、晚霞映血竹、烟雨任平生……我打了个响指,笑道:“当年师娘教授我们暗器之前,先教了来氏八法(4),不知你受刑的时候,你的月神会不会救你?”
  “沙蛇”鄙夷地“呸”了一口,侮辱道:“中原狗!”
  我与鬼姬对视一眼,开始我们最期待的环节——上刑。“沙蛇”在百般折磨下,由叫骂变作嘶吼,又由嘶吼变成哭喊,昏厥后再由烈酒泼醒,如此循环往复,便是神仙也熬不住。
  这其间残肢遍地,血流如注,令人惨不忍睹。却不妨碍我师姐的好胃口。罗汉床中央的小几上摆着花雕酒和肉桂羊腿,师姐用匕首剐着吃,津津有味。肉香伴着血腥之气,凝成一阵诡谲的异香。
  鬼姬给我也倒了一盏酒:“来,妹子。”
  我接过去,仰颈饮尽:“你说花雕滋味美,果真滋味美。”
  那“沙蛇”受尽酷刑也不说师娘的踪影,倒让我生出几分敬意,她算个有血性的姑娘。我动刑动倦了,便由鬼姬操刀,又是一轮折磨。
  “沙蛇”又死去活来两回,嗓子喊得都破音了,仿佛濒死的野兽。她逐渐失去自尊,辗转求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师娘的踪影!我不知道啊!我向月神发誓!”
  鬼姬优雅地品尝着指尖儿一丝血迹:“蜀中浮戮门门主,唐雁声,你不知道她关在哪里?说!”
  “沙蛇”连连摇头,七窍已汩汩流血:“我当真不知道!我负责贴身追随帝姬,替她办差!我不知道别的!”
  帝姬?
  我走近一步,往她面孔上泼了烈酒,暂持神志,逼问道:“帝姬是谁?是你们的头目吗?!”
  “沙蛇”嘶声道:“是!帝姬是我们的头目!”
  我鬼使神差问道:“帝姬阿塔瑟?”
  “沙蛇”未来得及回答,便昏厥在地,鬼姬探了鼻息,道:“死了。”
  我望着明灭的烛火,心里千回百转:“楼兰国的帝姬都被龙将军杀了,尸骨可寻,千真万确。唯独一个阿塔瑟失踪在一场灾火里,不见尸身。”
  鬼姬颔首道:“应当正是这个阿塔瑟。楼兰人看重血统,能统领‘沙蛇’的,只能是有王室血统的人。至于旁人,很难在这么短的时日里服众。”
  却不知这神龙不见首尾的帝姬阿塔瑟,究竟藏身何处?究竟要做什么?
 
 
第19章 徐鹤之
  听闻我身怀有孕,舅舅便召我入宫闲话。
  我乘坐的轿辇尚未抵达金瓯殿,便听到舅舅肆无忌惮弹琵琶的声音,泠泠的琵琶清音诉说着舅舅的荣宠无双。我抬眼,见一只翠颈鸳鸯飞过淬金的华檐。
  宫中养鸟,多半成双成对,取“皇恩常在”的愿景。可惜,这鸳鸯只有一只。最应当出双入对的鸟儿,偏偏失朋无伴。
  我踏入殿内,舅舅放下玉颈琵琶,笑迎而来:“鹤之,快让舅舅看看!有了身子的人,当真是养得好,身子不那么瘦削了!快,福恩,快给公子赐座,鹤之不能久立呢。”
  自从你为徐家平反,舅舅对你的态度便好了许多,将你当做恩人。他也不嫌你待我不好,只道:“哎,咱们男人哪,就是得给女人生了孩子,她们的心,才能牢牢拴在咱身上。啧,本宫是没这个福气了。你比舅舅有福,舅舅看,你虽身子娇弱,可是腰身柔软,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身段。”
  我握着舅舅的手,宽慰他:“舅舅莫要挂心,您虽不能生儿育女,可圣上从不冷落,恩宠深厚。”
  舅舅斜倚在红锦福字软榻上,套着金护甲的手拨弄着暖炉的乌金流苏,他言语直爽:“说的也是,这后宫那群没皮没脸的小子,谁也不能跟我争宠!哼,赵君(1)还跟陛下浑说,说我召侄子入宫,不合规矩,他也配管咱家的事!我吹了吹枕边风,陛下又让你来陪我了,不合规矩又怎么样?”
