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把手笼进水里,想把鱼抓住,在小鱼看似已经落入掌中的一刹那,她把手一合,小鱼却迅疾地从指缝间溜走了。
“哎!”
卫燕燕忙扑上去想要抓小鱼,脚下却忽然一滑,眼看着就要头朝下栽进水里,后颈却被人稳稳地抓住了。
吊在半空的卫燕燕回过头,朝薄昭甜甜地笑了一下。
薄昭下意识转眼望向水里,收手道:“尽玩些没用的。”
“没有。”卫燕燕辩驳道,“我都啃了好几天馒头了,我想吃鱼。”
薄昭无语地看着那条不及半指长的小鱼,“这鱼够塞牙缝吗?”
卫燕燕认真地用手指挑开嘴给他看,“够的。”
淡金色的阳光细碎地从树叶间漏下来,落在皮肤白皙的少女脸上,她两根手指扯着嘴角,很有些滑稽,却让薄昭眼睫微微一颤。
他拎起沉重的水桶,转身道:“走吧。”
卫燕燕跟在他后面走,一边走一边数着手指头,“我最喜欢吃鱼了。什么鱼我都喜欢吃。我娘亲以前给我做红烧鱼,可好吃啦。可惜娘亲死了,我就吃不到了,但是爹爹还可以给我做糖醋鱼,也很好吃,但是现在爹爹也死了。早知道这样我自己会做就好了。”
她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前面走着的薄昭忽然一停,“你怎么这么多话。”
卫燕燕没防备,一头碰在了薄昭后背上。薄昭后背像是块石头,碰的卫燕燕鼻尖又酸又疼。
语气又开始凶巴巴的,卫燕燕委屈地瘪了瘪嘴。
杜预龙看见薄昭时,神色明显狞恶了一瞬,他死死盯着他,好似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块肉来。
薄昭根本没看他,他将水桶放在中间,任由几个狱吏去取水喝。
卫燕燕自觉地爬进囚车里,锁上了门。
歇到最热的时候过去,他们便又上了路。
卫燕燕坐在囚车里,想着爹爹和娘亲的烧鱼,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想着想着,不自觉便有些困,就倚在栏杆上睡着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薄昭瞥了一眼囚车里的卫燕燕。
她睡的不舒服,眉头紧紧蹙着,脖子后面已经硌出了一道道印子,脑袋随着囚车的颠簸一晃一晃。
“在前面客栈就停下吧,”他说,“太晚了。”
杜预龙冷笑一声,“正是凉快的时候,现在不走,你等到太阳上来再走么?”
其余几个狱吏都没有说话,薄昭便也不再说,夹了夹马腹到了队伍前面。
为了避开暝域的跟踪,他们在小路和官道间来回穿插。夜露已深,一个灯笼似的月亮高悬上了天空,把前路照的雪白一片。
“现在走可比白天舒服多了,”王铮惬意地扇着风道,“可算凉快了。”
薄昭却忽然一勒马,“不对。”他低声说。
耿明成本就觉得这月亮亮的奇怪,把重重树影照的阴森森的,后背起了一阵白毛汗,朝薄昭低声道:“怎么回事?”
霍祯忽然开口笑说:“薄昭,你对上监押使胆子倒是挺大,怎么连条夜路都不敢走了?”
在他话语落下的那一刹那,他们周边树影簌簌而动,一点点绿光在暗中亮了起来,腥气扑面而来,月色顿时晦暗了。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路前方站了起来,沉重的吐息着,黑影嘴里叼着的东西骨碌碌滚到薄昭马下。
那是个人头,死不瞑目,正是上一个在这里倒霉的旅人。
“是狼!快走!”
随着杜预龙一声惊呼,四面潜伏的阴影拔地而起,嚎叫着朝他们扑过来。
耿明成手忙脚乱地去调转囚车,奈何小路太窄,囚车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去。
吴永狼狈地砍翻朝他扑过来的狼,“龙哥!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杜预龙高高扬起鞭子,“保命要紧!”
薄昭拽着缰绳一点点后退,那只头狼迈着悄无声息地步伐,一点点朝他逼近过来。
他俯身轻声在惊恐的马儿耳边“嘘”了一声,“莫怕。”
冷森森的月亮将他的肤色照的苍白,浓黑的长眉压在那双狭长的眼上,银冠将他的长发高高束起,这张脸在半明半暗间显出阴沉的杀意。
就在这电闪之间,他突然侧里猛拽缰绳,马儿抬起前蹄一声长鸣,与那猝然跃起的苍狼擦身而过。
头狼钩子似的钢爪擦过薄昭手臂,然而他连眉尖也没颤一下。
他手中弯刀挽出一条血色刀花,刀尖如鱼入水般划开头狼侧腹,数点血滴如蝴蝶一般在空中飞起,被月光映成了银色。
头狼一声尖利怒嚎,四肢腾空落地,泛着金属色的钢爪在地上猛然一旋,踏起黯淡黄尘。这一口咬空彻底激怒了它,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再一次向薄昭扑来。
薄昭摸了一把肩膀,一手的血。
他冷眼看着狼群跑过囚车,对车里的卫燕燕视若无物,忽然道:“这是妖狼。”
闻言耿明成捉刀的手一颤,“什么?!”
