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以薄昭的水平，他们几个人一起上估计都拦不住他。可是卫燕燕又是华纯宗宗主薛心传点名要的，若是人犯在路上死了，他们少不了要受责罚。他受了责罚就会拖延出宗的时间，和小青梅的婚期就得延迟……
就在他决定挺身而出拦住薄昭时，却见薄昭冷着脸把刀横在了囚车前，“照吧。”
耿明成：“……”
他瞠目结舌之际，卫燕燕已经喜滋滋地凑上去，捏了捏自己的脸，又臭美地理了理头发，“好啦。”
黄昏时分，他们在附近的一处村庄歇脚。
这地方偏僻了些，没有客栈，他们便出示了华纯宗的令牌，借到了一处农户的废弃谷仓，打算暂且借宿一晚。
谷仓外面就是打麦场，很大的一片空地。这里没有床，连薄昭他们也只能睡在干草垛上。
四面已经收割了麦子，是一片空寂的旷野，远处便是黑黢黢的树林，卫燕燕有些发憷，便说：“薄昭，你睡在我旁边好不好？”
薄昭抬眉看了她一眼，卫燕燕连忙举手发誓，“你上次说的话我记得呢！你说小姑娘不能随便和男人睡在一间屋子里，可是我们现在没有屋子呀。”
他低垂下眉眼去，沉沉地应了声，“好。”
离这里不远处便是一条小河，薄昭去那里洗脸了，他没有打开囚车车门，因为晚上荒野里可能会有狼。
卫燕燕快乐地躺在囚车里，看着天上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轻轻地哼着小曲。
远处传来女子的歌声，同她的小曲节奏竟有些相似。
“云笼月，风弄铁，两般儿助人凄切，剔银灯欲将心事写，长吁气一声吹灭。”
她唱的可真好听，旷野里浮起了一阵浅浅的草浪，卫燕燕坐直了身子，侧耳细听着，觉得颈后有些发凉。
卫燕燕正听着，囚车近前的草里忽然钻出来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
“觉得好听吗？”那女人笑着问。
月光一望无垠地洒下来，照亮了女人的脸。她皮肤光滑，好似剥了壳的鸡蛋，没有一丝瑕疵，十分年轻。
可是那双形状好看的杏眼却让卫燕燕喜欢不起来。就像她以前说的不喜欢杜预龙的眼睛那样，她也不喜欢眼前女人的眼睛。
卫燕燕还在琢磨着，那声音明明听起来很远，人怎么转瞬就到了眼前呢？
她点点头：“好听。”
“果然我的嗓子还和以前一样好。”女人欣慰地点点头，“我叫忆娘，你叫什么名字？”
薄昭说我不能随便把名字告诉别人来着。
卫燕燕心里想着，摇了摇头。
忆娘咯咯地笑起来，“他们真蠢呀，还说你傻，我看你一点不傻，聪明得很。”
卫燕燕凝视着她，她觉得眼前的女人不太像人，有点像妖族，但是又带着点人的气息。总之就是不人不妖。
她好心提醒她说：“薄昭很快就要回来了，他看见了你会把你抓起来的。”
忆娘却道：“你同他在这里干什么，我请你去我家做客。”
卫燕燕摇头认真地说：“不行。薄昭回来看见我不在，他会生气的。”
忆娘身子撑上囚车，脸几乎是贴在囚车栏杆中间跟卫燕燕说话，“你管他那么多做什么，我们才是同类。”
卫燕燕有些不高兴了，“你不是妖族。”
忆娘神色一怔，旋即咬着唇笑了，“这你都看出来了。”
卫燕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可是你身上有妖气。”
“因为我家里闹妖怪了。”忆娘说，“我请你们去除妖，好不好？”
“干什么的！”卫燕燕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吼，是杜预龙从谷仓里出来了。
忆娘朝他走过去，她揉了一下眼睛，凄凄地落下泪来，“真人……小女子无人所求，只好来找真人，救救我家姨娘。”
忆娘流眼泪的样子很好看，迎风落泪，我见犹怜，眼尾飞红，不点妆容的脸上凭空多出了两分柔媚。
杜预龙清了清嗓子，声音和缓了一些，“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来不及说了……”
忆娘扑上去扯住杜预龙的袖子哭道，“我家姨娘病的不行了，老夫人要剖开她的肚子呀……”
这时候，王铮吴永几个人也从谷仓里出来，听见这话皆是面面相觑。
“这位姑娘。”耿明成先说，“我等虽有几分修为傍身，但到底不是医修。你若要求医，还是赶紧去临近镇上找医师。”
“我去过了……”忆娘幽幽地哭着，“他们听说了姨娘的怪病，都不肯接，怕治不好毁了自己的名声。”
“真人……”忆娘扑通一声对着杜预龙跪了下来，“求求您行行好，我家就在邻村。这里破破烂烂，哪是您能住的。您去了我家，一定给您备酒菜款待……”
杜预龙把她搀起来，和颜悦色道：“既然如此，那去一趟也无妨。”
耿明成出言阻拦道：“监押，我们之前已经在琉州城耽搁了几天，这几天还是得快些赶回去。”
杜预龙把眉头一皱道：“你我都在刑律司共事，怎么说也算是华纯宗的弟子，百姓有难，我们怎能不救？”
