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客栈——话眠
时间:2022-05-30 08:54:02

  突听一声脆响,门闩被人从外头拿刀移开了。
  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时,看见法通慢悠悠地推开了门,朝着她一脸奸笑走来。
  她忙忙拿起爹娘给她留下的防身匕首,藏在身后说:“法通,你过了几天好日子,又活腻歪了是不是!”
  法通歪嘴一笑,说道:“我还真是要谢谢拜你所赐的好日子,那一百戒棍,我到现在还记得十分清楚,一天都不敢忘!”
  他说完,上来拿布塞住了流离的嘴,麻袋一兜,抗在肩上带去了时家自己卧房。
  时柳儿正躺在床上休息,看见他带回一个人来,吓得一跃而起,躲在墙角发起抖来。
  法通把麻袋拿掉,对时柳儿笑道:“娘子,你不是恨透了这丫头吗,现在夫君给你报仇好不好,你就只管睁着眼睛好好看。”
  流离拿掉了嘴里的布,连连呸了几声,转身要跑。法通早把房门锁上,奸笑着就开始脱自己身上衣裳,上来要碰她。
  流离心里一阵阵地犯恶心,在他靠近自己时,悄悄拿出袖中匕首,眼睛眨也不眨地把刀捅进了他心口。
  法通身体痛得不停痉挛起来,嘴里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出血。
  他指着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敢!”
  流离拔出刀,看他已是不足为惧,转身开门跑了出去。
  外头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见村子里的犬吠声。
  她不敢乱跑,捏着匕首回家,把门都关死,坐在屋里整整一夜未合眼。
  次日一早,她奔出门去想找府衙报官,谁知外头却聚集来一群凶神恶煞的村民,以村长为首过来围住她,恶声恶气道:“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心思怎能如此歹毒,把人杀了不算,竟还剁成了肉酱!”
  流离脑子里轰隆一声爆炸开来,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他们说:“什么剁成肉酱?”
  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时柳儿就扶着肚子扑了过来,张着嘴嚎啕不止,说道:“我娘那人平时说话是难听了点儿,可你也不能就为了这么小的事就把我家人全杀光了啊!还……还……
  你还把他们一刀一刀地剁得肉酱一般。要不是我躲了起来,你连我和我腹中的孩子都不会放过啊!”
  流离只觉得十分荒唐,大声道:“我没有!我只是迫不得已刺了你丈夫一刀,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你……”
  “我丈夫与我相敬如宾,恩爱有加,”时柳儿把话抢了过去:“我爹娘也是父慈母爱,从小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眼看着就要三世同堂享天伦之乐,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你就把他们全杀了个干净,你跟我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害我!”
  流离还要辩驳,斜刺里却冲出一个妇人来,正是流离不久前见到的生母。
  她变得比那时还要衰老,步履蹒跚,满头银发,过来指着流离恨声道:“你这个天打雷劈的不孝女!我再怎么样也是你亲娘啊,当年家乡遭了旱灾,我迫于无奈把你送进大伯家里,保你三餐无忧。
  你竟然恩将仇报,把他们一家七口全给杀了个精光,又跑来这荒僻之地苟活至今,害我找得好苦!
  我念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忍心送你见官,可你竟然想杀人灭口,活活把你亲爹和亲弟弟砍死,可怜我一辈子一件坏事都没有做过,为什么会有你这么个孽障!你把我儿子还给我,让他活过来,你让他活过来!”
  妇人说到最后已是癫狂之状,上来对着流离又打又踢。
  流离觉得一切都荒唐得可笑,她们说得言之凿凿,感情真切,一时间都让她怀疑起自己,这些事到底有没有做过,她究竟是不是她们口中的杀人狂魔。
  如果不是,那她又究竟做错了什么,能让她们如此憎恨,把丧亲之仇通通算在她的身上。
  周围村民们见过时柳儿家中墙上地下斑驳的血迹,和三堆被剁成肉酱的黏稠人尸。
  他们本就怕透了流离,此时听时柳儿一挑拨,又恨透了流离。如今见她至亲都过来出首她,听她做了如此丧尽天良的事,一时更觉得她实在是心狠手辣。再让她留在村里,只会贻害万年。
  村民们就都握紧了拳头,朝着她纷纷涌来。
  流离脸上头上不停挨着拳头巴掌,肚子被人踹了好几脚,腿上被棍子打得麻木起来。
  天空被一群面目狰狞的人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一点儿光亮。血从她额头蜿蜒而下,染红了她的眼睛。
  她很想冲出去,冲到一个能自由呼吸的地方,肆意洒脱地过完这一辈子。可原来,她竟是逃不掉的。
  突然,人群里撕开了一条口子,她的养父养母冲过来,把她紧紧护在怀里,替她承受着村民们的殴打。
  血腥味在她鼻腔里越来越重,她抬起眼,看见爹爹娘亲脸上身上全都是纵横的血道子。
  爹爹伸长胳膊在外头护着她们,娘亲把她圈在怀里,如抱刚出生的幼崽一般抱着她,又伸了手掌捂住她的眼睛,挡住她眼前的鲜血。
  她看不见,耳朵却是异常灵敏。她听见爹爹娘亲对着那群失了心智的村民说:“别打我的孩子!求求你们,别打我的孩子!”
