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说道:“姑娘手艺果然不错,怪不得许泽连判官的春风度都瞧不上,三天两头地要来你店里喝酒呢。”
小二在她身边坐下来,说道:“梦老板,我这几回过去取梦斋,那人都乌泱泱的排得老长,我是挤都挤不进去啊。你看咱俩这么些年交情了,你就行个方便,给我留张床吧。”
梦影拿扇子遮了遮脸,笑道:“你也不早说,寒渊神君手下的人肯去我那小店,是给我脸上贴金呢,我欢迎还来不及。你尽管去,到了以后从院子后门进,自有小厮领你过来。”
小二笑成了一朵花。两日后,趁着和流离一道去鬼市采买东西,带着她到了取梦斋后门,劝她一道进去。
流离摇头道:“我没什么梦要做的,”又问他:“你日子过得不舒心吗,都已经跟厨娘朝夕相处了,还想做什么梦?”
想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惊道:“不会是那个吧?你信不信我告诉厨娘!”
小二在她脑袋上打了一下,说道:“年纪轻轻的,脑子里成天都是些什么。我们人间的日子过得再好,也好不过梦影给我们织出来的。”
伸出一个大拇指:“取梦斋是千年老店,质量有保证。”
流离不说什么了,看着他拍开了门,满脸欢喜地跟着那小厮走了。
流离坐在装满了食材的马车前头百无聊赖等了一会儿,突然头顶一黑,一个麻袋兜头而来。她刚要伸手去掀,那麻袋却又被人拿掉了。
灯火重新涌进来,可眼前的场景已经变了。
她到了一个周围满是火把的囚牢之中,里头除了她还有八个女妖,赫然正是前天曾到客栈闹事的那几个。她们分坐八个方位,形成八卦之势合力朝她施法攻击。
流离起先还能抵挡,后来却发现法力慢慢地使不出来了。她想跳出此阵,女妖却从袖中射出金线来,将她牢牢缚住,手下捏诀于空中画符,朝她打出八个法印。
眼见那法印就要取她性命,她又挣脱了几下,却实在是无济于事。
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时,突然一声轰然巨响,面前的世界被人一剑斩破。
许泽踏空而来,又朝法印挥了一剑,法印溃破而去,朝后击打在八个女妖身上,直打得她们吐血不止。
眼前的世界又恢复成取梦斋后门那条幽僻静寂的巷子,天空一个破破烂烂的麻袋飘下来,被许泽抓在手中。
流离恢复了法力,挣开身上金线,抬头时,许泽却朝她贴了过来,一手搂住她腰肢,一手袖中震出捆妖索,将那八个女妖捉住,带着她们一道去了取梦斋中。
屋子里南北两边分别搁了几张普普通通的床榻,上面躺着面带笑容的各路客人,小二在位置最好的南首第一张床上,正梦见自己和厨娘被天帝召回天庭,封了个上仙来做,各路神仙都一改往常爱答不理的嘴脸,拿着各种名贵的贺礼来他府中做客。
梦影坐在最前头一把凳子上,手下焚着香,不停往炉子里搁着各色香料。
许泽带着流离从外面走了过来,往她面前丢出几个女妖来。女妖们背靠着背,被捆得如同一个巨大的粽子,躺在地上嘤嘤直叫。
梦影吓得一跃而起,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许泽把烂了的麻袋往她脚边一扔,说道:“梦老板的偷天换日袋怎么到了旁人手里?”
梦影低身把麻袋捡了起来,心疼道:“好好一个宝贝,怎么破成了这样?”
柳眉倒竖看着那几个女妖:“是你们偷的?”
女妖们低了头不敢说话。许泽不欲与她再理论,只道:“这几个女妖竟妄想取人性命,坏了阴司规矩,论罪是要发去地狱做苦差的。只是不知她们背后有没有高人指点,也罢,我这就把她们带回去先上几道刑,等东西都吐干净了,再交给阎王发落。”
女妖们知道阎王手段一向厉害,此次一去定是凶多吉少,吓得全都哭了起来,连声向许泽求饶。许泽只是将她们收入袖中,拉着流离要走。
梦影上前一步拦住他,说道:“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我指使的她们去害人。不知道你有什么证据,难道仅凭一个偷天换日袋就能定我的罪?你们阴司里的规矩也未免太儿戏了吧?”
