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再看薄昭,使劲缩进了囚车里面。
虽然馒头实在难吃,可是卫燕燕饿得厉害,于是卫燕燕又开始抱着膝盖啃馒头。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委屈了。晚上没有床睡,也没有被子盖,娘亲留的金钏子连肉饼都买不来,头发还散了,还有夜叉神,连哭都不许她哭。
她小声啜泣着,把馒头吃完了,哭着哭着就睡了。
卫燕燕做了一个梦。
梦见爹爹推开灵柩,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娘亲扒开坟头,从地底下爬了出来。然后哥哥也回来了,还给她买了好多从来没见过的小玩具。
娘亲做了一桌好菜,爹爹还说要叫魏伯伯一家,徐伯伯一家都来吃。
她坐在桌子前面等,一个劲儿的咽口水,问娘亲道:“娘亲娘亲,什么时候才可以吃呀?”
娘亲摸摸她的头,“燕燕饿了的话,现在就可以吃啦。”
于是她高兴地拿起筷子,第一口,就朝着一大块红烧肉夹过去!
筷子夹了个空,卫燕燕猛然惊醒过来。眼前没有桌子,也没有爹爹娘亲和哥哥,但是有一个大纸袋子在囚车一角。
雨没停,可是囚车顶上不知道被谁盖满了干草,雨水滴滴答答地流下去,落不进囚车里面。
卫燕燕费劲地爬过去,把纸袋子扒拉进来。看见纸袋子里的东西时她眼睛瞬间一亮,是一大块肉饼!
卫燕燕抱着肉饼啃起来,饼外面烤的脆脆的,咬一口就往下掉渣渣,里面的肉肥瘦相间,咬一口就有肉汤淌到嘴里。饼特别大,里面夹的肉特别多。
饼暖着她冰凉的手,卫燕燕觉得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一个肉饼,还没反应过来,肉饼就没了。
第二天的早饭,是一碗稀粥。
卫燕燕喝完稀粥,就跟着他们上了路。
今天杜监押的脚一瘸一拐的,昨天他死要面子,不肯说脚扭了,早晨已经肿得馒头一般大。
还是霍祯用灵力替他疏通了经络,杜预龙龇牙咧嘴地说:“这伤怎么样?”
霍祯眯起独眼,摇摇头道:“……怕是要留下病根。”
“奶奶的……”杜预龙喃喃地骂着,恶狠狠扫了卫燕燕一眼,艰难爬上了马。
啧,卫燕燕同情地看着他,杜监押好脆皮哦。
她看着几个人打马往前走,一眼就认出来了薄昭的背影。她也不知道薄昭的背影为什么那么好认,反正就是看起来不一样。
卫燕燕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是谁买的肉饼呢?
她看着前面几个人犯难,她不能只认识薄昭呀,要知道是谁买了肉饼送给她,她得先把他们分清楚才行。
卫燕燕掰着手指头数,半天才数明白,他们一共有六个人。
在最前面的是丑八怪——不,是杜监押。卫燕燕想着,不能老是叫他丑八怪,叫丑八怪不礼貌,而且说不准她哪天就会不小心叫出口。
丑八怪——杜监押这么容易生气,他要是知道他是丑八怪,他一定会气死的。
还有两个人经常跟在杜监押身边,他们两个人都很黑。卫燕燕专门等转弯的时候看他们的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两个人有什么不同——管他呢,叫他们一对黑铁蛋好了。
然后是薄昭。
然后就是耿大哥,他昨天给她打水了。
耿大哥后面还有一个人,卫燕燕盯着他看了半晌。他只有一只眼睛,秀气白弱,瘦长身材,唯一的眼睛总是低垂着。
但是爹爹说不能搞歧视,所以卫燕燕不打算在独眼上做文章,最后敲定了叫他一根小面条。
耿明成往前鞭了鞭马,问王铮道:“我们现在是到哪儿啦?”
王铮身边的吴永扯出一张纸说:“我有地图——再往前就是玢州。”
耿明成叹了一口气,“连玢州都没到。”
“耿哥,”王铮笑道,“这么急做什么,我们刚刚离了暝域呢。”
“我看不是他急,是他家里有人急。”吴永意味深长地说,“是不是,耿哥?”
耿明成一脸憨厚,看起来很老实的样子,现在竟然涨红了脸。
“不是家里。”他说,“还没过门呢。”
“你不知道。”吴永用胳膊肘顶了顶王铮,“耿哥有个小青梅,天天放在心里念着呢。”
“很早就认识了。”耿明成叹了一口气,“住在邻屋。我们两家都穷,她爹是采草药的,当初我娘病了,就天天到他们那儿去抓药。她还有个弟弟,成天把弟弟在小背篓里装着,还要下地干活。”
“十四岁的时候我被华纯宗选上了,当时就给她家下了聘。”耿明成点头笑,“后来就去看过她一次,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准备什么时候娶啊?”