  我将案几上切好的雪梨递给他,温声道:“舅舅得宠,我也跟着沾光。”
  福恩端上来几碟爽口小菜,分别是酸笋鸡丝、蟹粉豆腐、辣淬鸭血、茭白腌藕。他笑对舅舅道:“千岁,奴才备的菜有酸有辣,公子怀着身子,想必能入口。”
  舅舅弹了弹福恩的后脑,被他气笑了:“你这猴儿,不会办事!快,把酸的都撤下来,只留下辣的。民间说酸儿辣女,吃辣的才能生姑娘!”
  我摇头,与舅舅道:“不妨事,得儿的女乃是天命所定,岂是你我所能强求的。”
  舅舅摘下护甲,用象牙银著为我送了一块辣淬鸭血,劝道:“你懂什么,听舅舅的!怀着的这些日子啊,定要顿顿吃辣,等十个月后,保准生下个粉团儿似的姑娘!”
  我抬眸笑了笑,不曾作声。舅舅这性情倒别致得很,直爽泼辣,一看便是有福之人,在宫中少受磋磨。
  舅舅这样喜欢我腹中未出生的孩子,我欢喜之余,又实在替他难过。他这一生,虽说受尽恩宠,却是永无子嗣之身。
  他是遭后宫侍君忌恨,被人下药损了身子,再不能有孕。
  忽有宫女通禀,道陛下驾到。我与满殿侍从皆跪地行礼,迎接九五之尊,唯独舅舅百无聊赖地坐在原地,恍若未闻,一颦一笑都写着“恃宠而骄”。
  他这般放肆,赵嘉宁也不动气,反而走上前去讨他欢喜:“朕让你的侄子入宫作陪,六郎见了家人,也该不生朕的气了罢?”
  舅舅亲自扶我起来,挑了挑眉,刻薄一笑:“妻主打的好算盘!”
  有道是,所谓美人,宜喜宜嗔。舅舅笑得刻薄时,也另有一番灵动的风华绝代。
  宦娘狸奴赔笑道:“哎哟,为了顺贵君千岁气儿,陛下昨儿都不曾安寝!”
  狸奴笑得谄媚,脸上丑陋的伤痕纠结起来,连眼睛都寻不到,她已失去了人形,让我想起话本中的妖孽。
  听她的嗓音,这女子年纪应当不到而立,尚且年轻。倘若不曾毁容,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赵嘉宁勾一勾舅舅的下巴,戏谑道:“你再生妻主的气,妻主可要亲你了!”
  舅舅反手打了一下陛下的手背,却又软倒了腰身,像一只疲倦的狐狸,倚在赵嘉宁怀中。赵嘉宁微微一笑,搁下素日套的翡翠扳指,轻抚舅舅的面颊。二人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我不便留在此处,起身福一福身,由松烟扶着退到十二扇秋香色锦绣屏风之后。尽管走出数尺,犹可听到帝王与宠君的调笑声。
  便是这一日,舅舅服侍罢君王,与我说起他过往的三两旧事。
  鄞都有海氏、徐氏、赵氏、段氏四大世家,势力深厚,盘根错节,人才辈出。海氏善文,赵氏掌权,段氏尚武,至于这徐家,频出美人。
  十余年前,舅舅名动鄞都,被人称作“鄞都第一美人”。无数千金高媛暗动真心,带着庚帖聘礼去徐家求亲,想要将他娶回家中,一亲芳泽。
  舅舅是姥姥的嫡子,自幼千娇万宠,无一事不顺意,无一人不奉承。无论是郡主县主之流,还是豪富千金之属,舅舅都瞧不上眼,不肯出嫁。
  他看上的是当今君王。
  舅舅一旦打定了主意,怎么都不肯更改。姥姥唯恐他入宫受委屈,不愿他去选秀,舅舅却肆无忌惮放出话来:除了九五之尊赵嘉宁,他谁都不嫁。
  赵嘉宁在宫中便听闻这“鄞都第一美人”的倾慕,她一笑了之,觉得这徐家小郎君十分大胆,又起了些许兴趣,觉得充入后宫也无妨。
  舅舅选秀那一日,正是桃花盛开的春三月。他穿了身赤红的广袖绫袍,以金线绣满龙凤云游纹,比暖融融的春光还要耀眼。
  他第一回 面见帝王,却不胆怯,神态自若,笑语晏晏,赵嘉宁自然刮目相看。彼时赵嘉宁四十出头,气度尊华,像一朵养尊处优的牡丹花,比年轻的姑娘更有成熟风韵。
  赵嘉宁饶有兴趣地问他:“倘若朕撂了你的牌子,不选你入后宫呢?”
