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灌进入口之后, 莹蓝色正方体周围亮起一圈淡淡的白光,而后从手心飞出,按照李一格预先设置好的路线,由内而外地顺时针将所有浮雕一一录了进来。
根据系统的说明, 只要将灵力输入另一个小口, 就可以随时调出录像翻看。
好处是这东西可以反复观看,但缺点也很明显。
众生镜只支持反复播放一段录像, 如果录入了新的内容,之前的视频就会被覆写。
如果不是姜骋财大气粗, 李一格怕是还真舍不得就这么用了。
她抓回众生镜,从笔记本上撕了张纸条,写好录制时间和用处, 放回了架子空置的格子里。
做完这些, 她才谨慎地向前走了几步。
柔和的光线之下, 长坡遍地尸骨, 最浅的地方也没过了膝盖。
行走其中的古怪触感让李一格想起了海洋球, 只是海洋球带来的是欢乐,尸骨堆只能让人骨头缝里都生出发毛的寒意。
李一格默念三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连着抛了几十个照明术度化亡魂, 又从姜骋的“遗产”中掏了一把镰刀和一柄斧头, 交叉在胸前, 装着胆子往前走。
在党的光辉照耀之下,一路万幸没发生诈尸之类的灵异事件,还算有惊无险。
距离圆台还剩三米的时候,李一格收了“法器”。
她的面前,两具骨架纠缠在一起。
从个头高矮推测,左边的是个男人,右边的是个女人。
二人紧紧相拥,男人左手按着女人后脑,右手虚握成爪,五指包住女人后心,指骨中间穿过了三支袖珍冷箭。
而他的后心处,由内而外地穿出一柄小巧而精致的匕首,那华美浮雕覆盖的匕首柄上。
李一格端详片刻,不敢置信地摸出了别人送姜骋的礼物。
——在刚才的下滑过程中,这把华而不实的小刀曾派上了意想不到的用场。
她一一比对过细节,确认是同一批货之后,壮着胆子伸手,碰了碰刀刃。
不仅外形相同,连锋利程度也一模一样。
结合众生镜跳出的信息可知,这两个人多半也经历过“流离年代”,兴许还和姜骋有些交情。
可惜表面的皮肉早已脱落,看不出二人生前的表情,也无从知道更多的信息。
指腹擦过钝钝的匕首,再不懂武器的人也清楚,这刀根本就没有开刃。
用没有开刃的装饰性匕首,硬生生把人捅了个对穿,要么使用者腕力过人,要么就是有深仇大恨。
但是有深仇大恨,又怎么会抱在一起呢?
两具尸体死死纠缠,有不少部分早因分子运动浅浅粘合到了一起,远远看去,好似二人合而为一,形成了一尊造型诡异的雕塑。
两个部分相互依存,互相攀附着生长,骨骼却如实地记录下了他们临终前的最后时刻。
在骨架之中,偶有几缕残破布条无风自动。
过了不知多少年,入手依旧丝滑柔韧,色彩斑斓,应当是很不错的料子。
李一格绕着他们转了一圈,在女人身后不远处的一副尸骨之中,找到了一个黄皮本子。
B5大小,封面包了软皮,一戳便微微下陷,触感微凉,富有弹性,有点儿像皮革制品。
她翻开了第一页。
小楷字清爽秀劲,依稀能看出主人深厚的功底。
这些漂亮的方正小字将主人与恋人的故事娓娓道来,字里行间都洋溢着青涩的悸动。
就连李一格这种对异性和感情敬谢不敏的人,都被二人之间拉扯暧昧的氛围勾动心弦,上头地嗑起了cp。
据书中所述,笔记的主人与恋人安纳金在南城相遇。
修仙界出现这种富有异域风情的名字,实在不怎么寻常。
李一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技能书第二页的小字,继续看了下去。
那时的修仙界,还是大多数升级流仙侠文描述的样子,遵循原初的古老法则,信奉强者为尊。
南城拍卖会上,笔记的主人以高价拍下了一部功法,而后在城郊被十几名修士联手追杀。
即便在实力至上的修仙界,也极少发生这样的事情。
况且这部功法,不过是“她”笔记的残篇,价值虽高,却也没有高过同场竞拍的授课记录。
她修为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地落了下乘。
眼看对面临时结盟的修士就要痛下杀手,金发灰眼的男子如天神降世,威风凛凛地挡在了笔记主人的面前。