“明年开春吧。”耿明成掂量着说,“等走完这一趟,我再把华纯宗的事结一下。我也看明白了,我就是个通灵脉的天赋,这些年再怎么修炼也没用,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卫燕燕听哥哥讲过,修炼分五重境界,分别是通灵脉、开灵门、入虚境、化万物、踏天道。每个大境界又分甲乙丙丁四个小境界。
哥哥说,当世最强的,大多在化万物,就像华纯宗的薛心传和他的两个真人,再就是爹爹也是。
卫燕燕还记得自己问过,怎么没有踏天道呢?
哥哥说一般人是到不了踏天道的,到了就会死,身体就会全部化成灵气散去。但是有一个人可以到,他就是华纯宗的九疑仙君。
第4章 幻境
九疑仙君没有爹娘,他是天生而成,万物化育。哥哥很讨厌九疑仙君,因为他保护华纯宗,也是诞生在华纯宗里面。
卫燕燕说,那九疑仙君没爹没娘,岂不是很可怜吗?我还有爹呢。
哥哥说九疑仙君才不可怜,他生下来就是踏天道,想杀谁就杀谁,他还会飞。要知道,连爹爹都不会飞。
卫燕燕仔细想了想,九疑仙君不仅会杀人,还会飞,她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一个大黑鸟嘴里叼着个人头的画面。
当天晚上卫燕燕吓得做了噩梦,于是爹爹把哥哥揪起来打了一顿。
卫燕燕暗自把夜叉神薄昭和大黑鸟九疑仙君比较了一番,比较不出来谁更可怕。
卫燕燕听着耿明成讲他和小青梅的故事。耿明成说,有一年冬天,小青梅生病了,把她爹采的草药送到镇子上的时候,脚下滑了一跤,把草药都扣进了水沟里。
小青梅吓得不敢回家,就跑来找他。于是两个人赶忙上山去采药,可是来不及了,给药房送去的草药不仅量少,而且都是没晒过的,他们只给了很少的银钱。
小青梅把这些钱拿回家,她爹以为她偷偷把钱花了,就揍了她一顿,揍的比以前更狠。
耿明成惦记着小青梅的病,晚上翻墙到她家去看她。结果小青梅一看见他就生气,把枕头扔在他脸上叫他滚,说都怪他的办法不好。她不仅病着上山采药,还挨了一顿打。
但是耿明成没有滚,他不仅没滚,还留下来照顾小青梅,一直到天亮了才走。
卫燕燕听着耿明成讲故事,觉得很有趣,又有点奇怪,忍不住道:“耿大哥,小青梅待你一点都不好,你怎么还留下来照顾她呀?”
“因为我喜欢她。”耿明成自豪地说,“她是个好姑娘。只不过那天生病了所以才脾气不太好。其实还挺可爱的。”
卫燕燕还没想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王铮忽然指着卫燕燕道:“耿哥,你看是这女人漂亮,还是你小青梅好?”
几个人目光的焦点一下子都集中到卫燕燕脸上,吴永瞥了卫燕燕一眼说:“再漂亮不也是个傻子,你拿来跟人家老婆比什么。”
他们大笑起来,耿明成也笑了,看着卫燕燕的眼神有点怜悯。
一直紧跟在囚车旁边的霍祯突然道:“这妖女也是奇怪,你说咱们走了这一路,她脸上怎么就能一点灰都不沾?”
“要不怎么是妖女呢。”
杜预龙瞧着那张娇美的脸,忽然心底发痒,伸手就捏了一把,“可别说。这女人的皮肤是真的好,老子也经手了不少女人,没一个这样摸起来像玉石的。”
卫燕燕摸了摸自己的脸,刚才被杜预龙捏过的地方有点发腻,她不太喜欢。
她朝前面看过去,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薄昭已经回过头来。他冷冷地看着她,腰边挎刀撞响着马镫,卫燕燕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岂止不沾灰。”王铮放缓了马,也走到囚车边上,“本想把这妖女在车上锁个几天,叫卫防的女儿也尝尝住在屎尿堆里的感觉,结果她竟然一次方便都没有。”
“会不会蚀川女妖根本就没有平常女人的那玩意儿?”吴永笑道,“这虎妖狼妖咱们也都见过,谁见过蚀川妖的本体到底是个什么?”
“管那个做什么。”杜预龙道,“万一是什么腌臜人的妖物,再摸起来就不是那么个味儿了。”
他拍着囚车说:“耿明成,你过来试试。这绝对比你那小青梅摸起来手感好。”
耿明成脸上的表情有些僵,他陪着笑脸道:“不了吧龙哥。那位醋劲儿可大。”
“看你那怂样儿。”杜预龙料定卫燕燕是个傻的,手再一次伸过囚车栏杆,往卫燕燕胸前摸去。
薄昭的那匹马突然咴儿一声,往前猛蹿两步。
杜预龙的手恰巧别在那囚车栏杆里,往前一扯,他惨叫一声,额头咚的撞在了囚车上。他手腕扭曲地卡在缝里,整个人被从马上拽了下来,硬生生拖在了囚车上。
“停停停停马!艹老子手要断了!”
