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千年过去,相见两不识。
第72章
生死簿低下去,流离看见他的眼,通红着,却又不像他平常那般妖冶的模样,倒是……
倒是有些可怜。
寂行几乎是有些贪婪地盯着她看,目光一时一刻也移不开。
流离莫名心慌,疑惑问他:“你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又问:“生死簿上写了什么?”
寂行朝她伸出了手,想摸一摸她久违的脸。
突然寺院禁制被人强行冲破,平地里一阵风起,片刻间,寒渊已转瞬而至,夺过寂行手里的生死簿,另一只手搂住流离腰肢,带着她往后退了几步,隔开与他的距离。
“你好大胆子,”寒渊面无表情看着他,眼中一抹冷意:“我的人也敢动!”
寂行恢复了那张妖冶邪恶的脸,身上透出凛凛魔气:“你的人?谁说她认了你做师父,就是你的人。”
流离见他手心已冒出黑气,下意识地就往寒渊面前挡了挡,一副戒备的样子看着他。
寂行心中一寒,看着流离脱口就问:“你喜欢他?”
流离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眼珠子都停滞不动,不敢往身后寒渊的方向瞄一眼,觉得自己靠近他的那半边身体都是麻的。
她觉得,他现在肯定皱了眉头在十分嫌弃地盯着自己的后脑勺看。
她必须及时止损,不能让师父厌恶了自己。
“没有的事!”她脆声否认:“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啊!”
又赶紧转移话题:“你也不要轻举妄动,你是打不过我师父的,何必做无谓斗争,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寂行冷哼道:“好好说,他们那些仙人有谁愿意听我好好说,他们只知道我杀了人,入了魔,为了所谓大义,就一定要将我除掉。但凡有一个人听我好好说,我也沦落不到今日这般地步。”
流离问他:“那你为什么要杀人?”
寂行看着她,不知不觉软了口气:“我杀的是该死之人,世道不公,我别无选择。”
朝着她走了几步,慢慢靠近,盯着她的眼睛:“他们全都该死,我本该更早出手,否则也不会……”
后三个字在他喉咙里戛然而止。他沉吟片刻,突然下定决心,伸手去抓她手腕。
沉默良久的寒渊却在倏忽间往前移了一步,把流离护在自己身后,伸掌稍一用力把寂行往后推了个趔趄。
寂行变了脸色,说了“找死”两个字,手中凝气向他打去。
寒渊接了他几招,却发现此人近些年来魔气大涨,修为日深,反倒是自己身上的神力愈发薄弱,许多法力使不出来,渐渐竟是露了败相。
寂行趁他恍神间,朝他打去一掌。
不想流离却是窜了过来,结印与他相抗。他虽及时收手,到底已使出十分力气,伤得流离吐出一口血,往后栽了过去。
寒渊接住流离,再扭头朝他看过去时,眼里多了些恼怒之色。
半空中突起一阵风云,剧烈气流刮得寂行睁不开眼来。手脚一紧,有无数法印结绳将他捆了起来。
他由佛入魔,最是怕佛家法器,此刻手脚皆是不能动弹,耳里又有无数僧侣在朝他不停吐念佛经,吵得他直要头疼而死,倒在地上翻来覆去惨叫个不停。
流离直觉此人心性不坏,定是有什么苦衷才不得不犯下大错,见寒渊还要出手,忙忙一把抓住,说道:“放他一马吧!”
寒渊蹙眉去看她。
流离说道:“我瞧着他并不像个坏人,或许真有什么苦衷。”
寒渊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是收了法印。
四围烈风立时停了下来,他什么也没说,带着流离转身而去。
寂行身上痛楚已停,眼睁睁看着流离离去,想伸手去抓她,无奈怎么也抓不住她一片衣角。
直到回客栈路上,流离发现自己竟还握着师父的手腕。
她忙被烫了一般松开了,不动声色收回来。
寒渊眼睫不动,神色中未有一丝变化,行到阴阳交界之地时,带她落下地去,说道:“你回去疗伤。”
见他要走,流离赶忙问:“师父要去哪儿?”
寒渊脚步不停,往地府方向走去:“去还生死簿。”
行至地府门前,寒渊拿出生死簿,翻到了寂行那一页。
他看着上面的记载,等看到最后,“程流离被善来村村民围殴致死”时,目中蓦地闪过惊痛,一张脸愈发寒凉起来。
等见到阎王,寒渊把生死簿还给他,说道:“小徒不懂事,还请阎王见谅。”
阎王心中有气,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举手给寒渊倒了杯酒,说道:“你那徒弟人不大,胆子倒着实大得厉害,什么事都敢做,从不把规矩放在眼里。”
寒渊端起杯来,默了默,说道:“凡人大多是投胎几世而魂飞魄散?”
