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公子(女尊)——洛阳姑娘
时间:2022-05-29 07:40:40

  回府时,我因贪看沾惹月华的梅花,不肯坐轿,便肩披鹤氅,踏雪而行。鸦乌色的夜挥洒而下,冷月缠绕云丝,几枝瘦梅横斜,暗香疏影,寒寿分香。
  我不舍得摘花,只以指尖轻触开在细雪里的瓣子,骤然想到“银烛秋光”写的话本子,不由低吟道:“踏雪而寻,秉烛而见,不见花叶,却见故人。”
  红墙上忽传来一声轻笑:“这是我写的唱词。”
  我抬眸而望,是海棠春洒脱不羁地坐在墙檐上,两支碧玺桂花双股钗都正正当当地插在髻上,怀里抱着几只肥得不见眼睛的鼠儿。
  我问道:“海姑娘……竟会写书?”
  海棠春抱起一只鼠儿,亲了一口:“正是,我便是‘银烛秋光’。”
  我一时心动神摇,眼中满是梅枝的香影,仿佛出了俗尘,身入画境。
  海棠春朗声笑道:“今日不甚跌落钗子,惊了徐公子芳驾,画屏赔了礼,我却没来得及致歉。徐公子,对不住了!”
  终究是外女,我不好与她说太久。我寒暄两句,便登上软轿。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碧玺桂花双股钗在夜色里散发柔和的光。我无端觉得,那一支跌落轿前的钗子,是冷画屏为她簪上的。
 
 
第28章 戚寻筝
  上朝时,老皇帝坐在龙凤朝阳宝座上,凝眉沉思,现出帝王的威严之相。可我猜,她听着座下文武臣子的高谈阔论、口诛笔伐,心里早就飘去了徐贵君的金瓯殿,惦记着美人儿的软玉温香。
  赵福柔作为储姬,便侧坐于右方旁听朝政,便于来日掌权。上朝一上三两个时辰,赵福柔无聊得很,玩璎珞、玩簪钗、玩裙袂、玩头发,就差把自己也团成团玩一玩。
  每每老皇帝问储姬殿下家国大事,抛出沉重的六个字:“储姬,你如何看?”赵福柔总有法子把问题抛给东宫幕僚,东宫幕僚接不住,就抛给陪读冷画屏,拉大家都下水。
  可怜冷画屏一个正正经经的纯臣,总要时不时给主持殿下收拾烂摊子。
  我打眼望去,见冷画屏立在文臣堆里,手执笏板,腰身纤细,只看背影,便令人觉得这女子龙章凤姿,气韵天成。
  五品文官的朝裙图腾是白鹇,她妆花长袄上有白鹇蹁跹云海间。
  这冷画屏出身世家,乃是礼部尚书冷绛雪之嫡女。虽说如此,她却与状元赋娉婷交好。二人一个代表世家文人,一个代表寒门臣子,时常在一处探讨改革新政,均匀世家与寒门的矛盾。
  我想,倘若不是大顺朝玉山将倾,冷画屏定能当一介名臣,流芳百世。
  此时,老皇帝有些累了,她深深吐息几下。穿暗红色平纹袍子的狸奴高唱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赵福柔还以为自己要解放了,连忙提起马面裙鸦黑妆花有凤来仪马面裙:“回宫!快!”
  我却三步出列,躬身道:“陛下,臣女有事启奏!”
  赵福柔只得尴尬地放下裙子,回到金丝楠木高椅上,继续听天书。
  老皇帝淡淡道:“讲。”
  我冷道:“臣女要参凌烟阁千户戚寻嫣勾结内宦,贪赃枉法!”
  戚寻嫣亦撩起马面裙出列,跪拜在地,不甘示弱道:“臣女要参她戚寻筝骚扰边境,通敌叛国!”
  我令江浸月、姚品岚等人呈上罪状,又高声道:“臣女有证据!戚寻嫣不仅勾结内宦,还打压下属,为官不正!”