后面的霍祯及时把杜预龙的手从囚车栏杆里扯出来,那手腕青紫骇人,霍祯伸手捏了捏,杜预龙爆发出一声惨叫,“□□妈干什么?”
“关节好像脱臼了。”霍祯说。
杜预龙疼的面容扭曲,大颗汗珠从额角滚滚而落。
“下午早些歇息,”霍祯道,“给龙哥找个地方把骨头接上。顺便再看看昨天伤的脚。”
耿明成别过脸去,几乎要发笑。这才刚上路两天,杜预龙先是伤了脚,又是伤了手,再招惹那蚀川妖女几次,怕不是命都要没了。
薄昭高跨在马上,拽住了缰绳,居高临下看着满头大汗坐在地上的杜预龙,冷冷道:“不好意思,龙哥。这马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
杜预龙待要破口大骂,但是又不敢跟薄昭叫板。他官是比薄昭大,但是这几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薄昭。
卫燕燕看着前面的薄昭,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猜想,薄昭是不是昨天晚上给她送饼的人呢?
她一时又犹豫不定,毕竟薄昭是最凶的。虽然他不太说话,但就是看起来凶巴巴的。而且他还会背地里害人,刚刚明明就是他拽着马往前走,才夹了丑八怪杜监押的手。
不像丑八怪,虽然丑八怪杜监押也很凶,但是他太装腔作势了,她并不怎么怕他。
杜预龙虽然手断了,但是还要骑马,他一只手拉着缰绳,速度放慢了不少,直到黄昏时分,才到了一个村镇上的驿站。
几个狱吏陪着杜预龙找郎中去了,卫燕燕自己坐在囚车里,看着天边落下的夕阳。
像一颗又大又圆的西红柿。
卫燕燕咽了口口水,因为杜监押把手扭了,所以今天一天他都没有给自己吃饭,晚上会有饭吃吗?
她下定决心今晚上要醒着,万一昨天晚上的那个人还会来给她送肉饼呢。
院子里的人渐渐少了,卫燕燕往门边看去,忽然看见薄昭倚在院子了另一角。
他抱刀倚门,望向天边夕阳的最后一抹血色余晖,玄衣半隐在黑暗里,两条长腿微微交叠着。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卫燕燕看向他,好像引起了薄昭的注意。
她很怕和夜叉神对视,在薄昭转脸看向她的时候,赶紧把头转了过去。
因为头转的太快,脸怼进了垂进囚车里的树枝,树叶子把脸扫的生疼。
卫燕燕瘪着嘴缩了缩脖子,听见他不远不近一声嗤笑,等到她终于提起胆子,敢把脸转回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卫燕燕等呀等,一直等到月亮挂上了树梢。
后来她开始打盹,整个人困的东倒西歪,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突然惊醒过来。
连除夕夜跨年的时候,中间还有哥哥陪着玩,她都会在半夜睡着,可是今晚上,卫燕燕一直睁着眼等到天亮。
可是今晚上没有人来给她送肉饼。
晚间他们在另一处客栈歇下来。
卫燕燕请求想下来走走,杜预龙眉毛挑起一丝轻蔑的笑意,打开了囚车门。
卫燕燕伸手扶门下去,但是腿在囚车里弯曲了几天,膝盖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她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耳边传来几声嗤笑,她艰难地扶着门,支起身子向里面看去。
薄昭和他们一样坐在桌前,用陶碗喝着白酒,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她。
卫燕燕咬着唇角,她的胳膊肘和膝盖都火辣辣的疼。她这次站了起来,一步一瘸的向店里面走去。
店里的老板娘看见卫燕燕进来的时候,表情明显怔了一下。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女人,竟然是华纯宗的囚犯。
因为腿伸不直,卫燕燕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她默默地想,我现在走路的姿势肯定很丑。
她朝里面直勾勾看着自己的老板娘友好地笑了一下,正笑着,却被身后的杜预龙一脚踹翻在地上。
“给我看着点这人。”他道,“这可是蚀川之主卫防的女儿,带她去后面吃点东西,别让她跑了。”
卫燕燕慢慢地把身子撑起来,胳膊忽然被人粗暴地攥住,她像一块破布那样被人拖到了后面。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老板娘的恶狠狠的视线。
卫燕燕脑子有点懵,她想,刚刚明明还不是这样的。
她被连拖带拽的扯到了一个凳子上,老板娘转身从后厨里抄出来一碗稀粥,当啷拍在了卫燕燕面前。
她正要喝,老板娘却厉声道:“卫老狗是你爹?”
“我爹爹是卫防,不是卫老狗。”
“别在这儿跟我装傻!”她的领子被人拽起来,在空中晃了晃,然后啪的按下去,整张脸栽进了那碗滚烫的稀粥里。
滚烫的粥顺着鼻子灌进去,卫燕燕双手挣扎着,可是头去被人死死地按着。她难受的想哭,但是粥烫着眼睛,哭不出来。她却被人按的更深。
“你看看你把我们就害成什么样儿了!如果不是卫老狗,我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怎么会都得了失魂症,一个两个的天天傻子一样!”
“我不知道……什么失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