卫燕燕觉得他们好像把薄昭忘了，于是道：“薄昭还没来呢，等等他吧。”
忆娘哭诉道：“姑娘，我家姨娘实在等不了了。我家也是这方圆百里有名的大户，我告诉这谷仓主人一声，等他来了再叫他去寻就是。”
卫燕燕张了张口，刚想说这样不太好吧，杜预龙却已经一挥手道：“那就这么办。反正以他那狗脾气，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卫燕燕还想劝杜预龙能不能把自己留下等等薄昭，因为她也帮不上忙，但是杜预龙不理她，已经跟忆娘搭话去了。
她只好坐在囚车上听他们说话。空里忽然看见月光照着忆娘腰上什么东西一闪，卫燕燕眯着眼睛看仔细了，那是个极漂亮的香囊，紫金线绣，上面是龙凤呈祥的花纹。
忆娘的邻村离谷仓确实不远，骑马只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远远便看见村子里一片漆黑，那处农庄却灯火通明，里面隐约传来喧闹声。
忆娘急的脸色发白，她冲上去就拍门道：“是我！我回来了！姨娘怎么样了？”
两个举着火把的家丁打开了大门，看见了忆娘身后的一队人便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吆喝什么？”忆娘斥道，“这可是华纯宗的真人！还不进去通报老夫人。”
“老夫人就在后院里。”另一个家丁道，“说是要切开姨娘的肚子，才能杀了里面的妖物。”
忆娘一听，登时疯了一般的往后院跑进去，“姨娘！”
杜预龙等人慌忙跟了进去，卫燕燕蹲在囚车里看戏，见人都跑没影了，有些着急，便朝那两个家丁道：“快推我进去呀！”
家丁云里雾里，不知道卫燕燕是个什么身份，一气牵着囚车往里面跑。
囚车从来没跑这么快过，轱辘转的呼啦啦直响，好似一连串的惊雷，把后院的人都惊了起来。
后院里一个老女人，坐在台阶上一把太师椅上，仰天大呼道：“听见了没？这妖物连天雷都引下来了！家门不幸啊！还不快把这妖物弄死！”
卫燕燕慌忙摆手道：“不是天雷，是我的车子。”
老夫人眼神不太好，这才看见从暗处被“轰隆隆”推出来的卫燕燕。
她冷哼了一声，重新仰回太师椅上，“那这妖物也不能活着！”
院子正中央的地上躺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衣服被撕的只剩下一条条的，露出来的大肚子像是怀胎八月，她的脸色青白，抱着肚子躺倒在地，一动不动。
旁边地上还跪了一个公子，一个劲儿地朝老夫人磕头，边磕边说：“母亲，您就饶她一命吧！她肚里怀的到底也是我的孩儿呀！”
“什么你的孩子！”老夫人蓦然疾言厉色起来，“这样的妖物，绝不是我们谢家的孩子！”
突然，躺在地上的女人一声呜咽，旁边的仆妇们纷纷退避开来，惊恐道：“动了！动了！”
卫燕燕清晰地看见，女人肚子里的那一团东西开始挣扎，将她的肚皮撑的几乎透明，好似一团活物，困在皮肤里面伸动手脚。
女人歪着脸，开始还有力气惨叫挣扎，后来没了力气，就只是一口口往外吐着清水。
她身边跪着的公子也吓得翻了个滚，连连退开了好几丈远。
杜预龙等人显然也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场面，他身边的王铮捂着嘴，好似要恶心的吐出来。
“真人！”老夫人惊恐地望向杜预龙，“这可怎么办哪？！”
“这、这……”
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孩童般的轻笑，卫燕燕说：“她怀的不是人的孩子。既然孩子想出来，那切开就好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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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云笼月，风弄铁，两般儿助人凄切，剔银灯欲将心事写，长吁气一声吹灭。”引自《寿阳曲·云笼月》马致远
第14章 小鱼
“你休要胡言！”
那地上的公子正是这谢家的嫡长子谢昶，他爬起来指着卫燕燕怒道，“这是我的孩儿，你凭什么空口白牙的污蔑人？”
卫燕燕眨了眨眼，“我说的是真的。”
就在这说话间，姨娘忽然哀嚎般长出了一口气，她的肚子像瘪了的气球般迅速缩小下去，最后只剩下被撑开的皮堆在肚子上。
杜预龙不由得惊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妖物跑了？”
