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你用过这个?!”
齐影先还没反应过来,待看清瓶身后怔愣一瞬后连忙摇头,他接过师父手中小瓶,指腹在上面来回摩挲。
盛木紧蹙着眉,沉声道:“你莫闻,既没给你用,她放床头作甚。”
那瓶子里装的是春/药,一般为了防止混淆,瓶身上总刻着一道痕迹,因此盛木才能一眼看出,方才他闻得这药性还挺烈。
齐影也是头一次知晓床头还有这物,他握着小瓶不知在想什么。碍于屋内还有正收拾的喜公,盛木没将话说开。
待收拾到衣柜时,盛木的表情更为阴沉,他看着那件纱衣道:“这总归是给你穿的吧。”
齐影看清时,脸色腾的一红,那衣裳是曲雁最初给他的,外表看着与寻常衣裳无异,可上了身才知晓,那衣裳有多大胆,领口几乎合不拢,更是勾勒身形。
曲雁定然是不知晓的,她还曾问过自己一次为何不穿这衣裳,他当时只说穿不惯,后来便送了许多新衣裳。
齐影上前将衣裳握在手中,匆忙折了几下便塞进衣柜,羞红着耳根低声道:“师父,你莫再看了。”
盛木盯着齐影道:“行,徒弟大了,胳膊肘这就往她那拐了。”
齐影小声焦急道:“不是。”
盛木唇角抿了抿,待屋子收拾妥当,那些喜公挂红绸时,盛木与齐影才从屋中离去。
齐影孕态初显,走路时总习惯将手放在小腹上,眉宇间藏着将为人父的欣喜与紧张。
盛木观察了半响,忽而开口道:“你想不想认回顾家?”
齐影一愣,随即摇摇头,顾家的事他并未瞒着师父,盛木在知晓此事后,连夜翻进知府府上去看了眼顾如意的长相。结果饶是他也怔了怔,这都不用旁的来证明,光看长相都能看出是二人双生子。
齐影摇摇头,“不想。”
“其实想也行,据说顾家在岭南是富商,且家中无女,你若认回去,你那亲生娘爹定然会给你分些家产,届时银子在手,吃香喝辣不都是你的。”
他师父在意的向来都是这些,齐影无奈笑笑,还是摇摇头,即便日后真相认了,他从未想过要顾家什么东西。
虽血脉相通,可他与顾家确实是陌生人。
盛木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小徒弟,“白给的富贵也不要,情愿圈这谷里,她真是给你下了迷魂汤了。”
“师父在江湖这么多年,不也没花完那些银两。”
小徒弟难得反驳他什么事,盛木看向他道:“行呀,跟了她后伶牙俐齿许多。”
“徒弟没有。”齐影垂眸道。
盛木轻笑一声,敛起眸中神色未在言语。
两日时间匆匆而过。大婚那日,大红婚服穿在身上,齐影看向镜中之人,只觉恍若梦中。
今日天还未亮时,他师父与许粽儿便带着喜公将他唤醒,接着便是演练过无数次,行云流水般的流程。齐影只抬了几下胳膊,接着便被请到镜前梳妆,给他上妆的喜公们是谷外请来的,他们知晓这位夫郎带着身子,因此皆是轻手轻脚,生怕惊扰新婚夫郎。
绯色口脂被轻轻涂上,更衬的镜中人艳艳惊人,许粽儿在旁看的眼睛都呆了,齐影哥哥向来不爱胭脂,上次他欲打扮齐影没成,不想齐影上妆后竟是如此惊艳。
许粽儿小声道:“真好看……”
那喜公放下口脂,笑着道:“主君的皮肤真是吹弹可破,这张小脸嫩的,莫说是带着身子,就说是位未经人事的少年郎我也信。”
“谁说不是呢,皆说男子穿嫁衣是最美的,我做这么多年的喜公,主君是难得生的如此标志的。”
眼瞧着每个喜公都说了吉祥话,齐影抿了抿唇掩住羞意,将备好的赏银给几人,那些喜公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主君生的俊,心肠更善,定能把曲大夫的心牢牢勾住。”
盛木瞧自家徒弟羞涩的模样,眼底微不可察划过丝落寞,随即便是欣慰一笑,他拿过桌上手中的喜梳,站到齐影身后。
“你既让我坐高堂,那这梳礼我也代你父亲行了,今日师父送你出嫁。”
“师父。”
齐影轻念一声,从镜中看向盛木的面容,后者垂下眼眸,专心替齐影梳发,身旁的喜公熟练的唱着贺词。
齐影眼眶有些泛红,待最后一梳后,盛木握着喜梳的手垂下,抬头看向镜中人。
“吉祥话我就不说了,她若是对你不好,你便拿着嫁妆跑路。西江南山角有个小渔村,村尾最南边便是我的房子,里屋第二间从南数第三砖下面还有些银两,加上我之前给你的,够你潇洒一辈子了。”
