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女怀里抱着红鲤鱼,只单手去捉郁垒那只还不断涌血的腕子,却不料被郁垒反握住手,追问道:“你为什么会死?”
青衫女知道拗不过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与他交代:“我的确快死了,但不是因插手这个咒诅,而是我做好了牺牲的打算。”
郁垒紧皱着眉头,似乎没太听懂他的话。
青衫女借此机会挣脱了束缚,继而拉起郁垒的流血的腕子放置红鲤鱼身上。
她边凝聚着灵力忙着手上的事,边平静的说道:“众神皆因救世而亡,而我却苟活至今,我是随时准备牺牲的,可那些混沌灾害已尽数消除,我好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说到这,她抬起头去看郁垒,莞尔一笑:“倒还是你点醒了我,使得我幡然醒悟,知道了自己还能做什么。”
郁垒道:“你要做什么?”
青衫女顿了顿,随即长舒一口气道:“我愿殒身化为虚无之境,承载无数游荡的魂魄,使其在一定的时间消磨后,再次轮回重生。”
轮回重生……
郁垒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先是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话竟然能成真,继而又觉得这想法太虚无缥缈实现起来太困难。
一想到青衫女是要想其他神明那样,为了救世而牺牲,郁垒不免有些抗拒:“必须要这样吗?”
青衫女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郁垒,恍惚间,像是看见了多年前的风黎。
神明之死惊天动地,她在这种响声下将风黎揽入怀里,动静过后,风黎抬起头也是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问‘你也会那样吗?非那样不可吗?’。
果然是双生,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情总归是太多相像的。
青衫女思绪渐渐收回,如当初回复风黎那样,坚定的回复郁垒道:“为神者,不可避之。”
郁垒发觉自己轻飘飘的,如一缕轻烟要散不散。
正在他疑惑不已时,恰巧扫到了一边的尸体,当即瞪大了双眼——那不就是他自己的尸体?!
郁垒震惊的同时,突然想明白了,他应该是死了,但却没有魂飞魄散。
这是郁垒万万没想到的,他自然不会觉得是青衫女唬自己,他大概能猜出应该是青衫女用了什么方法暂时留住了他。
郁垒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青衫女突然拉起了他的手,轻声道:“走吧。”
“走?”郁垒一头雾水:“走去哪儿啊?不是,那个我…我怎么没……”
郁垒成了魂魄,轻飘飘的被青衫女随意拉着走。
他忍不住回头看,只见冰泉里飘着一条肚子朝上的红色死鱼,岸边是他自己的尸体和大片大片的血迹。
没等他再开口追问,青衫女便主动解释说:“你确实要魂飞魄散的,不过我暂时用灵力将你笼罩了起来,你暂时散不了。”
郁垒道:“暂时?”
青衫女嗯了声道:“我准备耗灵力化为虚无之境,给你走个特权,当我承载的第一位魂魄。”
她说罢,顿了下又道:“神荼重新聚回魂魄需要些时间,我将冰泉灌了些灵力,等她慢慢吸收了,也就会醒了,只不过……”
郁垒皱眉:“只不过?”
青衫女:“因你的强行参与,生死咒受了影响,她大概会没了之前的记忆。”
郁垒:“……”
青衫女淡淡道:“不过这样也好,重获新生以后,她只会当自己天生就是个妖。”
青衫女言罢便沉默了,头也不回的拉着郁垒往山下走。
至此,郁垒才反应过来,怪不得青衫女会问自己要不要以命换命救活风黎,原来在她问出这话的时候,她就已经打算好了这一切。
这还是郁垒头一次见识她的决绝和绸缪。
他甚至觉得青衫女所说的风黎会失去记忆这事,就是她怕风黎会去杀那妖而刻意抹掉记忆的。
不过郁垒也只能这样愤愤不平的想想了。
他不会去对青衫女刨根问底,因为他完全能理解青衫女,这是以她的角度,对他和风黎最好的照顾了。
换风黎重生,将郁垒放入轮回,最后自己以身死化虚无之境,这确实是青衫女被郁垒一语中的后决定的。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坚定,也是她认为最好的结果。
青衫女就这样拉着郁垒下了山,而后她没有立刻去做什么,而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闲逛。
走了很久很久,郁垒才终于忍不住问道:“咱们到底要去哪儿?”
青衫女道:“哪也不去。”
郁垒愣了下:“啊?”