许泽说道:“是与不是,自有这几个女妖会告诉我。”
梦影又是一笑:“你这是断定事情是我做的了。许泽,我在这里等着你来给我赔罪。”
又走到流离面前,说道:“流离姑娘,许大哥好像很在意你呢,你看看,为了你都急成什么样了。只是不知,落花有意,流水是否有情。如流离姑娘这种看惯了寒渊神君天人之姿的,是否还瞧得起我们阴司里的小仙。”
流离这才抬眸看她:“不劳梦老板操心。”
梦影嘴角微滞,转身仍去了前头调香去了。
到了阎王殿里,流离看见寒渊竟然也在那里,正接了阎王递来的书册翻看着。
注意到有人来,寒渊抬起头。当看见许泽和自己那个徒弟时,一时间皱了眉,对流离道:“你来做什么?”
许泽抢先说道:“有女妖对她动了手,我在路上看见,把人给捉过来了。”说着放出袖中八个女妖。
女妖们腿软脚软,对着寒渊磕头求饶,让他留她们一命。寒渊看看她们,又抬眸看了看站在流离身边的许泽,一时想起那日,许泽回归地府时判官把流离支走对他说的话。
“神君不知,那许泽原是阎王坐下一个十分得力的鬼差,法力与黑白无常也不相上下。因见流离那丫头轮回不幸,在凡间里过得太苦,竟是暗暗生了怜惜之心,这才自愿去了人间一世,想护佑她平安。
那一世里流离本是无亲无友,孤苦无依的命格,因了许泽,多了一个朋友。
流离是许泽的执念,人一旦有了不可得的执念,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如今许泽此生既已结束,前尘往事俱往矣,就让他忘了吧,别再跟流离见面了。”
寒渊看着许泽此刻脸上的表情,那并不是已经忘了流离的样子。他微不可查地沉了沉嘴角,把书交还给阎王,朝着流离的方向走过去。却是并不看她,与她错身而过道:“跟我回去。”
流离赶紧跟上。
背后阎王问道:“寒渊神君,这几个女妖要如何处置?”
寒渊漠然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第56章
阎王让许泽把那八个女妖带去刑房审问,还没怎么用刑就听她们道:“委实无人指使,只是听人说,梦老板店里的偷天换日袋锁得住神仙妖魔法力,就过去偷了来。”
许泽问道:“何处偷的?”
女妖道:“就在她店里一张床上,大喇喇搁在那儿,一看就看见了,或许是哪位客人用过忘收了。”
许泽冷了声音道:“你们不知道流离是谁的徒弟吗,谁给你们的胆子动她?”
女妖道:“她死在偷天换日袋里,到时怀疑也是要怀疑到梦老板头上去的,我们抵死不认不就成了。”
许泽冷笑道:“你们是小看了寒渊神君,高看了梦影。”
待回禀了阎王,许泽把那几个女妖赶去了地狱看守囚犯,算着梦影的取梦斋已经打烊,便独自一人过去找她。
梦影忙了一夜,累得很,正燃了香躺在床上合眼休息。听见外头有小厮敲门,报说许泽来找,她咧嘴一笑,不慌不忙道:“快请。”
房门被推开,许泽缓步走到她床前,在旁边一把凳子上坐了。梦影半坐起身,慵懒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说道:“知道你会来,只是不知会这样快。”
身体朝他探了过去,慢慢靠近他的嘴唇:“良宵苦短,不如及时行乐……”
许泽伸手把她的脸挡开了,说道:“梦影,别再闹了。”
梦影摇头而退,靠在床头道:“你这个木头,多少年了,自她入了你的眼,你就一直这样坐怀不乱。看你去了趟人间染了点儿花花公子哥的习性,女人也换了不少,总算又开开荤了,谁知一回来立马打了原形。”
提起此事许泽就头疼起来,说道:“你趁着我去人间历练,化作不同的女人过来勾引我,我甩掉一个,你就又变一个,我换来换去,竟然都是你。要不是前几日黑白无常告诉我,我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
梦影的眼神一时娇媚得快要化出水来:“怎么了许泽哥哥,影儿伺候得不好吗?你在我身上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许泽万般无奈地看了梦影一会儿,说道:“以往是我年少不知事,爱玩了些儿。可你跟了我那日,我是在软玉楼看到的你,以为你是楼里的姑娘。
况且你也并非处子,与我不过是寻个乐子而已,你又何必当真,为了我要杀一个无辜的人。”
梦影的眼神微微黯了黯,说道:“我倒宁愿你仍是那个四处寻花问柳的鬼吏许泽,如此倒能时时得你温存。我可以不必当真,可你却先动了真,你对一个凡间来的小丫头片子动了真,为了她竟然跑去凡间那种事事做不得主的地方,还美名其曰是为了历练!你要是嫌自己法力不够,你跟我说,我天天与你双修不就是了?”