齐影屏住呼吸,透过铜镜看向盛木,师父的面上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神情,为何师父要将这些告诉他,他忽而想到什么。
“师父,浮屠楼的人今日会来参加婚宴,她会不会……”
盛木知晓他要说什么,于是勾唇一笑退后两步,让旁侯着的喜公将凤冠为他绾上。
“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早从浮屠楼脱身,何况你师父我身手尚在,她抓也抓不住我。”
精美凤冠被绾在发上,这凤冠要戴上整日,曲雁当时怕压的他难受,最后特意选了最轻的一款,未有那么多繁琐流珠,可仍映的齐影美艳动人。
“真是岁月不饶人,一晃眼,你都是要当爹的人了。”
盛木感慨一般自语,随后笑了笑,“嫁人了好,等你孩子出世,我再来看我的小徒孙吧。”
齐影还欲再言,可门外铜锣已敲响。
“吉时到——”
“请新郎上轿——”
大红盖头被放下,许粽儿在旁轻声提醒道:“齐影哥哥,该上轿了。”
自古成亲皆要从爹家把新郎接出,绕城一圈再送到新娘家,但此为药仙谷内,何况齐影已有了身子,曲雁便将此礼由繁化简,绕着谷内行至前堂。
今日是药仙谷,是成立以来最为热闹盛大的一日,随处可见人影与交谈。
十三州济善药堂的弟子归谷,有些许久未见的旧友当即言欢,结伴走向前堂设宴之处,而更多的则是那一波皆一波的贺礼。
许多江湖门派是第一次收到药仙谷的请帖,细细琢磨后也早备下了贺礼,无人想同药仙谷断交,但亦不想跟药仙谷交往过密。
于是在婚宴那日,各类数不清的珍品宝物一担担抬来,几乎将谷门口堵满,十几个师妹都未忙活过来。
大冬日里,梁纪倩连额角都出了层细汗,她一边拨着算盘,一边蘸墨写下记帖,忙活的正欢时,忽而一道凌厉气逼近。
梁纪倩猛然抬头,一个绯衣女人正站在身前,见她抬头看向自己,还勾唇笑了笑,抬手朝桌上扔一沓残本。
“贺礼还在后头,劳烦告诉曲雁,这东西我先给她了,叫她动作快些。”
女人说罢便抬步离去,梁纪倩眉头紧蹙,心间纳闷这是哪个门派,但在瞧见那残本名录时,面色霎时惊愕不已。
传闻中早失传的密要六册,梁纪倩不知这医书是真是假,但心间大为震撼,思索片刻后便将医书收起,此处则交给师妹们处理。
宾客基本皆已入席,谷口处只余零星几人,浮屠楼来的虽晚,可所带贺礼着实不菲。任玲拿着礼单一项项念过,寻常金银玉器她倒认识,可那些她认不出的,光看师姐们的面色便知绝非凡品。
一个师姐念叨,“浮屠楼是欠咱谷内多大人情,还是买药欠了银两,如今拿这贺礼来补。”
“我猜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
几人正念咕着时,远方一位抱着孩子的夫郎与他妻主走过来,面上还带着几分拘谨之色。
任玲探出脑袋揉了揉眼,又不信邪的使劲眨了几遍,最后张着嘴如见鬼般看向顾如意。这怎么有个和师姐夫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有惊诧。
顾如意不安与妻主对视,自那日见过曲大夫后,他回去琢磨了一整晚,便认定那曲大夫定然是见过与他长相相似之人的,否则她不会同自己说那番话。
这令顾如意十分震惊,他连着给连着给药仙谷去了几封书信询问,可皆没有回信,正在他暗暗思忖是何意时,前几日忽而收到一封请帖。
原是曲大夫大喜的日子,邀他一家三口前去,顾如意自然要来,他要看看那人到底与他多相似。
他要知道,那个到底是不是顾如愿,他阿弟是否当真还活在世上。
顾如意礼貌问道:“几位小大夫,请问曲大夫与他夫郎的婚宴是在此参加吗?”
“啊对!你、可是师姐夫的亲眷?”其中一人回过神,上下打量着顾如意,接着便欲引他们一家三口入席。
这人一看便是师姐夫的兄弟,可师姐为何没有特意交代过,莫非是关系不好,碍于面子才让他们来。她脑中想了场大戏,可面上仍保持着药仙谷弟子的礼仪,笑的十分亲善。
“亲眷。”顾如意呢喃一遍,他未着急入谷,而是拦下为他引路之人,急切问道:“你口中的师姐夫同我长得像吗?”