青衫女回头看他一眼,莞尔笑了笑道:“虽相伴多年,但也没真的陪你俩多少,你不是从未出过山嘛,我带你四处转转。”
她说的平淡,却难得有些亲近温和。
郁垒只觉得心头先是泛起了些苦涩的酸,继而便尽是回味无穷的甘甜。
青衫女说的没错,她确实只是四处转转。
因为真正要殒身在哪里都一样,化为虚无之境也只是开辟一个可以洗刷魂魄的全新空间,不挑时间,也不挑地点。
这一神一魂就这样堪堪的走过海河山川,看见了许多千奇百怪的妖,也路过了许多人族群居的部落。
当然,还有些许地方在纷争和杀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青衫女灵力笼罩着的原因,郁垒不仅能看见那些满身黑气的怨鬼,还能看见那些缓缓将散的魂魄。
原来这世间游荡的魂魄竟然如此之多?
他们像是走了很久很久,实际却还不足月余,再怎么逛下去也要回归现状,诀别不过一瞬间,两人终是停了下来。
在一片些许空旷的地方,青衫女长舒了口气,不知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旁边的郁垒说的。
“真该走了。”青衫女话音落下,浑身便光芒聚现,身形开始慢慢消散。
郁垒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将这些日子以来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道:“我必须进入轮回吗?若是不进会怎样?”
青衫女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还是毫无保留的回他道:“我殒身后,笼罩着你的灵力也就散了,你若不入轮回,必定魂飞魄散。”
郁垒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道:“可我放不下她,我能不能再见见她,然后再去轮回呢?”
他其实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在赌青衫女心软,也在赌有办法能生存与虚无之境而不入轮回。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青衫女在殒身前这一刻是释然心怀的,自然不会去多加揣测他,便是知无不言道:“可以,我会留一道缺口给你,然后再那个缺口上落下封印,不过,她重生需要漫长的时间,你等起吗?”
郁垒毫不犹豫道:“等得起!”
青衫女怕出差错,又不免嘱咐道:“你已成魂魄,切勿再去做些不该做的,还有,我所化的虚无之境主要是洗刷灵魂,你长期滞留却不入轮回的话,怕是见不得光的。”
郁垒不解道:“见不得光?”
“你在里面待的时间越久影响越大,而且你出不来几次,若是长时间被阳光照映便会魂飞魄散,你千万要……”
青衫女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便已散尽光芒,殒身了。
至此,洪荒清,幽冥现,后土化轮回,无数魂魄终有归宿。
第141章 百密一疏
青衫女不知道自己此举会成为后世叩拜的尊崇的神明,更不会知道郁垒根本没有听她的话乖乖去轮回。
郁垒第一次离开虚无之境——也就是被后世称为幽冥之地的冥界,他第一次离开便是去枕山拿回了当初风黎交给他保管好的灵核。
郁垒当初抱着风黎去冰泉找青衫女的时候,在路上猛然想起风黎所嘱咐他的,便将那灵核藏在了路上的某一处。
那时他心绪不宁,好在自身有些灵力可用,是以在慌乱下藏东西也并不是难事。
取回灵核后,他思考了许久关于灵核上的禁制。
当初他在风黎那也只是听了些皮毛,并不知到底是怎么来的又如何破解。
在冥界漫长的时光里郁垒做过无数尝试,但都不曾有对禁制有何影响。
后来,他便去了不周山。
只是那次他并没有找到风黎所说的封印着那位神的空间,迫于他不能久离冥界,他只能无功而返了。
自那次之后,郁垒只要能离开冥界便会去不周山。
他用了漫长的时光和无数的努力,终于在不周山找到了一点点端倪。
再然后,郁垒又废了许多年的心血,将不周山那个本就有了缺口的空间与冥界的缺口相连接。
不周山的缺口是当初那位妖族少年强行拔出灵核时所导致的。
炼狱的建立多半出于郁垒的私心,当初青衫女殒身化为幽冥是想着容纳所有无处可去的魂魄的。
神明博爱,对苍生一视同仁,可郁垒不是,他偏要划秩序定惩戒,他要那些身负罪业满身煞气的魂魄恶有恶报。
是以,他连接了两处密闭空间时,以困住祝融那汪寒潭为基础,将此空间扩大范围,而后又以自身的所有灵力化成连接处的隔挡。
这样一来,那些带着怨念恶气等等不干净的魂魄便都会被过滤下来。
这些魂魄进不去冥界,又因寒潭牵制无法逃离,只得停留在炼狱。
要么永困炼狱不得轮回,要么熬到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令郁垒没想到的是,他竟因炼狱的存在偶然触动了灵核上的禁制。
他追根溯源,想起了当初风黎所说。
众神可能不想让此物成为作恶的工具,若是只为了杀祝融,那必要触发什么必须要使用的点。
比如…祝融堕魔?或者再次浩劫?
