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无波无澜地看着她,直看得少女手心濡湿,心如擂鼓,才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我从没想过杀你。”
眼神的尾巴扫过方悦,显然也将少年囊括在“你”中。
这个回答叫少女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正思考的时候,容清已转身离开,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他……是不是疯了?”
***
李一格简直要乐疯了。
凌云镇之后,这是她第二次“发大财”。
即使当前的场景多少有些诡异,还是无法抑制住“囤货”这个小妖精在人类DNA里埋下的喜悦。
笔记事件之后,李一格仔仔细细地充公搜寻了这处高坡,找到了不少高精尖的现代仪器,还在笔记的主人腕上找到了一条手链。
手链由108颗半径为半厘米的黑色小球连缀而成,中间等距离夹了九枚白玉珠,历经多年仍放出淡淡的荧光。
李一格把东西一一收好,顿时感觉自己像个来盗墓的。
除了白石平台没上,其它地方的东西应该已经收纳完全了。
她正要走,脚尖却陷进了不知什么东西里,半天都没□□。
好不容易脱身,才发现那“东西”是一张大张开的嘴。
其它部分的骨头已经散落,看不出主人生前的模样,李一格蹲下来,想从这人身上找出点什么线索。
不蹲还好。
之前她只是找东西,现在仔细观察骨头了,才发现有许多骨架根本不是由同一人的骨头拼成。
胫骨一粗一细,肋骨一白一黑,还有X型腿和O型腿拼到一起去的。
啊……难道这关是拼图吗?
如若果真如此,那关于剑的前主人,李一格只能给出“冷幽默大师”的高情商评价。
她仔细瞧了又瞧,在这些七零八落的骨头上,找到了数不清的细小牙印。
无数道牙印叠在一起,数清究竟有多少也成了个难题。
再叠上此处自带的灵异惊悚BUFF,李一格决定暂时把深入钻研的优良品质弃置一旁。
这么多牙印,说不定此地有凶兽镇守,还是趁早出去,别耽误时间的好。
她匆匆翻过白色大石,滚进圆形平台中。
平台正中,三块低矮的长方形石头搭出一个简易拱门。
横梁上凿了三个小小的凹坑,三块蒙石静静地躺在洞中。
再往前看,平台边缘立着一个等比放大的拱门。
构成拱门的石头比四周白石稍矮些许,因而刚才观察的时候并未发现此处。
绕过小门,面前立着四根腿骨,漆黑如墨,立在这纯白的高台之上,对比格外强烈。
骨头应当是从妖兽身上取下的,高约四十至五十厘米,腰部收窄,两端膨大,形成一头大一头小的哑铃形。
小的那头扎进地里,周围环绕着一圈洁白的指骨。
大的那端中心被掏出一个圆孔,里头镶着一块模样奇异的装饰。
镶进去的装饰外形椭圆,边缘打磨得光滑而规整。一面纯黑一面素白,中间不知用了什么材料,两种色彩竟完全没有互相影响,自某一侧看去,只会瞧见最纯粹的黑或白,而没有半点杂色。
白色的这边流光溢彩,黑色的那面则收敛起亿万年的星辰光华。
李一格搓搓手,确认此地没有其它东西可以活动之后,轻轻地戳了一下白色的圆心。
柔软,微弹。
指尖陷进去,顿时被胶状物包裹,再往深去,阻力便陡然变得极大。
三秒之后,胶体把她的手指“吐”了出来。
冰冰凉凉的触感,颇像小时候玩的那种透明彩泥。
约半秒之后,“克朗克朗”的声音在前方炸开,似乎激活了某些久未使用的繁复机关,其中还夹杂着“科哒科哒”的细碎声响。
持续了小半刻后,声源处才缓缓升起一块白玉石阶,而后是第二块。
机械轰鸣持续了大概半小时,等噪音完全静下去,面前多出了一条长长的通天阶梯。
楼梯保守估计至少有上百级,李一格顺着楼梯往上走了十几步,也没见到头。