许泽听她又不正经起来,站起身道:“我知道你本性不坏,这次偷天换日袋的事情我已经替你瞒了下来,不会让人查到你头上。你要是知趣,也别再找流离麻烦了。”
梦影冷笑道:“你待她如此痴心,可她是怎么对你的,你想过吗?你去人间护佑了她那么久,在全世界与她为敌之时只有你一个人对她好,要是换做旁人,就算是一块石头,也早被你焐热了。可你看看她,至始至终,她有对你动过一次心吗?”
许泽狠狠握起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半晌道:“她对我有没有心思我不在乎,我只要她好好地活着。谁敢再欺负她,我一定不会放过。”
说完伸手一拂,打翻了她桌上的燃情香,说道:“这种下作手段以后就别再用了,你当我是傻子,一次又一次地上你的当?”转过身去,一脚踢开她房门走了。
梦影擒了满眼的泪,看着他背影远远消失在院里,手下紧抓了薄被,恨道:“程流离,你一个凡人,我不信你有通天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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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椿旁边的树种子已经长成了窈窕的大树,一年四季开着灿如烟霞的粉白花朵,迷得杏椿合不上眼。
流离来到这里时,听见他正跟合欢热火朝天地说着话,为了彰显自己见多识广,说了不少远古时期那些战神的丰功伟绩,听得合欢惊奇不止。
流离也凑过去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讲到了寒渊神君。她立马来了兴致,竖起耳朵还想再听,杏椿却是住了口。
“怎么不讲了?”流离把酒往身后藏了藏:“合欢能听,我就不能听?你也太见色忘义了。”
自从有了合欢,杏椿整个人变得年轻了不少,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妖精变成了个精神抖擞的帅小伙。果然爱情能使人回春,合欢实在功不可没。
“把酒给我我就继续说。”杏椿不停咽着口水,朝她伸长了手。流离把酒给他,他一把捧住咕咚咕咚灌了半瓶,赞了声“好酒”。
抹了把嘴道:“寒渊神君是上古灵气所化,天生天养,法力极高,五行六界里,没有人是他对手。他数次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解决了不少让天帝头疼的魔头精怪,实乃天庭第一得用之人。”
流离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往下说了,催道:“还有呢?”
“没了。”
“没了?”流离知道自己受了骗:“这事谁不知道,还用你说。”
杏椿道:“你都知道还要来听,真真是个傻丫头。”
流离瞪他一眼,盘腿在他树荫底下坐了下来。
杏椿问她:“怎么,又被你师父发落来了?”
流离闷闷道:“师父说连个小小的偷天换日袋都囚得住我,定是我不好好修炼的原因,罚我过来待够三个月再出去。”
杏椿听得笑起来,说道:“我还以为寒渊收你做徒弟不过是为了好玩儿,没想到竟是如此认真。小丫头,你福气大得很呀,得寒渊神君如此用心。
只是此处虽然也是灵气充沛,到底不如我肚子里安静,就是天塌下来都听不见响,不如你还过去?”
流离赶紧摇头:“我不要去!闷得很!”说罢闭上眼睛打起座来,凝神修炼。
杏椿指指她,对一旁合欢道:“这丫头聪明得很,修炼一天顶的上旁人修炼一年,也不知寒渊在哪儿寻到这么个宝贝。”
把另一壶酒扔给合欢,说道:“快尝尝,这丫头亲手酿的,好喝得紧。”
合欢开心一笑,张嘴喝了几口,喜得满树花朵颤了颤,说道:“流离酿酒的功夫见长啊。杏椿哥哥,这丫头这么懂事,咱们可千万不能让她死了,否则以后谁给咱们送酒来。”
杏椿越品越觉得有道理,重重点了点头,说道:“嗯,你说得很是。”
流离就在两个人的私房话里静坐修炼了三个月,天气变化无常,昨日还晴空万里,今天就大雪纷飞个不停,举目四望,一片银装素裹。
寒渊算着她也该回来了,可直到日暮西下也没看见她人影。
他过去找她,远远地看见漫天大雪中,一个小小的人影坐在树荫下,垂着头,闭着眼睛,睡得正熟。
杏椿看见他过来,高兴道:“赶紧把你这小徒弟带走,睡得死猪一样,怎么喊都叫不醒。”
寒渊无奈,躬身把流离横抱起来,带着她走出皑皑雪原。怀中的女孩脑袋一滑,白净的侧脸窝在他心口处。长长的头发垂下去,露出她耳后那朵愈发殷红的彼岸花。
他心里就莫名一痛。
那疼痛来得蹊跷,又久久不去,从心口处一圈圈往外扩散。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似乎是一人身影,那人坐在阶前,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抬头看远处巨大的月亮。听见开门声响起,她立刻窜了起来,甜甜地笑开。
“师父,你回来了!”
她说。
寒渊再要继续深想下去,有一道无形的光瞬间溃散而来,掩盖掉一切,把方才模糊的影子也冲击得零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