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燕燕被这突如其来地变化吓懵了,她呆呆地从点心盒子里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忽然房里烛光一闪,卫燕燕这才看见杜预龙等人正趴在屋子中间一张桌子上酣睡着。她下意识就要逃,要是被杜监押发现她跑出来了,肯定要挨打的。
就在这时,房间另一头传来了女子的说话声,嗓音嘶哑,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今天这病又犯了……我到底怎么了,信哥?”
卫燕燕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去,她伸脖子往房间那头看,正见姨娘站在窗边,支摘窗半开着,窗下是个极漂亮的白衣青年。
“没事的,”他温情脉脉地握住她的手说,“你别急。等我明天带你逃出了这里,就带你去京中给你治病。一定会治好的。”
姨娘满是倦色的眉梢浮上了喜色,卫燕燕这才发现,原来她五官生得极清丽漂亮,只不过先前完全被愁苦掩盖住了。
卫燕燕又拿了一块点心,一边吃一边津津有味地侧耳听他们说话。
“信哥……”姨娘喃喃自语似的说,“我虽然被困在这里,但是我绝对没有一时一刻忘了你……”
她说着,就羞涩地低下了头去。
窗外的青年眸色如水,他慢慢靠近窗边,和姨娘的脸贴在了一起。
从卫燕燕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两个人说着说着话就不说了,然后凑在了一处,还发出了奇怪的水声。
她正想踮起脚尖仔细看看,眼睛却突然被人从后面蒙住了。
只听见薄昭声音低沉,似乎不同往日,带着近乎严厉的凶悍,“闭眼。”
“哎,薄昭——”
卫燕燕惊喜地转过身去,“你什么时候来的,看见我的小蝴蝶了吗?”
薄昭蹙起眉头,点住了她的嘴唇,“噤声。”
卫燕燕乖乖闭上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黑暗中眨巴眨巴地看着薄昭。
窗户那边奇奇怪怪的水声还在继续,两个人好像在一起吃什么好东西,吸溜吸溜的,卫燕燕忍不住又想转过头去看。
“乱看什么。闭上眼。”薄昭的声音更严厉了些。
“怎么啦?”卫燕燕被他吼的有点委屈,攥着手里仅剩下的一块点心不想给他了,“他们在吃什么好东西啊?”
薄昭似乎沉默了一下,他半晌才说:“……水果。”
“什么水果呀?”卫燕燕小小声说,“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薄昭伸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后颈,听起来有些无奈,“行了。不许再说话了。”
卫燕燕紧紧地贴着薄昭站着,他的身子好像绷的紧紧的,落在卫燕燕头顶的呼吸有些不均匀。
窗边的两人终于分开了,只听姨娘声音绵软无力道:“信哥,明天晚上子时,我在这里等你。”
“好。”那白衣青年的声音也沙哑了些,“我一定准时来。”
卫燕燕刚想问薄昭这是怎么回事,一回头,却发现背后的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纠结地皱皱眉,这时姨娘却朝这边走了过来。
卫燕燕来不及找薄昭,慌忙藏到了帘子后面。
幸而姨娘走了两步,便一头倒在了床上,沉沉闭上了眼睛,血色尽失的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卫燕燕趁所有人都睡着,踮着脚尖悄悄走出门去,溜回了囚车上。
第二天过的出奇的和平,老夫人苦苦哀求,奉上美味佳肴和金银,杜预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多等一天。
虽然卫燕燕觉得他并不很勉为其难。但是据他说他已经察觉了妖气,带人出去打探一番,一定能抓回妖怪。
他们和老夫人一整天都不见踪影,直到掌灯时分,老夫人突然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姨娘的房间。
姨娘正吃着晚饭,看见老夫人这架势,惊得手里筷子啪的掉在地上。
老夫人狞恶地笑起来,命令身边的仆人道:“这女人胆敢私通外男,还不把她拿下!”
两个家丁冲上前去,一左一右,一下子把姨娘按着跪在了地上。
丫鬟扶老夫人在凳子上坐下,她缓缓转着手里佛珠,冷笑道:“你好不要脸!当初昶儿要娶你我就不同意,没想到你不仅与那梁信藕断丝连,还敢暗结珠胎!”
姨娘面色惨白如纸,在地上哆嗦成一团道:“老夫人明鉴,我腹中的确是夫君的孩儿……”
老夫人哼笑一声道:“是不是人的孩子,剖开肚子一看,不就知道了?”
姨娘浑身的颤抖骤然停止,好像整个人冻成了一团僵硬的冰,她呆呆地开口道:“老夫人这是何意……”
老夫人捡起桌上的筷子,漫不经心地戳着桌子上那条红烧鲢鱼,鱼已经吃去了一半,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刺。
“今晚上的鱼好吃吗?”