向下一看,还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黑暗之中静谧无风,幽深一片,连着抛几个照明术下去一点儿水花也没激起。
还是先别上了。
抬起的脚又落回了下一级,李一格思考片刻,决定再试着按一下黑色的那端。
按动白面之后发生的事情再度重演,只是白玉石阶被黑色阶梯替代。
台阶中空,内有银鱼游动,黑白的对比格外明显。
李一格撸起袖子,坐在拱门前,左腿屈起,手肘撑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打转,带动手指擦过拱门石柱。
她正试图针对这两种设计风格,进行一番有理有据的胡乱分析。
根据之前陶恃酒口述的历史可知,这个修仙界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给了传统认知理论一点面子。
比如有阴有阳阴阳互生、阳极生阴阴极生阳,虽然都是些最浅显的东西,但至少体现出了狗系统安排剧本时的少量诚意。
而经典的太极阴阳鱼中,黑色代表阳,白色代表阴,二者相抱形成循环与轮回。
由此可得,黑色那条路大概……
没什么危险……的吧。
李一格疯狂眨眼召唤系统界面,试图通过反复刷新,强制系统给出一点有用的提示。
然而不管她怎么努力,平时冷不丁就蹦出来两句话的狗系统,此时老老实实地团在那里,安静如鸡。
她只得关了界面,探头朝下看了一眼。
漫无边际的黑暗让她瞬间失去了方向感,与此同时,对身体平衡的控制也瞬间放松。
脱力感汹涌而至,局限在门附近的方寸之地一气儿上涨,将李一格整个人都淹没其中。
她有点窒息。
头疼,胸口发闷,但又说不出具体原因。
除此之外,眨眼误启动的系统界面上,也出现了电流干扰后的扭曲。
她好像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扭曲世界里,耳边一瞬是人们的笑闹,一瞬又是尖叫,轰隆隆的闷雷滚过地表,托起这声音的走马灯,构成一切闪回的基石与背景。
这是……
原主的记忆吗?
李一格手脚发软,借最后两分清明神志退到圆石后面,以免一个不慎滚落下去。
眼前这片嘈杂而荒芜的灰色里,慢慢走出两群着装风格大不相同的人。
东边来的人穿着普遍考究,色彩大多不太艳丽,但胜在朴素而端庄。
西边来的这批相对来说则更具现代化的时尚,有些像劝她学习的妹妹曾偷偷给她看过的淘宝商品,关键词是“改良汉元素”和“日常”。
两拨人在高坡之下相会,首领的谈话声在隆隆轰鸣里随风逸散。
隔着震耳欲聋的杂音,她似乎听见自己在说话:
“你来了。”
而另一人,则生着与开局那个背锅魔修,一模一样的脸。
第74章 沉浸吃瓜
世界是一片沉郁的铅灰。
铅灰之中, 是无数红色的落雀。
聒噪的鸟鸣渐渐止息,自幽静的灰黑里,走出一粒比所有红更红的红。
在所有孩子惊惧不安的眼神里, 容清腰板挺直,步履从容缓慢,神态自然地进到宿舍楼里, 敲了敲值班委员的桌子:
“开热水吧。”
值班委员虽平日仗着自己手上有点儿小权,狐假虎威地猖狂惯了,但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他块头不小, 十六岁生日还没过, 身高就已经摸到了一米九的边,体重则至少得有二百斤朝上。
和他一对比, 容清显得太过单薄,宛如立在巨石旁的一株幼年青松。
可现在这块习惯作威作福的巨石在青松面前, 连坐都坐不稳。
容清……杀了多少人?
没有人说得清。
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场临时起意的屠杀已经临近尾声。
“你、你谋杀了张老师他们……”值班委员壮着胆子,瑟瑟发抖地提出指控, “你这样, 校长是不会放过你的。”
一贯清冷的少年罕见地笑了。
素淡山水画上, 忽的多出了一抹明丽色彩。
“怎么会是谋杀呢?”