 
 
第71章 
  寂行今日心神不宁,方丈讲经时他什么也没听进去,目光频频往禅室外头看。
  方丈念了声佛,对他说:“你心有挂碍,待我圆寂之后,如何承我衣钵。”
  寂行道:“徒弟惶恐,修行浅薄,不敢担此大任。”
  方丈摇头道:“你也许久未下山了,不如今日就去化缘吧。”
  寂行合掌答应,带上托钵下了山。
  过了一座小桥,穿过一片梅花林,看见村子里头聚集着许多人,每个人眼里都闪着野兽般嗜血的光芒。
  在村民们前面,是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的两个人,围成个圆形以保护的姿势护着里头的什么。
  突然一只血手从里面伸了出来,发上沾了丝丝血迹的女孩直起身,护着她的两个人就砰然倒地,紧闭着双目毫无声息。
  流离低头看着他们,整个人平静得诡异。
  她想,自己幼时不受亲生爹娘待见,没过过一天母慈子孝的日子。老天怜惜她,重新给了她善良的父母,安然无忧地活到了现在。可她到底是福薄,老天暂时的怜悯,如今终于也收回去了。
  有仇恨的光芒毒蛇一样窜进她四肢百骸,她抬起头,看着四围的村民,和村民前头那个面目丑陋的妇人。
  她还记得,她曾经对时柳儿的母亲说过,什么货色生什么货色,却忘了她的生身父母更是不堪,她注定也是个卑贱之人,所以不配得到程家夫妇的疼爱。她受了十二年无微不至的抚养之恩,到头来却害得他们惨死。
  她若不做点什么,岂非就是狼心狗肺,天理不容。
  她就举步走到时柳儿身边,说道:“你爹娘死了,被剁成了肉酱?”
  时柳儿捂着肚子,往后退了两步,怕道:“是,他们变成这样,全都是你做的!”
  流离冷笑起来:“法通玷污了你,他们倒让你嫁给他。所以你恨他们,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法通后又去杀了你爹娘。
  你觉得只要他们死了,你的日子就能好过起来,你的人生就能重新开始。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逼着你嫁给一个毁了你人生的人。”
  “你胡说!”时柳儿歇斯底里地嚎叫起来,转身对着全村百姓道:“大家不要信她的,这妖女是在胡言乱语,故意辱我名节!”
  流离道:“我有没有在胡说,你心里最清楚。”
  她又走到了那个妇人,她的生身母亲面前,说道:“你儿子病死了。”
  妇人绝口否认:“他是被你杀死的!你这个贱种,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过着好日子,怎么就不想想我们三个每天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
  你这个赔钱货,我们可是你亲人啊,你竟不管我们死活,自己躲起来吃好的穿好的!我生你出来干什么!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我当时就该把你掐死!”
  流离充耳未闻,梦呓一般自顾自道:“既然最宝贝的儿子都死了,你还活着做什么。”
  她抽出了袖中带血的匕首,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一连捅了那妇人好几刀。直到她一点儿气也没有了,这才抽出了匕首。
  妇人怒睁着一双眼睛,在她面前缓缓滑下地去,已经死得透了。
  村民们看见这一幕,不由更是惊恐,指着她骂:“果然是连亲生父母都能下得去手的畜生,这样的人怎能留在咱们善来村,简直丢尽了我们的脸。大家上啊,把她给我赶出去!”
  “赶出去!”
  “把她赶出去!”
  村民们就又扑了上来,头先几个被她手起刀落割断了脖颈,殷红的血喷溅了她满脸。后来人越来越多,匕首被夺走,她被踹在地上踢了一脚又一脚。
  寂行看见这副景象,心下剧烈疼了起来,竟躬身当场吐出了一口鲜血。
  手里的托钵掉在地上,他弯腰抚着心口,等再抬起头时,一双眼睛微微变得红了起来。
  他朝那群村民奋力跑过去,口里大声喊着:“不许动她!谁也不许动她!给我停下!”