阎王听他问得突然,好生想了想,说道:“能撑十世就已是难得了。”
“那阎王可知我那胆大包天的徒儿为何两千年前就有其行迹?”
阎王“这”了一会儿,说:“地府事务繁忙,此事我委实不知。”
他抬起头,恰好看见换了秦朝衣衫的判官从外头走过,忙叫了过来,指着他说:“凡人生死轮回一事皆是判官在管,神君可找他问个究竟。”
看向判官,故作严厉道:“陆判,你可知程流离两千年前就已入了凡世?”
判官仔细思索一番,说道:“每日里我见过的凡人那么多,若是每一个都记得,我就该去天上做文曲星了,何苦窝在地府里不见天日。”
他演技实在太好,寒渊竟看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没再问下去,喝下杯中酒,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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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离正在店里扎灯笼玩,后头有小孩哭闹声响起,母亲在旁边不停哄劝他。
原是这小孩在家里玩耍时不小心摔出窗户,跌落在十八层下。这母亲呆了两秒,然后也跳了下去,陪他一起丧了命。
今世母子缘太短,她有些舍不得,就问另一桌的黑白无常与许泽:“鬼差大人,你们可否与阎王说说,让我跟孩子下一世也做母子?”
范无救咔嚓咔嚓嚼着花生米,说道:“你看护不利,下辈子还想害他?别做梦了。况做过亲人的,以后再怎么投胎都是见不到的了。”
那母亲脸上现出一种万分失望又悔恨的表情,把儿子抱在腿上,搂着他哭个不停。
许泽放下酒杯,说道:“你们俩同一天死亡,下辈子如何能做母子?难道你要他等你二十年再去投胎?”
女人渐渐地止住了哭泣,强忍悲痛喂儿子喝起米粥来。
流离扭回头,继续扎手里的纸灯笼,做成个莲花形状,涂上粉色颜料。
寒渊从外头回来,正瞧见许泽侧着头静静地打量流离,看她脸上蹭了块颜料,还勾起唇角笑了笑。
寒渊垂了眸,过去坐在许泽对面,挡住了他的视线。
“不知许泽仙君何时入的地府?”
寒渊用刚好能被他听见又刚好不能被流离听见的话音问他。
许泽略愣了愣,说道:“是在汉末时期得道成仙,被分配来了地府阎王手下。”
“哦?”寒渊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两千年前。阁下倒是记得清楚。”
许泽苦涩一笑:“说来也是有些巧了,那年我被派去召领的第一个阴魂就是神君你的徒弟,流离。我倒还记得那日她从血泊中起身,一身浅蓝色的衣衫被染得成了大红色,就连头发上都是丝丝缕缕的血,像是刚从血湖里爬出来的。
她回头看一眼还在不停踢打她尸体的村民,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跟我走了。
也是我失职,走得急了些,没看见寂行已经快要入魔。若我能及时通报阻止,那一千多村民也就不会枉死了。因为此事,阎王还将我重罚了一顿,因此记得十分清楚。”
寒渊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面上却仍作出一副淡淡的样子,什么也没再说,起身去了客栈后院。
流离觉得四围空气莫名冷了起来,明明此处四季如春,不知为何会有一股寒气袭来。她缩了缩肩膀,推开做好的莲花灯,开始扎新的一盏。
“流离,你改行啦,改卖灯笼啦?”
听说又去了人间娱乐圈重新来过的芒遥仙子从外头走进店里,拿起莲花灯粗略看了看,问她说:“你师父呢?”
流离指了指后院。
芒遥赶紧朝那边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掏出兜里的姻缘红线。
流离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放心,过去跟在后面偷偷看着。
芒遥鬼鬼祟祟趴在师父屋前,指间结印放出了一只昏睡虫,让它过去放倒寒渊。
昏睡虫扇着薄薄的翅膀寂静无声地飞进窗去,不过片刻又吱哇乱叫地被打出窗外,倒在地上翻着肚皮死了。
芒遥失望得很,过得片刻抽出一根红线来,给它施了个隐身咒,把它吹进屋。
红线直直往寒渊小指上靠,正要一鼓作气缠上去,突然在空中自燃起来,顷刻间化为灰烬。
寒渊皱了眉头,扭头看向窗外,眼神不耐。
芒遥被吓得一个激灵连退几步。
“流离!”芒遥过来搬救兵,把一根红线塞进流离手里,说道:“你去帮我绑,求求你了,记得多缠几道!”