妖狼已经灵智半开,身体血脉都得到了强化,实力堪比开灵门。他们六人对上普通的狼尚有胜算,若是对上一群妖狼,绝对无死无葬身之地!
杜预龙等人已经且战且退,朝薄昭大吼道:“狼都朝你去了,薄昭,你来断后!”
薄昭手挽弯刀,身形在马上绷紧如弦上利箭,他冷声道:“杜监押跑什么,是想把妖狼引到百姓村子里去吗?”
话语落下间,灵力纹路荧光般亮遍薄昭全身。他血脉中灵力尽数调动,在皮下亮起透光纹络,又如花朵般瞬间开放,将那张冷峻的脸衬出一丝邪气。
“他妈的关你什么事?”
杜预龙眉心直跳,觉得自己心跳声震耳欲聋,他一刀背拍在霍祯的马上喝道:“还不快走!”
薄昭马蹄下的死狼尸体堆积的越来越多,霍祯那只独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精光。
在又一只狼朝他扑来时,他落刀的瞬间,仿佛不经意似的,将囚车上的铁锁哐当斩落。
“吱呀”一声轻响却在夜里那般清晰,卫燕燕揉揉眼睛醒了过来,“怎么啦?”
她的声音好似一声警铃,周围狼群冻结般停止片刻,随即全都疯了一般地朝她扑来!
卫燕燕垂着两条细白的腿坐在囚车边缘,抬起了清澈的桃花眸,望向阴云般压上来的狼群。
刹那间薄昭拍马一声怒吼,横刀立在了囚车之前!
已经转身逃去数米远的狱吏们纷纷回头来看,正见二人的身影被狼群瞬间淹没。
恍惚间周围的声音和血腥都已远去,在这寂静一刹之后,天上的月色清泠泠地亮了起来,好似白瓷碗里一汪水。
那是灵力的瞬间爆发使人的耳膜短暂失去了听觉,待他们回过神时,死狼从薄昭身上滑下去,他的长刀将那匹半人高的头狼钉死在了囚车上。
猩红的狼血顺着他鬓边乌发滴下去,薄昭垂眼瞥了一下车里的卫燕燕。
她神色平静,一脸天真,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膝头。裙角一如高山上的雪,仿佛和这世间隔着一层冷冷淡淡戳不破穿不透的膜。
她不仅没受伤,而且连丝毫惊吓都没有。
薄昭抖落了自己袍服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粉末飘飘摇摇地落下去,已经垂死的头狼似是嗅到,又挣扎了一下。
他扬起头来说,
“要杀我薄昭,没这么容易。”
第8章 夜刀
耿明成小心地弯下腰去,挨个给地上垂死的狼补刀。
通灵脉将外界灵气引入体内,化入血脉。开灵门将体内灵气引出体外,附于物上使用。薄昭实力已达开灵门巅峰,可是方才这一招虚空运灵的本事,分明又是入虚境。
隔空将天地灵气为我所用,化入体内,虚无之气为尖锥。为绳索。为利剑。
如臂使手,如手使指。
浓郁的狼血浸透了黄土,方才薄昭以灵气生生绞出了妖狼全身血液,妖狼死状极为痛苦凄惨,捅开的喉咙里都是白肉,不见血色,反倒地上,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这时杜预龙几个人才缓缓围过来,杜预龙清了清干哑的喉咙,竭力找回一点监押使的场子,“回去找间客栈歇了吧。”
霍祯尾随着杜预龙拨马,突然一阵阴风从背后袭来,他毛发一耸的瞬间,薄昭的刀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霍祯的声音发颤,“……这是什么意思?”
寒凉的刀锋紧贴的表皮,连血液流速仿佛都慢了下来。
“为何打开囚车门?”
薄昭声音森冷,带着未尽的杀意。
霍祯喉结艰难滚动,嗓音干哑得变了形,“大约是不小心砍断了锁。”
刹那之间,薄昭刀尖一晃,霍祯惨叫出声,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人头落地。
但是随着“咔哒”一声脆响,薄昭用刀尖把地上的铁锁挑了起来,在闪电般刀光之下,铁锁滑出一道抛物线,霍祯慌忙伸手接住。
锁上沾满了滚热的狼血,入手滑腻,引得霍祯一阵反胃。
锁没断,但是锁梁被灵力震开了。
“霍祯,你好大的本事。”薄昭嘲讽地看着他,“刀连锁都没碰到,就开了。”
霍祯眉心微微一动。他是这几人中生得最瘦弱的,肤色呈现一种不健康的惨白。那张瞎了一只眼睛的脸虽然是容貌俊秀,却总令人觉得如同毒蛇滑入手中,阴气森森,第一眼便令人不适。
他嘴角抿起一丝惨淡的笑意,“那又如何?这妖女可是能让万妖臣服的蚀川血脉,方才情形那般危急,若不用她引开妖狼,说不定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他低着头笑起来,“我这是为了弟兄们好。”
话音未落,薄昭猛然一抬长腿,裹挟着灵力的罡烈劲风,一脚将霍祯从马上踹了下去!