炼狱里妖魔鬼怪应有尽有,可谓是天地间煞气最重的地方,是因为这样的环境下给灵核造成了再次浩劫得错觉吗?
郁垒因此疑问又研究思虑的许多年,直到最后他发现自己不能再等下去的时候,他决定赌一把。
至于为什么在刚发现祝融的时候杀掉他?为什么不将灵核放在炼狱里想办法解除禁制?
这些都源于郁垒最后的私心。
离开冥界的次数越多影响越大,这是青衫女最后对他说的话,他谨记于心的同时也渐渐切身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郁垒在冥界滞留太久了,久到他离开冥界的次数和时间十分受限,到后来几年内只能出来待几天。
他不想去轮回,他不想就这样结束了。
后来郁垒猛然间冒出了个想法,若是得到了真神的强大灵力会怎样?
真神之力都足以毁天灭地了,何况是天谴都劈不死的强神祝融?
若是他能拥有祝融的灵力,那他也就成为了这天地间最强大的存在,那他以后就不用再如此无奈,他甚至可以保护风黎永世无忧。
郁垒想明白了,他要用灵核杀了祝融的同时,将其全部灵力承接到自己身上。
但这很难做到,首先,他要等祝融灵力恢复,其次,他根本承受不住真神之力。
这个问题困惑他许久,直到有一天他想起了风黎和那妖互换的方法,生死咒虽是下下策,但也不是不可以实施。
郁垒去了枕山,找到了风黎,用罕见的玄铁将灵核伪装法器,取了一滴风黎的额间血,使那玄铁认了她做主。
那法器之所以能指引审判,是因为郁垒在玄铁上设下了追寻煞气,由小到大的去逐渐冲刷灵核上早就被削弱数次后,残存的那一点点禁制。
以至于后来风黎拿到法器时才被这表层的假象给糊弄了。
法器倒确实是法器,只不过这法器是指表面的玄铁,所以灵核冲破所有禁制时,玄铁也被冲碎了,这也就等同风黎的法器毁了。
审判六个特定目标是个骗风黎的幌子,但是审判之路却不是诓她的,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是针对那个万恶之源的真神。
“待到你有足够的能力解开禁制,一定要去给那个神该有的判决。”这是风黎死在他怀里的时候对他说的,数年蛰伏,他都谨记于心。
他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在枕山守了三年,等回来的是什么样的风黎,面色灰白沾染着鲜血,在自己怀里说着遗憾渐渐凉了体温,却长出了满身鱼鳞,成了一条死鱼,要替下咒者去魂飞魄散。
所以,郁垒在去见风黎的前些年,也就是上一次离开冥界的时候去见过了方珞,就是那个郁垒恨得牙痒痒的与风黎结下生死咒的妖。
开始的几百年里,郁垒一直在寻找他,是想着亲手杀掉才肯罢休的,可那妖因生死咒已成了人,天地之大,茫茫人海中,郁垒如大海捞针一样。
但有些宿命终究会再次纠缠的,方珞还是被他找到了——在冥界生生轮回的魂魄中,只有方珞面颊的红痕异于常人。
所谓咒诅必定会遗留痕迹,那妖虽然转换成人活了下来,但咒印却生生世世留在了他脸颊。
郁垒心心念念要杀掉的人找到了,他却突然决定不去杀掉了,倒不是不想方珞死,他只是不想让方珞死的这么简单,他要让风黎亲手杀了这个披着人皮的妖。
只是没想到这一念之差,会影响后来许多事。
郁垒就像当初风黎在他怀里死前,对她承诺的那样一步步的实现自己的规划,他真的逐渐做到了越来越强大。
他不仅令万物秩序井然起来,还成了其他神和妖们口中的幽冥之王。
连人间许多传说里,都有着冥王的典故事迹——尽管几乎都是谣言和瞎扯。
所有的一切都如郁垒设想的那样发展着。
就连将灵核交给已经没了记忆的风黎,就连他们踏上审判之路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尽管如此,郁垒也没有到稳操胜券的地步,毕竟谁没有预知未来的操控命运的能力。
再完美的设想下,郁垒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那就是人们常说的感情。
万物生灵皆有情,神明都不例外,何况风黎这个苍生一粟呢?
没了记忆的风黎踏上了审判之路,与曾经的宿命再次纠缠,其中复杂多变,是不可控的。
郁垒再次从冥界出来的时候,这一切都莫名其妙的脱离了他的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