  寻嫣握紧了拳,续道:“她更是罪责满身,罄竹难书!强抢民男、强占郎君、奢侈僭越、结党营私!”
  每每接近退朝,我和嫡姐时不时会闹上这么一出,给广大文武高媛枯燥的日子里增添一点刺激与快乐。其余人皆面面相觑,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唯独戚香鲤满面怒气,若不是在九五之尊眼前,非要拔刀了结了自己的两个女儿。
  赵福柔自然不无聊了,她愣在原地,低声道:“啊这……”
  虽说我与嫡姐恨不得砍死对方,却都不能动手。一来因为权势对弈,我需要她手下的人辅助追查“沙蛇”们的下落,她需要我的存在制衡即将造反的金吾卫。彼此朝堂互骂,乱扣罪名,只是耍耍嘴炮,过过嘴瘾。
  二来,便是因为血缘。
  退朝后,我在鄞都最具盛名的酒楼里饮酒,这酒楼坐落在流苏巷,名唤“太白楼”。
  我将双脚搭在胡床(1)上,颈子倚着碧纱窗,听四下雅间中酒客络绎攀谈。
  我忽听到伙计赔笑道:“哟,姑娘,您来的不巧,这个时辰空桌都满了。不如您跟那位姑娘一起坐?”
  “无妨。”
  所谓冤家路窄,便是如此。说这无妨二字的,正是戚家大小姐戚寻嫣。我抬眼看去,寻嫣斜配金错刀,刀柄镌刻了两个古字:天下。
  此刀铭为天下。
  寻嫣身后跟着两个贴身丫鬟,正是烟罗与琼枝。寻嫣讲究,从不穿官裙办私事,她下朝后,想必在耳房换了常服。此时她身着蝶翅蓝(2)平金绣燕雀斜飞交襟短袄,下穿绯红刺绣山岚氤氲马面裙,裙边镶嵌一层金纹。她的高髻绾的一丝不苟,青丝深浅有致,鬓侧镶嵌几痕点翠鸟雀口含月光石的珠花。
  倘若不是那柄金错刀,看起来便似富贵乡养出的千金小姐。怪道寻嫣在西域行军时,边防军卒都成她是“儒将”。
  我与寻嫣见到彼此,都利落地拔了刀,虎视眈眈望着对方。
  对峙须臾,我觉得没趣儿,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倒了一杯酒,放在她眼前。
  寻嫣万万料不到我落这么一棋,她疑惑片刻,竟然离奇地坐下,与我同桌而坐。
  烟罗与琼枝对视几眼,不知我二人之间有什么渊源,怎么一会儿剑拔弩张,一会儿推杯换盏。
  我眨一眨眼,轻笑道:“酒里没毒。”
  寻嫣蹙一蹙云雾黛眉:“你这是何意?”
  我长叹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倘若你我对饮,会是什么光景。”
  寻嫣冷道:“你是禽兽,我从不与禽兽对饮。”
  我并不在意,笑道:“倘若没有那些乌糟之事,即便你我不是一个爹肚子里出来的,也是至亲的姐妹。我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
  寻嫣不知想到什么,抬手将酒饮了,美眸深邃:“你也是个有趣的人。”
  我把玩着钧瓷酒盏,且望窗外行人纷纷,风雪霏霏,无处不隐晦,无处不皎洁。我自言自语:“戚寻嫣……你性情温厚,与海棠春都能交好……你对上恭谨,对下宽仁,几乎无人对你不满。你又是圣上跟前儿的红人,”我骤然将杯盏扣在案上,玲珑脆响,“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圣上遭遇刺杀时,明明伸手可援,偏偏袖手旁观。”
  寻嫣亦含笑将酒盏正扣在案上,水杏似的眼睛锁着我,像鹰隼看猎物:“当日袖手旁观的,不止我一个。”
  酒盏中半抹琥珀色的残酒,映着我与她潋滟的面孔,仿佛两只蓄势待发的猛虎,随时都要扑上去撕咬起来。寻嫣握住酒盏抬手,我恰好提掌相迎,二人的内力都掼在五指间,推掌切磋,逢迎而送,你来我往,你进我退。
  我轻声道:“你究竟是谁的人?”