英雄救美。
一见钟情。
不过二人究竟还是含蓄的。
即便互相抱有好感,却还是矜持地示好、浅浅地试探。
在长期的相处过程中,笔记的主人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个儒雅温和、耐心斯文的异域青年。
他教她学一种陌生的语言,为修仙界带来了闻所未闻、也见所未见的“科技”。
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在一条线上自动生产,每个环节的安排都恰到好处,一切井然有序,整个修仙界空前繁荣,也前所未有的和平与安定。
旧的秩序被终结,新的秩序破土而出。
而笔记的主人和安纳金在这场改革中居功至伟,名气渐渐大过了规定下旧秩序的“她”。
新出生的孩子们,只认得这一对神仙眷侣,畅快自由地在高科技泽被下的世界探索自我的边界。
但平静的海面之下,早已有暗潮汹涌。
只是一觉睡醒的功夫,笔记的主人便发现自己被恋人囚禁了,身边半丝可引动的灵气也无,耳中是雷鸣般的机器隆隆声。
“你醒了,我的公主。”
金发青年着黑金镶红的制服,仪态万方,贵不可言。
单边眼镜下,银质链条流水般下垂,柔顺地搭在金质肩章上。
外面的侍卫穿着同样形制的军装,只是不如安纳金身上的繁复,胸口也没有多到晃眼的徽章和绶带。
他们叫他将军。
她抬起头,扯动了脖子上的锁链,在“丁零当啷”的清脆声响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安纳金?”
李一格猛地合上书,深吸一口气,摸索着跳过了几页,确认内容健康绿色后,才松懈下来,继续阅读。
该怎么说呢。
如果系统捕捉到了被她跳过的这段内容,并将之转化为“李一格女配逆袭”剧本的一部分,这本书百分之百地无法过审。
唯一能幸存的一句话,也不过是:他怕失去我,于是抢先毁了我。
所有的法器都被带走,唯一能称得上“武器”的,不过是一柄给小孩子把玩的精致匕首。
没有开刃,但内置了通讯器。
只要按下上面的按钮,即便远在千里之外,安纳金也能收到她遇险的信号。
她决定用这个方法杀掉他。
具体的做法,笔记里并没有详写,甚至“用通讯器杀掉安纳金”也仅仅是李一格自己的推断。
毕竟看过这一段之后,她特意凑到尸骨旁找了一趟,发现报警按钮始终没有回弹。
——只有安纳金确认她的安全不会受到威胁,这个按钮才会被他手动调回原位。
后续内容,也许是怕囚禁她的人起疑,记的全是一些日常的琐碎见闻和英语笔记。
李一格摸出了一册全新的笔记本,将她的英语笔记一一记好,就连笔记主人注释在下面、以表发音的文字都没有放过。
学习的机会太难得了,她将此视为恩赐与馈赠。
她珍而重之地将笔记收好,双手合十,向两具历经多年仍屹立不倒的尸骨鞠躬。
***
下跪是没有用的。
如果下跪有用,那他曾经听到的哭号求饶与尖叫,也该保住主人最后的尊严与完整。
容清眼神淡漠,从深深凹陷的颅骨中拔出扳手,信手擦去脸侧沾上的血液,毫不留情地抬脚,踢开了面前正在冷却的躯体。
后仰下去的眼神拉开弧线,暗淡的光芒写满了惊恐和绝望,唯独没有自责与忏悔。
“你、你杀了……好多人……”
方悦躲在他身后,被迸射而出的脑浆与血液撒了一头一脸的浑浊液体,却连擦都不敢擦。
唯唯诺诺地跟在这尊杀神身后,嗓音发颤。
他低下头,楼道里已经蓄起了一汪浅浅的血。
“纠、纠老师人还挺好的……”
眼看容清要去踹下一扇门,他后退两步,试图跟昔日的同学讲讲道理,让这人行行好,放旁人一条生路。
也不怪他害怕。
干脆利落地解决掉老张和小李之后,容清就像杀红了眼一般,从一楼杀到六楼,只要是没穿“校服”的成年人,下手就连眼都不眨一下。
方悦初时还觉得这是在行侠仗义,被容清叫着上了两层楼后,整个人都陷入麻木的恐惧之中。
他生怕眼前的少年不分敌我,在杀光这里罪孽深重的人之后,转而对同学下手。
教职工死有余辜,但其他的孩子在这所“学校”里,只是受害者与可怜人。
容清却没有理他。
“咣”一脚踹开门,先照“纠老师”面门打了一记,眼眶立时就流了血。
“你、你干什么!”