“真人有所不知。”老夫人站起来长出了一口气，“我家这姨娘肚子忽大忽小，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开始以为是有喜了，后来肚子越来越大，直到成了这幅样子。真人，这到底是什么妖物啊？”
杜预龙咳了一声，正色道：“夫人莫急，想来这妖物尚在她腹中，只是暂时隐藏起来了。我等守在她身边，妖物再次出现，定可一举将其擒获。”
老夫人听完他的话，不禁大喜道：“那就多谢诸位真人了！若不是真人恰巧路过此地，我们家还不知道要被这妖物骚扰到何时！”
她吩咐身边下人道：“还不快去给几位真人摆宴，把马都牵出去好生喂养。”
此时，姨娘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谢昶似乎有要去扶她的意思，可是看到她一直垂到膝盖的肚皮，眼里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憎恶。
“把这女人带回屋子里好生看守！”老夫人一挥手，几个仆妇便上来把姨娘拖了下去。
这时老夫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卫燕燕，迟疑说：“这是……”
杜预龙厌恶地瞥了一眼卫燕燕，一声冷笑道：“是从暝域擒出来的妖女，不用管她。”
一听“暝域”，方才站在囚车近旁的几个仆妇都霍然变色，退开了好几步，警惕地盯着卫燕燕看。
“竟是从暝域出来的……”
“听说暝域妖女惯会吸人魂魄，怪不得长成这幅狐媚样子。”
卫燕燕听见他们在讨论自己的家，她最近特别想回家，便朝着他们甜甜的笑了笑。
不料这一笑，更让那几人如临大敌，好似受了惊吓，纷纷转身走开了。
她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便躺下去看着头顶星空。
今晚上星星很多。真可惜，卫燕燕想，本来今晚上应该和薄昭一起睡觉的。
忆娘告诉了农户，薄昭应该能知道他们在哪里。不过万一薄昭找不到这里怎么办？
想到这里，卫燕燕不由得担心起来。
她从肚子里掏出来那个粉色蝴蝶，轻轻往空中一抛，闭上眼睛低声说：“小蝴蝶，快去找薄昭吧。要是他迷了路就把他带回来，告诉他我在这里……”
杜预龙等人在前院里用了饭，便自告奋勇去看守姨娘去了。农庄上恢复了一片寂静。
卫燕燕躺在囚车里，忽然看见一个女人娉娉袅袅从暗中走来，正是忆娘。
她手里提了个八宝玲珑食盒，在囚车前面蹲下来笑着说：“燕燕，饿了吗？我给你带了点心。”
她高深莫测地笑起来，“你不告诉我名字也没用。我稍稍盘问了你的监押使几句，他就把你的事全告诉我了。”
卫燕燕不喜欢杜预龙，也不喜欢忆娘，可是忆娘这时候打开了点心盒子。
里面一粒粒的点心，有的捏成梅花状，有的白的像雪，还有各种做的极精巧的小酥饼，上面洒着芝麻。
卫燕燕不由得吞了口口水，虽然晚上刚刚吃了晚饭，但是她看见糕点便觉得又饿了。爹爹说过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但是糕点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怎么，怕我下毒呀？”忆娘笑着拈起来一块吃了，“你看有毒没？”
卫燕燕咬着唇，默默伸手拿了一块。那梅花糕是粉粉嫩嫩的颜色，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气。
她将糕点掰成两块，把一半递给了忆娘，“你吃。”
忆娘笑着接过去吃了，卫燕燕这才在手里的点心上咬了一小口。
香香软软的，入口即化，好似舌尖含着一朵白云。
就在卫燕燕去拿下一块糕点时，前院里忽然传来了唤忆娘的声音，“忆娘！你上哪儿去了？”
忆娘忙放下手里的盒子，回眸朝卫燕燕一笑说：“有人叫我了，你自己拿着吃吧。”
“可是我有门锁着啊——”
没等卫燕燕说完，忆娘已经拎着裙子跑进了黑暗里，在她身后带起了一阵风，囚车门吱吱呀呀地敞开了。
卫燕燕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有些呆，不明白眼前的画面是真是假。她伸手摸了摸，是真的，门真的开了。
那盒漂亮的糕点就搁在地上，卫燕燕紧张地盯着它看。薄昭说的不准她下车的话还算数吗？
她忽然想起来，薄昭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没有？卫燕燕在心里默念了半天，我可是想给薄昭拿块点心才下车的，这事不能怪我。
她尝试着伸了一条腿下去，嗖地将点心盒子抱在了怀里。
然而就在卫燕燕脚尖点地的那一刹那，囚车四周亮起了纵横的金线，阵法生效，她瞬间位置转换，落到了一处黑漆漆的屋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