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凶又撩人——南溟北海
时间:2022-05-30 08:33:14

“嗯?”薄昭仿佛骤然回过神来。
他早先听说过,岐黄门的掌门龚南台退位后,便隐居在民间,只是没想到此番会在与岐黄宗相距万里之遥的芜州城碰上。
龚南台坐镇掌门之位时,都会佩戴一张八卦图的面具,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听声音便知是个男子。
他号称回春道君,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医圣。这老妇人出手便用了岐黄宗的秘法拟脉术,用白棉线为柳叶刀,能联通血脉。她操作极为熟练,既不像作假,也没必要在这里假冒龚南台之名。
老妇人最后说的那句话反复在薄昭耳畔回响,不知从何处引起了他一丝不安。
卫燕燕抠着薄昭刀镡上的图案,抬起眼皮一看,正撞进薄昭幽深如潭水的眸子里。她下意识便咧开一个笑脸。
少女笑起来时,那双清澈如水的桃花眼眼尾上挑,俏丽的如柳边黄莺儿。弯弯的唇角带了一丝天真的稚气。她如同春日一团柳絮,绵绵软软,毫无顾忌地拥抱这世间一切。
——这样的卫燕燕,到底要历经什么样的大喜大悲?
“怎么啦?”卫燕燕说,“薄昭你在想什么?也跟我说说嘛。”
“你呢。”薄昭深长地瞥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
“我?”卫燕燕掰着手指头数,“我想什么时候吃晚饭,晚饭吃什么,吃完晚饭什么时候睡觉……”
薄昭不禁失笑,“就没想点别的么。”
卫燕燕乌溜溜梅子似的的眼睛转了转,踮起脚尖趴到薄昭耳边小声说:“其实我还想爹爹和哥哥来着。”
卫燕燕身上清晨薄雾般鲜嫩的香气还萦绕在薄昭耳边,让他片刻恍神。可是她说完却扑哧一笑,两只手牵着裙摆从他身边跳开了。
 