“好吃……”
老夫人霍然一笑,端起那盘子掷到了姨娘面前,“看清楚了,这就是你的梁信!”
第15章 鱼种
姨娘嗓子里迸出了一声不似人能发出的尖叫,她几乎是目眦欲裂,翻着眼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你骗人……你骗人……”她哆哆嗦嗦地说,“我的信哥是人,怎么可能是这东西……”
老夫人高傲地站起来,钳住了姨娘的下巴,逼她抬头看向自己。
“事到如今,你应该也早就有所察觉了。”老夫人笑得诡秘,“梁信身上总有股鱼腥味,他说他是卖鱼的,可你几时见他卖过鱼?”
姨娘眼里滑下了两行清泪,老夫人冷笑道:“看见了吧?他是只鲢鱼妖,而且,是你亲口吃、了、他。”
姨娘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猛然挣脱了按住她的两个家丁,一手扼住嗓子,趴在地上昏天黑地地呕吐起来。
她什么也没吐出来,便把手指抠进嗓子里,呕的撕心裂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话含混,声音撕裂,完全撕去了卑微的伪装,眼中满是恨意,“你为什么……”
要把他送上我的餐桌!
我做了你家的姨娘,却还与信哥留有私情。你尽可以恨我怨我打我,可是你为什么要……
就在她猛扑起来去抓老夫人时,姨娘的肚子突然膨胀起来,她一个后挫摔倒在地,满目恐惧地看着滚圆的肚子,张着两只手,不敢去碰。
“你以为那梁信是什么好东西?”老夫人声音尖刻,“他也只不过是想借你的肚子诞下妖种!还不把她的肚子剖开!”
“不要,不要……”姨娘带着惧意看着不断靠近的家丁,“我求求你,求求你……”
“快动手啊!”
肚子开始蠕动,而且还在涨大,撑的皮肤上的血管根根青紫分明。
随着家丁手起刀落,肚子上裂开一条细细的血缝,随即那膨胀和蠕动停止了一瞬,紧接着伴着一声爆裂的响声,大团白花花泡沫似的鱼籽,从姨娘的肚子里涌了出来!
一阵难以形容的腥臭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几个丫鬟已经别过脸去干呕,老夫人厌恶地用手帕捂住口鼻。
鱼籽流到地上,活着般的跳动,有的里面已经有了成型的透明小鱼,在鱼籽的液体中摆动着尾巴。
“把人拖出去埋了吧。”老夫人皱着眉头说,“真够恶心人的。”
她刚转身要走,床上的姨娘身子却猛然抽搐了一下。
众人没想到肚子被剖开的人还能活,一时间目光紧紧盯住了她。
姨娘涣散的瞳孔逐渐聚拢,她嘴唇蠕动着,渐渐喃喃地发了声,“好恶心……好恶心……洗干净……”
在丫鬟的尖叫声中,姨娘霍然翻身下床,带着裂开的肚皮站到了地上。
她拖沓着步子,垂坠着两只手,往前走了一步。
“都愣着干什么?!”老夫人厉声叫起来,“还不把人拦住!”
一个胆子大的家丁挥着刀走上去,姨娘缓缓抬起乌黑的眼睛看向了他,“洗干净……洗干净……”
她猛然抬起滴答着白色粘液的手臂,臂上青筋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卡住了家丁的脖子,咔哒往旁边一拧!
家丁沉重的躯体轰然倒地,口鼻流血脖子断裂歪向一边,眼珠还在转,仿佛还没明白自己已经死了。
“快上去拦人呀!”老夫人急了,“养着你们是白吃饭的吗?!”
众人缓缓向姨娘围拢过去,可是这次没人敢再上前。
姨娘慢慢走向了后院庭中那口水缸,翻出自己的肚子,浸到水里清洗着,“好恶心……”
红色皮肉的间隙里还粘连着鱼籽,她用手指仔细清洗边边角角,那些白色的鱼籽落入水中,有的竟直接化成了人面小鱼。
趁着她背过身去的功夫,周围的下人一拥而上,想要钳制住她。
陷在人堆里的姨娘却发出了一声似哭似笑的怪叫,青白枯瘦的手臂赫然擒住了一个人,两只手一拉,生生撕开了他的腹部!
伴随着一声惨叫,一大片血花爆裂开来,肚肠抛了满地。
众人惊恐地哭叫着四散逃开,露出了姨娘的面容。
她手上沾满鲜血,几乎成了两只红手,眼皮迅速的萎缩退化,杏眼轮廓变圆,瞳孔缩小,直到完全成了鱼眼的样子。
天边残阳如血,将无限金辉洒入庭院,她静止在那赫赫的金光中,两只手臂没有骨头似的随风飘动,接着便是猛然一声长号,迈步向逃的慢的人抓去!