  舅舅“啪”一声收拢折扇,诚恳道:“那臣也不嫁给旁人,一辈子留在徐家,当个老公子罢了!”
  赵嘉宁抚掌大笑:“哈哈哈!留牌子,赐居撷芳殿。”
  舅舅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帝王说出此生最狂妄的一句话:“臣乃徐家郎,只为帝王夫。”
  他与她,称得上锦绣良缘四个字。舅舅入宫后,当夜便侍寝,被封为持正。他的恩宠一日比一日隆重,一月之内,侍寝十多日。
  阅尽美色的帝王欣赏他凌厉的美貌、孤傲的性情、后宫少见的热烈风情。最重要的是,他不让她轻易得到,给她狩猎的快感。
  奈何一朝徐家倾倒,阖府被抄,金银充入国库,女子流放契北,男子身入风尘。
  自古以来,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徐家就是舅舅的后盾。后宫侍君暗自欢喜,认为舅舅被徐家彻底连累透了,定要随家族一起被陛下所厌弃。
  岂料徐家倾倒,舅舅的位份不降反升,一跃成为凤君之后的贵君。
  舅舅曾无数次向赵嘉宁为徐家求情,哀求她彻查徐家贪污之事,求她赦免母亲和姐妹的罪责。赵嘉宁虽宠爱舅舅,却不肯为他触动朝堂。
  无论他如何哭求,甚至跪倒在琳琅宫前。赵嘉宁却只道:“后宫不得干政。”
  后来,舅舅与赵嘉宁如常恩爱两不疑。赵嘉宁为舅舅大兴土木,修建华美的“金瓯殿”,赏赐无数珍玩宝器,甚至令人撕扯吴陵缎,只为博他一笑。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
  罪臣之子如此受宠,朝堂上自然多有不满之音。御史台言官参谏舅舅是“蓝颜祸水”,认为他误了朝政。赵嘉宁动了怒,斩了十三个死谏的中书舍人。
  从此再无人敢说金瓯殿的是非。
  说到此处,舅舅望着金瓯殿外的蓼花,美眸流转出少年般的光泽,青丝微遮眼角的朱砂痣:“鹤之,你说……这是不是帝王之爱?”
  他这话说的小心翼翼。
  我也不知其中答案。
  宠到极致,便是爱了吗?
  陛下对舅舅是不是爱,我辨不出;你对我是不是爱,我更辨不出。
  我撑着自己额角,阖起眼眸,心里一切悲欢离合都似戏折子一般收拢:“帝王之心,岂是你我可揣测的。”
  回到府中时,已是用晚膳的时辰。我在寝房院落遍寻不到,也不知你身在何处,问过丫鬟,她们只道不详。须臾后,你寻到我,笑道:“吃晚饭吧。”
  回廊处有你做的两个傀儡人,除了没有眼眸,其他与寻常人一般无二。你潇洒打了个响指,两个傀儡人便从自己身子里取出几盘菜肴:云腿春饼、松鼠鳜鱼、佛跳墙、鸡肉酸笋汤……
  我与你对坐在如意纹春凳上,疑惑道:“这是……”
  你伸手摸了摸傀儡人的面颊,道:“这唤作‘人皮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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