第19章 千纸鹤
 
“过来。”薄昭忽然说。
他把卫燕燕牵进了路边一家卖簪子的铺子,“想要什么买一个,把头发绾起来吧。”
“哇薄昭你可真好!”
卫燕燕高兴地蹦跶进去,可是她转了一圈,指指点点地评价了不少发钗,最后却拿了门口一条墨色的绸子发带。
“怎么不要簪子?”
卫燕燕摇摇头说:“簪子我爹爹和哥哥都给我买了好多啦,可是我没有这个。”
她把那条发带放在薄昭身边比了比说:“而且这个还和薄昭的衣服是一个颜色的。”
薄昭心里忽然涌起一阵空落落的涩意。那涩意逐渐扩大,变成了被针扎了一下般的心疼。她曾那样受尽宠爱,他又何曾做过什么,竟让她这般欢喜。
他付了钱,在她身后替她编着发辫。
卫燕燕等的着急了,便翻着眼睛往后看,“好了没呀?”
她恰巧看见男人点漆如墨的睫毛低垂,修长有力的手指绕过她柔滑的黑发,那对剑眉虽然还是那么凌厉,素来凶悍淡漠的眉眼中的神色竟无比专注。
卫燕燕心尖不受控制的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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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很久之前,卫燕燕以怕狼的名义躲进薄昭客房里睡大觉之后,就再也没睡过囚车。
刚开始那几天,她还要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什么担心有人夜里把她劫走啦,睡囚车睡得脖子都要断啦,如果薄昭不答应她就去求耿大哥啦,到后来晚上吃多了撑的,都可以当做理由去睡薄昭客房的床。
再后来薄昭就习惯她天天晚上跑过来了,往往会订带暖阁的房间,那样他或者卫燕燕就可以睡在房间的暖阁上。
反正夏天暖阁也不会烧火,睡起来也挺凉快。
通常因为白天骑了一天的马,薄昭晚上都早早睡了。但是今儿晚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隔着一道纱帘,便可以看见对面暖阁里躺着的小姑娘。
她身上只盖了一床薄被,晚上睡觉时还舍不得摘下来发带。现在发辫被枕的散了大半,顺着床铺丝绸般垂下去,在梅花窗口月色的映照下泛着流银般的色泽。
到后半夜,薄昭恍惚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醒了过来,却看见卫燕燕的床铺上空无一人。
他头脑瞬间清醒,正待坐起时,却骤然看见了坐在窗台边上的小姑娘。
她整个人埋进窗前那把藤椅里,趴在窗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翻身下床,悄无声息地走到卫燕燕身边,因为刚刚醒过来,声音里带了一丝几近惑人的低哑,“睡不着?”
卫燕燕抬起头来,他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心尖便如同泡了水似的酸胀起来。
小姑娘水润润的眸子里浸满了眼泪,好似泡在水银里两粒黑珍珠,哭得眼眶红通通的。
他伸出拇指擦去她下巴上挂着的眼泪,“怎么还哭了。”
卫燕燕眼泪就像两条流淌的小河,一下子发了大水。
“都怪你。”她抽噎着说,“我本来只有一点点想爹爹和哥哥。你一问,害得我一直想爹爹和哥哥……”
“好。”薄昭心里软的不像话,“都怪我。”
薄昭这么容易就承认了,卫燕燕没了生气的抓手。她恨恨地瞪了薄昭一眼,趴在桌子上接着哭。
“别哭了,嗯?”
他撩起来她散乱下来的发辫,搭在了她肩膀上,“再哭明天眼睛该肿了。”
卫燕燕整个人一滩水似的挂在桌子边上,手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叠什么。
薄昭弯下腰去看,卫燕燕把手心一只黄色的小千纸鹤放在了桌面上。
“以前哥哥出去玩,”卫燕燕抽抽搭搭地说,“我叫哥哥带我一起去,哥哥不带我一起去。”
“我说那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我想他又见不到他,心里就像喝了药那么苦。哥哥就说我想他一次,就可以叠一只千纸鹤。他回来数数有几只千纸鹤,就给我买几块糖。吃了糖就不苦了。”
薄昭的心口上好像开了一个洞,空落落的无处安放,他怔怔看着卫燕燕伸出食指尖拨弄那只小小的千纸鹤,细密的疼麻痹了半边身子。
“我给买,好不好。”他绕起来卫燕燕的头发,哑声说,“燕燕叠了几只千纸鹤啦?”
卫燕燕抬起朦胧的泪眼看了他一眼,委委屈屈往肚子里掏了一把,搁在桌子上。然后又掏了一把捧出来,然后又掏了一把,直到桌子上的千纸鹤堆成了一座小山。
她每掏出来一把,就像那么大的一块石头压在了薄昭心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卫燕燕揉揉眼睛,擦掉眼睛里的眼泪说:“薄昭你是不是没有钱买这么多糖啊?要不我还是拿回去一些吧。”
薄昭哭笑不得地捋了捋她的发辫,“给你买。”
他身上实在没有这些甜食,要辟谷丹倒是有。他想起来储物袋里还有下午龚南台硬塞上的手工饴糖,便拿出来一块,放在卫燕燕手边。
卫燕燕吸了吸鼻子,剥开糖外面的糯米纸塞进嘴里。
她只嚼了两下,眼泪又哗的一声流了下来,“连吃糖都不甜了……”
“好了。”薄昭耐心地哄着她,把她脸上被泪水打湿的发丝挽到耳后去。小姑娘的脸沾了泪水,冰凉柔软,肤色又白的如同牛乳,让他莫名想起来那晚上吃的冰碗。
卫燕燕抬起婆娑的泪眼看着他,“薄昭,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天天想他们,然后一直苦下去啊。”
“不会的。”他轻声说,“时间长了就不想了。”
“我爹爹也是这么说的。”
卫燕燕又掏出一张黄纸,一边叠千纸鹤一边哭,“以前我问爹爹我娘亲去哪儿了,他就说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而且有一天他也会一起去。他说等他去的时候我不能太伤心,因为他那时候已经和娘亲在一起了。”
眼泪打下去,洇湿了她手里的千纸鹤。千纸鹤的嘴巴歪了。
她出神地看着那只歪嘴巴千纸鹤,小声说:“我不想去华纯宗了,我想回暝域。”
薄昭内心仿佛被重锤敲了一下,他擦着卫燕燕脸的手猛然一顿,随即心底泛上了浪潮般压抑的阴云。
那一刻他心里几乎产生了一种惧意,惧怕卫燕燕会问他能不能放她回暝域,而他知道他会给出怎样的答复。
幸而卫燕燕并没有问下去,只是小小的抱怨了一句,仿佛说完就忘了。
“以后就不苦了。”她玩着手里的千纸鹤说,“那现在苦怎么办呀薄昭?”
“你想怎么办?”
卫燕燕呼扇着千纸鹤的翅膀,低头说:“我想听你讲故事。”
薄昭无奈地笑了笑,“讲什么?”
“你自己想呀。”卫燕燕不满地拿千纸鹤去啄他的手,“我以前不高兴了,我哥哥都给我讲故事的。”
歪嘴巴千纸鹤的嘴戳了薄昭的手,嘴巴更歪了。卫燕燕掰正它的嘴,贴心地说:“你可以讲讲你爹娘都是怎么陪你玩儿的。”
卫燕燕小狐狸似的笑意里藏了一丝狡猾,她想知道凶巴巴的薄昭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凶。
“我父亲。”薄昭神色有一丝不自在,他望向窗外,“我父亲在朝为官,官至中书郎将。平日公务繁忙,每月逢五、逢七、逢九,便会早一个时辰归家教我习字。”
卫燕燕托着腮看他,“然后呢?”
“……没了。”
卫燕燕往藤椅上一仰,大呼小叫起来:“薄昭你也太糊弄人了吧?这算什么故事啊!”
薄昭咳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真的没了。”
“这才不是故事呢。你听我给你讲一个。”
卫燕燕气呼呼地看向他,她想了一会儿说:“有一天,是我娘亲的忌日。我爹爹带我们去祭拜娘亲。他带了好多酒,但是不喝,都倒在了娘亲坟头。然后我哥哥偷走了一瓶,带着我跑到树上去喝。”
“我劝他不要喝了,会被爹爹打的,他就说我不要管他,然后我们就在树上打了一架。”
薄昭严肃地“嗯”了一声,“然后呢。”
卫燕燕一摊手,瞪圆了水葡萄一样的眼睛,“没了呀。”
“……酒呢?”
“不是被我哥哥喝了嘛。”
“那你爹爹呢?”
“祭拜完了回家去了啊。”
逻辑很合理,但是薄昭就是感觉被这个故事卡在了一半,好像没讲完,卡的他心梗。
他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沉重道:“你我不相上下。”
卫燕燕拍了拍他,赞同地说:“彼此彼此。”
她心情好了不少,于是便慷慨地把藤椅分给了薄昭一半,和他一起坐下来数千纸鹤。
薄昭点亮了蜡烛,数着数着,忽然觉得这个千纸鹤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纸里面好像还有花纹。他便道:“这是用什么纸叠的?”
“哦。”卫燕燕面色如常地说,“那天不是有一队人从我们旁边走过去,便走便抛一些黄纸嘛。这是我从他们手里要的。”
薄昭拨开一张一看,正见里面印着,“冥币元宝十万两”。
薄昭:“……这是给你哥哥的?”
“对呀。”卫燕燕凑过去看,“我没有别的纸。只好用这个了。”
她喜滋滋地说:“等到见了他我就把这些千纸鹤给他,还能让他给我买糖。”
薄昭摸摸她的头,“用的很好。下次别用了。”
 