霍祯头在车辕上咚!撞了一下,整个人滚落在泥里。
他没有抬头,缓缓翻滚起身,细白的手指死死抠进了地上的血泥。
薄昭垂下手,刀锋搭上了霍祯后颈,尖锐刀锋破开了皮肉,一丝血线如红项圈那样顺着他脖颈流下去。
“往我和她身上洒引兽粉的事还没同你计较呢,”薄昭的声音冷淡中透着嗜血的狠厉,“现在跪下来磕个响头,那才是对你自己好。”
霍祯的身子剧烈颤抖着,他更深的低下头去。
薄昭的手腕轻轻一震,声音里杀意加深,“磕不磕?”
仿佛是过了很久,然而又只是一瞬间的事,在那弯刀的威慑下,霍祯猛地往地上磕了个头。
他的额头用力地撞在地上,飞起的泥点四溅开来,“求薄爷恕罪,”他声音听起来不似平常,仿佛一道绞在一起的绳索,“小人一时猪油蒙了心……”
霍祯的脸都被地上的泥巴给糊住了,额头上透出隐约的鲜红,可是他仍旧不敢停。那柄刀依然悬在脖颈上方,好像随时要把他的脑袋削下来。
薄昭懒得听他叨叨,脚尖踢在腰上,一翻,生生让霍祯在泥里打了个滚,“给她也磕。”
卫燕燕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人爬起来,用力地将头往地上撞,嘴里喃喃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薄昭背对着月亮,冷而淡的眉眼隐在黑暗里,周身散发着浓浓的血腥,脚踩马镫,玄袍垂下去,仿佛地狱里一尊凶神。
薄昭感觉到了卫燕燕的视线,便也朝她望过来,说:“看见了?这就是磕头。”
卫燕燕抿了抿唇,心里想道,磕头不好看,她以后不要随便磕了。
囚车沿原路返回,最后还是住进了方才经过的那家客栈里。
经过这一番生死搏斗,几个狱吏都累的要死,要了房就都去睡了。
卫燕燕在车上睡着了,这会儿倒是不困了。
借着明亮的月色,她看见薄昭走出房里,怀里揣着那柄环首弯刀。
血迹已经在刀上干涸了,厚重的刀脊上有奇异的暗纹,平日里看不太出来,如今血印在里面,将那蜷曲暗纹勾勒的分外清晰。
纹路诡异凶悍,不似刀工可以刻出的花纹,反倒如同人的血管,带着幽幽鬼气。
薄昭在院子里提了一桶水,井水哗啦啦冲下去,一点点洗出来雪亮刀锋,越发显得寒气逼人。
“薄昭。”卫燕燕跪坐在囚车里说,“你不困吗。”
“不。”
可是他嗓音有些哑,几乎低沉的听不清,带着难以压下去的疲倦。
卫燕燕想了想说:“刀一定要现在冲干净吗?”
“明天会生锈。”
卫燕燕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薄昭抬起眼睛看着她,在理智做出反应之前,已经迈到了囚车前。
卫燕燕从栏杆缝里伸出手来,抚在了刀面上。
薄昭下意识地把刀往回一收,似乎是怕伤了她,卫燕燕却噘了噘嘴说:“别动。”
在她纤细如春笋般的手指抚过的地方,弯刀如同被冰水洗过,那些血迹凭空消失,刀面逐渐清光夺人。
薄昭垂眼看着,却想起来卫燕燕被人打得浑身是血,倚在墙边的那一幕。
那时她身上的血迹和脏污也是这样消失的。
他几乎是鬼使神差般的问道:“你不能修炼?”
“对呀。”卫燕燕毫不在意地回答,“爹爹说我生下来就不能修炼。不过没关系,我哥哥说他会保护我的。”
她不高兴地摇摇头,“但是哥哥是骗人精。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都被欺负这么多天了,他还没来。他肯定又自己玩去,不要我了。”
“卫令麟……”薄昭缓缓说,“他不会不要你,他会来找你的。”
“真的吗?”卫燕燕笑嘻嘻地看着他,“燕燕听薄昭的,先相信他一次。不过要是他来的太晚了,我就真的不理他了。”
薄昭微微颔首,神色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好了。”卫燕燕收回手去,高兴地指给薄昭看,“干净吧?肯定比你慢慢冲快多了!”
她只顾着得意地指给薄昭,冷不防手指在那刀尖上划了一下,冒出来了几点血珠。
“嘶。”
在卫燕燕皱眉喊疼的瞬间,薄昭已经撩袍蹲了下去,捧起来她的手。
然而卫燕燕恢复的速度一如既往地快,那点伤口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消失了。
薄昭面对着眼前白润无暇的指肚,脸色罕见的僵了一下。
“没事没事。”卫燕燕期待夸奖似的在他的掌心摊开了五指,比他的手小了一圈。
“我伤好得可快啦。连哥哥都没有我恢复的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