音调悠远, 如同由天际降下, 飘飘渺渺地渗进值班委员身上的每个细胞里。
但见眼前的少年薄唇微勾,眼中一片潋滟, 谪仙姿容都因这潋滟与妖红多出了几分艳冶。
“这是革命。”
此地本就是个藏污纳垢的罪犯窝点, 比起“屠杀”, 容清认为用“端掉窝点”更为合适。
“不、不是每个人都是坏人……”
值班委员哆哆嗦嗦地反驳, 小山似的身躯一个劲儿地往木质条桌后面藏,腰都悬空挂在椅面以下的位置。
容清闻言,也只是温和地笑。
眼前的孩子和那个想杀他的少女一样,被少许蝇头小利蒙蔽,便天真地受人蛊惑,以为包了糖衣的毒药当真无比可口。
的确。
并非每个人都罪大恶极,但在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里,每个人都是帮凶。
没有选择替弱者出头的人,无论立场看似如何中立,都是在替强者摇旗助威。
但这些话是不必和值班委员说的。
这个孩子在太小的时候被错误的价值观引导,缺乏足够的观察与判断能力,跟他说那么多,也只会被当成狡辩。
或许等他出去之后,在正常的社会里过上正常的生活,经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总会自己悟通这个道理的。
因而容清没有答话,屈起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开浴室的热水吧。”
值班委员嗫嚅着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眼神扫过容清身后的人,想从他们身上获得些支持与勇气。
无奈这些人对容清也怕得很,离得老远,还紧紧地偎在一起,抱团装鹌鹑。
要说刚开始,他还是有心打垮容清的。
但见过浸泡在血海之中的“书院”后,反抗的意识便自动自觉地消解了。
值班委员抖如筛糠,战战兢兢地支吾片刻,想要拖延时间。
眼看五分钟过去了,容清稍一皱眉,他身体便剧烈地颤抖。
终于,这无声的对峙化作一把钝刀,一片片地割下了值班委员所剩无几的勇气。
没有人回来了。
他不敢继续忤逆容清的意思,抖着手去拿水房的钥匙。
要知道,水房平时只会在六点至七点之间开放,而且只会供应半个小时的热水,只有教职工才能获得随时洗热水澡的特权。
可现在,就因为容清是比教职工更强大的人,特权名单里又多了一个人。
就连以前的他,都不曾享受过这种待遇。
“在想什么?”
微凉的物事一触即分,相碰的瞬间,手上的重量转到了另一只手上。
值班委员不由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嘴唇都甩了起来:“没、没没、没有……”
也不知道容清看出来没有。
……应当是没有的吧。
在他的印象里,容清沉默寡言,平时就不怎么说话。
不爱说话的人,总是叫人觉得不聪明的。
更何况还做出了这种事……
钥匙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唤回了这个值班委员的神智。
容清声音清朗,面容温和,说出的话平白带着两分蛊惑的意味:
“这可不是特权。”
嗓音里的笑意蜜似的往外溢。
值班委员都有一瞬间忘记了眼前的处境,叫这甜蜜的笑意灌醉了。
“这是最基本的权利。”
容清收起钥匙,淡淡地扫了眼身后聚堆的孩子:“门卫室已经清理过了,大门钥匙放在了桌山,记得先关电网。跟他们说一声,想走的可以收拾东西直接离开,也可以洗干净了再回去见人。”
“你……”
看值班委员伸出了手,容清提起钥匙环,手腕微微发力,震起“稀里哗啦”流水般的美妙脆响:
“你也想先洗个澡?”
他无奈勾唇:“他们现在很怕我,麻烦你先去传个话吧。”
顿了顿,容清又补充道:
“热水不会关。”
走廊的灯闪了两闪,瞬间全都灭了。
老旧的挂钟发出刻板沉闷的走针声,内置的猫头鹰挂件探出来叫了二十二响,惊破了昏蒙而浅淡的暮色。
纤细修长的身形隐没进这掺了水的蓝灰之中,无端多出几分虚无缥缈之意。
值班委员将这份稀薄微凉的气息含在口鼻之间,屏住呼吸,轻轻一抿,凉意便瞬间从后脊梁窜上了天灵盖。
该、该不会是厉鬼索命吧……
能当上值班委员、掌管水房钥匙,他和教职工的关系自然不是普通学生所能比拟的,因而也在这些大老爷们的笑谈之中,听过不少令人毛骨悚然的秘闻。
据说所有死在书院里的同学,都就近沉塘,或者丢进深山老林去了。
他瞬间回忆起那些发黄的牙齿之间吐出的字眼,比如“死的时候才知道扒着老子裤腿求饶”,比如“不是要装贞烈吗?老子就成全她”。
他自然也记得那些教职工不怀好意的笑,当着他的面,把逝者的惨状用粗浅的语言细细描绘。
粗制滥造的短语和句法,拼成一副温馨平和的图景,撕开图纸,下面有血红色的暗潮正缓缓涌动。
听的时候,值班委员是不害怕的。
他家里有钱,因而来的时候特意揣了不少烟酒之类的东西,过来给教职工“进贡”。
一来二去的,就和这帮亡命之徒混熟了关系,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况且这些人也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