  可他的力量实在太小,嘶哑的嗓音被村民们愤恨的踢打声所淹没。等他好不容易挤进最中心时,女孩已被打得血肉模糊,如一滩烂泥般蜷缩着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一丝气息。
  鲜血染得她通身血红,看不出她本来面目。他离得她近一点儿,白色僧袍就被浸上刺眼的红,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洗掉。
  他跪在她身边,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去碰她的脸。
  他本是想把她脸上的血擦掉,她是那样纯白干净的一个女孩,一定受不了自己这副样子。
  可手指刚轻轻地碰一碰她,那块地方却是破出一块血肉,从里面又源源不断地涌出更多的血。
  他的眼睛就在这个时候从微红变作赤红,原本温和良善的一张脸也变得妖异诡谲。
  平地起了一阵阴风,有无数尖利的声音朝他耳朵里不停地啸叫。
  “佛法普度众生,可你看看它度了什么?”
  “你早就该来了,但凡你早日醒悟,也不会看着她落到这般下场。”
  “佛护不了她,只有你强大起来才护得了她。”
  “该死的人不死,该活的人不活,这就是佛法普照下的众生。”
  “来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佛祖慈悲为怀,唯独不救一个流离。”
  “来吧!!”
  “入我魔道,去住自由,无复留碍。”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令识虚妄,深厌自生,无有涅槃,覆亡三界!”
  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嘶喊,有无数赤黑色魔灵飓风一般冲入寂行体内。
  周边十里刮起诡异的妖风,吹得梅花胡乱飞舞而来。天边阴沉沉卷来赤黑浓云,遮蔽住刚刚升起的晨阳。四周一片昏暗,流光尽失,光芒尽灭。
  村民们吓得四处流窜,却是怎么样都走不出眼前这片迷障。红得愈发艳丽的梅花冥纸一般洒满整个天地,正中心衣袍烈烈的和尚缓缓升向半空,嘴角一勾,绽开一个诡异的微笑。
  下一秒,惨叫声此起彼伏,凡善来村余下两百一十三户村民,一千零七十九口人,上到耄耋老人,下到时柳儿腹中未成形的胎儿,全都被他杀得干干净净,又被开肠破肚,挖心剖肺,尸体累累堆成小山一般,直耸入云。
  鲜血满溅,染得一地梅花妖异无比。
  地府不知此处异变,无人来收魂。一千零七十九个亡灵从地上爬起来,惨叫着奔逃,一股热浪却把他们卷进去。
  寂行手中凝符,口中默念咒语,欲将他们炼化,为己所用。
  圆明方丈从迦叶寺中匆匆赶来,看见此地惨状,痛心道:“寂行,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快收手!”
  寂行不屑一笑:“佛又如何,魔又如何,佛不度我,修佛何用!”
  随着一声震天彻地的怒喝,他在哀哀惨叫声中,炼化了一千七十九个亡灵,一时间身上魔力暴涨,红光冲天,震得天庭伏魔杵烈烈而动。
  魔界常年来无人统领,在六界中总是存在感最低的那个。如今终于等来一代魔尊出世,他们桀桀怪笑着从魔界奔涌而来,纷纷汇集到寂行身边,跪倒一地,山呼万岁。
  太白金星看见伏魔杵有异动,心下直道不好,又见观尘镜里善来村里面白骨累累,尸身成山,忙向天帝禀报凡间恐有一代魔君出世,必须立即镇压,否则后患无穷。
  天帝原还轻敌,略派了几员大将前去捉拿,却都被打得重伤而归。适时寒渊神君正在闭关,无人敢去打搅,天帝只得拨了五万精兵,由战神刑天总领下界而去。
  寂行为找流离魂魄,在几年间带领着魔界众人将整个人间都翻了一遍。
  人间找不到,他就去神界,去仙界,去妖界,不惜翻江倒海,毁天灭地,也要翻遍六界,找到女孩魂魄。
  等找到了她,他要把她保护起来。谁敢来动她一根头发,他就会要了那人的命。
  可他最终却是一无所得。
  最后,他去了地府,逼判官说出流离去处。
  判官已接到天庭伏魔令,假意说帮他去查,却是将他引入了黄泉阵法之中,与刑天里应外合,集五万天兵之力封印了他,将他锁拿入十六层地狱,永生受烈火焚烧之苦。
  他被锁魂链绑在火山上,时间如白驹过隙,又在煎熬里度日如年。他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挡在她身前,被村民打得跳脚的小小的人影。
  两千年时间在永无休止的烈火中漫漫而过,渐渐地,他就忘了,忘了自己因何而来,如何归去。
  突地一声脆响,有人脚步清浅,推门而入。
  相隔千年的姑娘清晰了面容,闯入了他的世界。她小小的手里捏出了个火诀,轻巧地去抓吸引而来的紫色流萤,嘴角一抹浅笑。
  一股巨大的力量重新充盈他全身,两千年里沉睡已久的灵力瞬间四散开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身上的锁魂链就随着她的闯入,啪得一声断开了。
  女孩回身来看着他,出手阻止他出狱。
  他轻蔑地对着她笑,出手震碎她的心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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