顾如意声音微颤,他身前的女人面色变了几遭,似乎极为奇怪他问出这个问题,但仍礼貌道:“是有几分相似,您不是师姐夫的亲眷吗,许是我误会了,不过来者皆是客,吉时快到了,您随我来吧。”
顾如意听至此,心间已知晓缘由,于是更紧张不安起来。
有几分相似……那叫齐影的男子究竟是不是如愿。
顾如意一家三口是最后一波宾客,在他与妻主抱着孩子入席时,许多身着谷内服饰的弟子皆有意无意朝他看来,面上皆有几分好奇与惊讶。
顾如意心间慌乱,他抱着言儿看向自家妻主,“妻主,若他真与我有几分相似,我要如何确认他是不是如愿。”
李霄安慰道:“莫怕,他若真是你弟弟,这不是一件喜事吗。至于真假,这谷内这么多大夫,她们定有法子。”
顾如愿点点头,压下紧张情绪看向堂外。
几个小童唤道:“放鞭炮——迎新郎咯——”
鞭炮声此起彼伏,待喧嚣静下后,一顶大红轿子停在门外。
身着大红喜服的曲雁眉目温柔,眼底含笑,她上前撩开红轿,伸出手掌将轿上男子牵下。
齐影带着盖头,曲雁看不清他是何神情,但感受着男人微湿的掌心,想来也是紧张不已的,待将他牵到身旁时,曲雁俯身轻语一句。
“莫紧张,牵着我就好。”
红纱盖头一颤,是齐影轻轻点头。
前堂地广,院内所设宴桌足有几十张,此刻皆看向门口处。在谷内弟子记忆中,大师姐总爱穿素色衣裳,如今身着大红喜服,更衬的她丰神俊秀,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温柔人,大师姐的夫郎真是好命。
而此刻她们眼中温柔体贴的大师姐,正与夫郎停在门口,那门槛处设了火盆,新婚妻夫需携手跨过,寓意趋吉避凶,生活红火。
火盆与门槛颇高,需抬高腿才能跨过,曲雁只瞥了一眼,便当着众人的面抱起齐影跨过。知晓内情的心中夸赞大师姐宠夫,担忧夫郎身子重,而不知晓内情的则起哄喊着,堂内一片热闹声响,怀中人紧紧攥着她衣襟。
齐影的视线被盖头遮掩,他睁眼便是大红喜色,但听着周围传来的热闹声响,心跳的比以往每次都要快。迎着众人的目光,曲雁笑了笑,索性直接抱着齐影走过这段长路,直到入了堂内才把人放下。
许粽儿站在角落,攥着帕子看向两人身影,眼底竟有些泛红,魏钰忍不住眉头一蹙,“人家大喜你哭什么啊。”
她顿了片刻,语气压低几分,“许粽儿,你不会还喜欢大师姐吧。”
许粽儿回眸瞪了魏钰一眼,“你再胡说,我就让大师姐把你嘴缝上!我对师姐仅有同门之情,别的什么都没有!”
魏钰上下打量许粽儿几眼,见他眸中确无深藏的暗恋之情后才放下心,轻笑一声道:“我就问问,你怎这般凶,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那也不用你管!”
许粽儿一跺脚,转身去了自己的席位,却正好见到梁雯坐在他身旁,许粽儿抿了抿唇角,若无其事坐在一旁。
梁雯是真未想到,曲雁竟是药仙谷的大师姐,连梁父梁母知晓后也是一惊,再想到自家当时送给她们都药材,只怕是自己觉得名贵无比,人家只当寻常玩意看。
没人不想同药仙谷搭上关系,梁家思索一番,决定让梁雯带着贺礼去,这回她们并未班门弄斧拿些补药,而是送了些名贵布匹类药仙谷少接触的东西。
喜堂内,黄逸与盛木各坐一旁,盛木果然带着面纱,他一双眼眸全盯在自己徒弟身上,刻意忽略席间那道黏在他身上的阴寒目光。
程念玄端着酒杯慢饮,隔着人群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盛木,一双眸子如淬毒般阴毒不散。她入谷之前刚杀了几个人,浮屠楼有反心的暗卫的愈来愈多了。
这场热闹的婚宴中,没人在意程念玄在想什么,她们的注意力全放在大师姐与齐影身上。
一对新人牵着红绸走近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三拜过后,曲雁捏了捏齐影的掌心,轻声在他耳侧道:“回去等我,若是累了便歇下,不必在意规矩。”
待新郎被几人引着回了新房,席间才有人开始悄悄调侃,这就与夫郎说上悄悄话了,莫不是迫不及待入洞房了。
曲雁身为新人,逃不过挨个桌子敬酒的习俗,今日来的人不在少数,所用之酒也是她们药仙谷特酿,若是真喝上一圈,再好的酒量也会上头。
齐影还怀着身孕,怕是没法照顾喝醉的曲雁。
魏钰和梁纪倩在旁挡下不少,待敬到顾如意妻夫所在宴桌时,李霄站起身子敬道。
“曲大夫,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这一杯算我与内子敬你。”
李霄又给自己倒了杯,面上笑了笑,“这第二杯则是敬您医者仁心,愿意为我家言儿出手一试。这第三杯……”
她顿了顿才继续说,“第三杯是替内子敬您,他等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