  寻嫣的点翠蜻蜓耳坠散出碧盈盈的光泽,映着白皙的面颊,她一壁专心与我推掌过招,一壁温声道:“你又是谁的人?此来鄞都,所为何事?”
  我摇头:“可叹,眼下你我都恨不得将对方生啖血肉,却苦于局势,不能出手,对不对?”
  寻嫣的内力无比浑厚,锐不可当,我与她推掌过招时,颇有棋逢对手之酣兴。她眸中无波无澜,静似碧泉:“你想杀我,却杀不得,这滋味如隔靴搔痒,难受的很。”
  我以“翻云覆雨手”回敬她,低低道:“彼此彼此。”
  沉静须臾,我又笑道:“何况我白日参你的罪状,夜里睡你想睡的男人,想必你的滋味,更如隔靴搔痒。”
  寻嫣眸中一沉,内力呼之欲出,掌风凛冽,我翻掌相迎,两只手掌同时拍在桌案上,有排山倒海之势。刹那间,名贵的茶桌碎成齑粉!
  我真心实意地赞叹:“好掌法!”
  寻嫣轻抿鲜艳的丹唇:“彼此彼此。”
  我将酒钱搁在窗棂上,欲转身离开太白楼。夜深晦涩,不知掩盖多少悲欢离合。我将内力从掌心收起,忽觉指尖凉薄。
  伙计有点儿害怕地走上前来,估计她也是头一回见酒客拼桌,活生生把桌子都拼碎的场面。伙计颤声询问:“这……姑娘……我家的茶桌可是金丝楠木的,您……您看……二位姑娘谁来赔一赔?”
  我很不厚道地指了指身后的寻嫣,认真道:“她。”
  你身孕的月份渐大后,饮食起坐越发不便,整日只是恹恹的,躲在房中休憩。
  我坐在锦榻旁,见你形容瘦削,眉目枯槁,仿佛如残雪般一触即化。我自是满心疼惜:“这是怎么了?”
  你半靠着浅水碧底白牡丹纹的软枕,青丝未束,只在额前系了条竹叶暗纹抹额,嗓音慵懒而温柔,反倒宽慰我起来:“男儿有孕,自然身子不适,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因你体弱畏寒,熏炉里被丫鬟烧了好些红箩炭(3),我在房中久了,便觉得闷热。我随手脱了檀红妆花宝相团云长袄,只穿一件玄锦主腰,裹不住呼之欲出的雪脯。
  你无奈道:“怎把衣裳脱了?好没正经。”
  我笑着吻一吻你的颈子:“你我之间,孩子都有了,还怕这个?”
  你轻抚自己肚腹,且叹且谑:“孩儿,倘若你是个姑娘,可千万莫要学你娘亲,不成个体统。”
  我为你拢一拢肩头披的白狐皮短氅:“若肚子里的是个姑娘,待她出来,我可要好好儿与她算账。”
  你斜乜我,轻道:“我的姑娘如何招惹你了?”
  我道:“它在你腹中折腾,折腾的可是我的郎君,怎么不算招惹我?”
  如此你一言、我一语地,像是寻常妻夫闲话家常。我前半生亡命江湖里,后来又辗转庙堂间,何曾想过有今日的光景岁月。
  你怔怔望了我许久,试探着抬手,仿佛要抚我的眉眼:“你也不是个坏得彻底的人……我……”
  我心头骤然温热起来,经年的积雪瞬间融化:“你说什么?”