第20章 冰雪在怀
 
这几日说是快要到了耿明成的故乡梁州城,耿明成看起来格外兴奋,路上的话多了不少。
以前都是薄昭早晨第一个醒过来,他醒了之后,会把睡着的卫燕燕抱进囚车里。但是这几天经常薄昭刚刚下楼,便看见耿明成在门外骑着马朝他笑,一脸兴奋道:“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可以走了?!”
耿明成的话大部分都是在一个劲儿的念叨他的小青梅。
那小青梅名叫小蝶,耿明成开口闭口就是小蝶是如何如何可爱。卫燕燕开始还很感兴趣,后来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一听见“小蝶”两个字就要捂着耳朵跑。
午后时分,他们在一个小树林里停下车子吃饭。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啃自己带来的干粮。
卫燕燕早晨把一个白面大饼揣在了怀里,现在拿出来吃,一边吃一边使劲按着胸口,被饼噎的直翻白眼。
耿明成栓好了马,靠树坐下就开始感叹着说:“也不知道小蝶现在什么样儿了……”
又是这个熟悉的开场白!
卫燕燕如临大敌,惶急地向其余几个人看过去,杜监押他们早早就避到了另一边,装作没听见耿明成在说什么。
她又满世界地找薄昭,可是薄昭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眼瞧着耿明成已经开始说,卫燕燕被锁在囚车里跑不掉,她哭丧着脸道:“耿大哥,我知道小蝶长着瓜子脸大眼睛最喜欢的颜色是粉色最不喜欢的水果是葡萄她养了一只猫和一只鸡有一天她的猫吃掉了她的鸡——所以我们能不能换个话题?”
耿明成被卫燕燕噎了一下,他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掏出来两个红彤彤圆溜溜毫无瑕疵的西红柿。
卫燕燕立刻道:“好了耿大哥你可以讲了。”
卫燕燕正准备开始啃,薄昭从树林里出来,正看见卫燕燕和耿明成面对着面,两人一人拿一个西红柿。卫燕燕前倾着身子听耿明成说话,一边听一边赞同地点头,好似恨不得凑到他身上去。
“燕燕啊,你不知道小蝶她……”
薄昭一听这个称呼,心头顿时浮上一阵不适,好似别人用了他的刀那般不自在。
他大步走过去打开了囚车门,朝卫燕燕道:“出来。”
卫燕燕可怜兮兮地看看冷着脸的薄昭,又看了看手里的西红柿,没动。
薄昭蹙起眉头,耿明成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你有事待会儿再说,燕燕要听我讲小蝶呢。你这么着,燕燕肯定不能跟你走啊……”
薄昭反手从储物袋里拎出来一个大西瓜。
卫燕燕眼睛一亮,手忙脚乱地把西红柿塞回耿明成手里,“对不住了耿大哥,我先走啦!”
她喜上眉梢地抱着西瓜,跟在薄昭后面往树林深处走去。
在路上卫燕燕就等不及了,朝薄昭说:“我们现在就把西瓜打开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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