趁对方看不清楚,另一只手里藏着的螺丝刀飞出,瞬间扎穿了咽喉。
“咚”的两声闷响。
跌落在地的,除了“纠老师”,还有饭桌边那个相貌甜美可人的少女。
她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地爬到“纠老师”身边,校服裙下摆被血液浸透,渐渐地和男人的尸体一起冷了。
“你为什么要对纠老师下手?”
容清居高临下,平静地俯视她。
“纠老师”就是中午去骚扰同学的男人,只是因为他“洁身自好”,一段时间里,只假借恋爱之名侵犯一个孩子,因而在未经世事的孩子心里赢得了还不错的评价。
眼前的女孩儿,就是他最近的猎物。
看着她眼中燃起的仇恨之火,容清失望地抿起了唇。
能中毒到这种程度,“纠老师”的同行究竟垃圾到了什么地步,他连想都懒得想了。
最开始他也想过,有些人只是收些好处,只是对异性同事动手动脚,只是在不快的时候对孩子拳打脚踢。
这些行为虽然可恶,却也罪不至死。
但现在容清不这么想了。
在罪恶之渊里,施暴与加害不分程度和等级。
“纠、纠老师人还是挺好的……”扒在门边的方悦狗狗祟祟地探出脑袋,想为这里为数不多的“正常人”说句好话。
第73章 李流考古
“他平时对我们都很温和, 虽然偶尔会很严厉地批评我们,但从没有对我们动手动脚或者拳打脚踢过……”
说着说着,方悦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他向前迈了小半步, 放缓音调,摆出最无害的姿态,试图勾起容清记忆中与纠老师有关的温馨部分:
“你还记得那次温老师生病, 你为了照顾她上学迟到了吗?那次按照校规,本该把你送进刑房的,还好那天值班的是纠老师,这才躲过一劫。”
确有其事。
但时至今日, 他还记得那天早上, “纠老师”跟他说过些什么。
“纠老师”说他是父母不要的垃圾,只有书院才会收留他、教育他, 可是他这头白眼狼竟然连好好学习、报效书院的感激之情都没有。
说他现在是学校的渣滓,长大以后就是社会的败类, 这辈子都等不到毕业的那一天,因为他这个人从根子上就彻底腐朽了,他的道德就是败坏的。
躲过一劫吗……
容清垂下了眼, 没有答话。
方悦误以为他被自己说动, 壮着胆子上前, 拍了拍他的肩膀:
“同学, 虽然纠老师严厉了点, 但是他刀子嘴豆腐心,是个不错的好人。你现在收手, 去镇上自首, 还来得及。”
这席话赢得了女同学感激的目光, 方悦顿觉自己正举着正义的大旗, 底气变足,挺直了腰杆等容清的下一步动作。
浑身红白污浊的少年“嗯”了一声,鼻腔中的嗡鸣轻而短促。
在四道目光的注视中,他蹲了下来,单膝跪地。
方悦和少女只当他幡然醒悟,想要给纠老师赔罪以示悔改,却见他从怀里拽出一把螺丝刀,直直插进了“纠老师”的口中。
动作干脆,毫不拖泥带水,竟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你、你不是……”知道错了吗?
方悦惊愕地睁大了眼。
“我的确错了,”容清勾起唇,“温老师也错了。”
“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吗!”少女回过神,怒不可遏地扑向他。
容清看着消瘦,力量可一点儿也不弱。
面对如此突然的变故,他轻松躲开少女的袭击,旋身绕到方悦身后,退到门外,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滞涩。
少女微怔。
在进入书院之前,她曾练过几年武术和空手道。
功底虽然不算太深厚,但因此事没有外人知晓,因而出其不意之下,通常都有不错的战斗力。
即便是那些膀大腰圆的“纪检干部”,也在她手下吃过不小的亏。
容清躲得轻松自然,没用任何花里胡哨的招数,更体现出他动作之快。
她收回手,意识到自己打不过面前的少年。
视线扫过躺在血泊中面目全非的爱人,视线模糊,嗓音哽咽:
“容清,大家好歹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对彼此而言,早就是半个家人了……”
说到激动处,她稍稍向前迈上一步。
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说完,和容清之间只隔了一个方悦。
她低下头,掩盖住咬紧的牙关和眼中的恨意,藏在口袋里的手握紧折叠刀:“……你能不能,给我们一条生路呢?现在打120,说不定纠老师还有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