  你长叹:“眼下你我的孽缘,也断不得了。寻筝,我已经心甘情愿跟了你。”
  我抬手将你柔软的身子拥入怀中,指尖紧扣你的腰肢。天下共有十万个字,独独你口中的“心甘情愿”最甘美。
  心甘情愿?
  你竟心甘情愿跟了我!
  我戚寻筝辗转一世,竟得到你的一句心甘情愿。你不知道,有这句心甘情愿,我眼下死也无悔。
  你阖了眼眸依偎入我胸前,我抬手与你十指相扣,听到你嗓音轻如飞絮:“我知道,你在朝堂上纵横捭阖,筹谋大事。我是男儿郎,看不懂你在做什么,可我、可我担心……”
  我将你抱得更紧,沉吟道:“你担心什么?”
  此刻,我心尖微微迟疑,你久困闺阁中,难道察觉到了我与长帝姬的关系?察觉到了我与沙蛇的纠葛?
  你朱唇轻抿,颈子扬起。你的眼神仿佛是落入人间的谪仙,为历劫而来,我便是你的劫数。
  “我担心你毁了这人间。”
 
 
第29章 徐鹤之
  雪越下越大。
  我身子渐沉,不便出门,闲来无事,就坐在紫檀平头案前抚琴,聊以自娱。
  除了铮铮琴音,碧纱橱里过于寂静,连雪落在香园小径的声音都可入耳。怔忪之际,我常常思忖我的未来。
  从前我犹盼着从你这里脱身,眼下却不盼望了。一来我孑然一身,养不大腹中骨肉。二来,我已心甘情愿跟了你。
  你妩媚而阴冷的眼神,原本令我惧怕,现下已使我入迷。
  “鹤郎。”
  丫鬟拂开纱幔,你带着满身的雪粒子踏入门槛。我又见到了你那妩媚阴冷的眼神,仿佛天生将世间一切玩弄股掌之间。
  你穿着青灰八宝窃脂鸟(1)妆花马面裙,肩头拢着貂皮坎肩,紫红菱唇的下唇竖着画了一线金线,显得容色妖异。你含笑向我伸出手,掌心有一只傀儡鸟雀,以玄铁铸成的翅膀扑棱棱飞起来——
  我搁下琴弦,失笑道:“这是?”
  傀儡鸟雀绕了一圈儿,竟落在我肩头,啁啾着说:“鹤郎说了!心甘情愿跟着姑娘!鹤郎说了!心甘情愿跟了姑娘!”
  必是你做的机巧玩意儿。
  你青丝未绾,肆无忌惮披散腰际,唯独额前坠着紫翡云环。你勾了勾手指,傀儡鸟雀又飞回来了:“送你的。喜不喜欢?”
  我道:“你呀,怎么什么都会做?”
  你屈膝倚在美人榻上,抬手饮一口烈酒:“师娘教我机巧千变。”
  傀儡鸟雀又啁啾起来:“鹤郎说了!心甘情愿跟着姑娘!”
  我走近了,劝道:“你且让这鸟儿莫再说了。”
  岂料你抬手一抱,顺势让我坐在你膝头,又往我颈子上咬了一口。见你我二人亲昵,松烟和入墨都不敢在内帷伺候了,都退出去,还顺道儿把银红软烟罗幔帐掩上。
  我扶着腰叹道:“好,你便让你姑娘看着,它娘亲是如何霸道的!”
  你将我抱紧了,轻笑道:“乖乖让我抱一会儿。”
  从前你与我肌肤相亲,我只觉得忌惮,并不甘愿,如今把心暂且搁在你这儿,你再抱我,便无端生出几分旖旎来。
  你这么一个杀伐决断的江湖女侠,竟也有柔情似水之时。
  我腹中隐约有了动静,仿佛是初春的嫩枝破土而出,力道柔和却惊心动魄。我轻声呻.吟:“唔——”
  你登时紧张起来,握住我的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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