卫燕燕盘腿坐在囚车里,静静看着眼前鲜血喷洒的画面。院中有如人间地狱,残肢断臂抛了一地,可她那双眼睛天真纯净,仿佛从此地望去的只是残阳夕照的美景。
忆娘不知道从哪地方走出来,已经站在了囚车的旁边。
她仔仔细细打量着卫燕燕的神色,卫燕燕察觉到她的眼神,便仰起脸来笑了笑。
——神色中没有丝毫惧意。
忆娘看着卫燕燕,忽然抽搐似的笑起来,“看见了吗?人妖相恋是没有好结果的……妖族心狠手辣,人族诡计多端。凑在一处不过是相互欺骗……生出来的东西真叫人恶心。”
她的手将栏杆攥的紧紧的,“人族绝对不可以和妖族杂交,那只会毁坏我们血脉的纯净。所以上天才要妖族永远呆在暝域,由暝域之主看管。凡是出来的妖,都该死,都该死……”
忆娘把牙关咬的咯咯作响,“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卫燕燕想了想道:“昨天的点心好吃,还有吗?”
忆娘霍然睁圆了那双杏眼,死死地盯着她,“你们蚀川妖,不肯现出原型,偏要伪装成人类,该死……”
卫燕燕依然含笑看着她,忆娘忽然感觉到,她的眼里有一种不容侵犯的纯净,简直不似世间之物——更远非她所能触及的。
仿佛天上的雪,湖心的水,连触及都不能,便只有仰望的份儿。
这种纯净仿佛一层看不见的膜包裹着她,将她与世间隔离开来,万恶不侵,魍魉退避。
在院子里乱冲乱闯的姨娘忽然注意到了这边,她那双僵硬的鱼眼看不出方向,却一步步向着这里走来。
院子里一个家丁面色青白,浑身颤抖,手里提着棍子道:“你……你别过来……”
他一步步退到了囚车边,手里的棍子拿不稳,哐当掉在了地上。
随着棍子落地的那声响,姨娘仿佛被某种号令骤然惊醒,张开手臂扑了过来!
就在家丁抱头痛哭地瞬间,一道亮白刀光从天而降,电光石火间断去了姨娘一条手臂!
那妖物断臂的斫口没有血液,是白森森的肉片。
姨娘捂着伤口发出一声惨嚎,大片细碎的鱼鳞沿着脖颈生了上去,那张红唇也在发生变化,颜色变浅,变薄,逐渐成了一张一合的鱼口。
“薄昭!”卫燕燕不再理会忆娘,推开囚车门,蹦蹦跳跳地跑上去,“你终于来啦!昨天晚上你上哪儿去了呀?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薄昭将刀架在了跪坐在地的妖物颈上,微微颔首,“追那鱼妖去了。”
“是吗?你怎么走的那么快,我的梅花糕还没给你呢。”卫燕燕迫不及待地把糕点塞进他手里,“你快尝尝。”
就在她靠近他的那一瞬间,薄昭左手霍然抽出了藏在袖中的一把剔骨尖刀,反手捅进了卫燕燕心口!
卫燕燕脸上的笑僵住了,她呆呆地看着他。
血液从伤口中汩汩涌出,瞬间便浸湿了她纯白的衣裙。
薄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带着倒钩般的眼睛含着冷光,他薄唇微启,吐出了两个字,“妖物。”
卫燕燕低头看看插在胸口的刀,又抬头看看薄昭,小脸渐渐疼的皱了起来,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的小蝴蝶呢?”她轻轻地说,“你把小蝴蝶还给我。”
薄昭冷淡的眉眼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什么?”
卫燕燕慢慢抬起手,握住了心口的刀刃,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从刀上拔了下来。
“你不是薄昭。”她小声说。
腰后突然伸来一只手,稳稳揽住了卫燕燕,让她没有跌坐在地。
卫燕燕回过头去,正望见薄昭冷峻的下颌线,仿佛是大理石雕成的,他眼里透着森寒,看向对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卫燕燕猛然回头扑进薄昭怀里大哭起来,“薄昭!你怎么才来呀!假的你把我本来想送给你的梅花糕抢走啦!”
“好了。”
他把卫燕燕的小脑袋揽在胸口揉了揉,声音难得的温和下来,“我替你抢回来,好不好?别哭了。”
卫燕燕两只手攥着他胸口的衣服,趴在他身上哭的不管不顾,“呜呜呜疼死我了……你是乌龟吗?走的这么慢,到现在才来……”
“你先下来。”薄昭温声说,他看向对面那人的眼里却带着四溢的杀气。他手中刀映射着天光,照出一地残血,那刀上纹络逐渐被凶悍的灵气注满。
“呜呜呜呜我才不要下来……没有梅花糕我就不下来……”
卫燕燕把薄昭胸口的衣服哭湿了一片,头发在他身上揉的乱糟糟的,小脸涨得通红,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