流离摇头:“我不敢。”坐回桌旁继续扎自己的灯笼去了。
芒遥瞪她一眼,愤愤往她旁边一坐,说道:“那我就不走了。”
扭头嘱咐小二:“让厨娘晚上多做几道菜,我要留下来吃。记得一定要做一道豆腐三鲜汤,寒渊神君爱喝。”
小二冷笑道:“你少做梦了,就是往日里寒渊神君也极少用饭,早就辟谷了。”
芒遥撇嘴道:“那就多拿些春风度来,不信神君不动心。”
第73章
芒遥在客栈里守了几日,却果然不见寒渊过来用饭。只是偶尔酒香袅袅,吸引得他终于赏脸在她旁边坐一坐。
只是这样,芒遥都欢喜得很,不停地找话题与他说。虽然很少得到他的回应,心里依旧满足。
一日恰好涤星仙子来寻寒渊,一眼看见芒遥正把头伸到寒渊面前去,都快贴上他嘴唇了,气得转身要走。
没走出几步,她又想了想,深觉自己同寒渊的关系明明更密切,绝对不能输给芒遥。
她停下脚步,掩饰掉脸上不悦,过来坐在寒渊另一边,说道:“神君许久不去寻我,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却原来是惹了桃花了。”
芒遥直起身,一双美目带着敌意落在她身上:“涤星仙子不好好接客,跑出来做什么?”
涤星的呼吸瞬间慢了起来,长长长长地吸口气。等把气呼出来的时候,脸上灿然一笑,说道:“接客自是要接,只是寒渊神君不来,谁敢让我接客?”
芒遥的脸立刻垮了下来,骂了她一句:“无耻!”
第一回合以涤星的胜利告终。
流离站在柜台后头,抬头去瞧师父脸上神色。此刻这个风暴中心的人却仍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分坐自己两边的不过是两只聒噪的鸟儿,她们说的什么他一概没听懂。
流离低下头继续拨算盘,过了一会儿,发现账本上记错了两个数字,赶忙消掉重写。涤星突然叫了她一声,说道:“流离,再拿些酒来。”
流离抬眼往他们那边看了看,转身从酒柜上抱下两坛子春风度拿了过去。
芒遥嗤笑一声,对涤星道:“你倒是自来熟,跟流离说过话吗,就一副师娘的口吻使唤她。”
涤星道:“我虽与流离未曾见过,却是一见如故,不像你,不管来纠缠多少次,对过路客栈而言都是一个外人。”
芒遥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脸皮厚得比得上九重天上的云彩了。”
把流离往自己身边一拉,说道:“流离,人家说跟你一见如故呢,不知你对她故不故呀?”
流离没说什么,低着头走了,气得芒遥骂她一句:“没出息。”
转而继续对涤星火力全开:“你倒不是外人,可过路客栈的哪个又拿你当盘菜了?”
涤星的脸黑了黑,第二回 合以芒遥的胜利告终。
眼见她们又要开始第三局较量,门外却又走来一员大将,正是天帝最宠爱的小女儿越简仙子。
今日倒是齐全,再添个人她们就能凑够一桌麻将了。
三个绝色佳人纷纷凑在寒渊面前,可寒渊至今仍是连个眉头都没动一动。
流离本还窃喜,可又转念一想,如此可见他的眼光已经高到了什么地步。
她心口飞速滑过一抹颓丧之气,凉飕飕的,冷得吓人。
越简仙子轻蔑地白了一眼芒遥和涤星,对寒渊道:“寒渊哥哥,父帝知道你放走了寂行,让我请你去天庭呢。不过你不必担心,有我在,父帝不敢说什么的。”
流离担心起来,放走寂行是她的主意。如今又让师父背了锅,实在是她的过错。
她下意识想走出来说点什么,脚步却是一滞,两腿被师父施了定身诀,半步也迈不出去了。
寒渊背对着她,喝下手边一杯酒,起身走出客栈。
越简在他后头跟着,临出客栈时扭头朝涤星身上投来一个威胁的眼神,说道:“没事就好好待在软玉楼里,少出来招摇过市。”
又对芒遥道:“痴心妄想了几千年,软钉子也碰过不少次了,你还不死心呐?”
涤星和芒遥等她走了,不忿地甩开手边酒盅,抱着胳膊生起闷气来。
这一局越简仙子双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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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过路客栈里安静非常,流离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堂继续扎纸灯笼。
此生漫长,多了不少时间随意挥霍,未来还会有无数时间随意挥霍,这一切都是寒渊给她的,如何报答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