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歌立刻说道:“不可能!哥哥可是宋辞尘呀!怎么会有人不愿意理哥哥!”
“你这小姑娘,是不是对哥哥太有自信了些?”宋辞尘失笑。
“我说的是实话。”宋辞歌又说:“哥哥不是想见她吗?那就见呀,你下一道旨,把她召来皇子府。”
宋辞尘明年便及冠了,他早已搬出了皇宫,开了皇子府。
“我真的该见她吗?”宋辞尘不确定的问:“在我很小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和她一样的人,那时母后便不许我见她,还……总之,我连累了我幼时见到过的那个姐姐。”
“可是哥哥已经长大啦。”
宋辞尘笑了笑,他握紧了垂在身侧的一枚灰色锦囊:“是,我早已经有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人的能力。”
宋辞歌见宋辞尘想开,她也很开心,然后又迫不及待的说道:“哥哥,你能不能踩着三月的尾巴,带我出去踏青呀?钟灵寺的桃花开啦,我想去看桃花。”
“过段时间带你出去玩。”宋辞尘说道:“春狩过后便是清明,咱们要随着父皇去祭祖的。”
“好吧。”宋辞歌说:“但你一定要带我去钟灵寺哦,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赶上最后一茬儿桃花呢。”
宋辞尘颔首。
……
回到长寂宫时,已经天黑。
岁岁回来时虽然还是待在孟祐年准备的马车里,没晒到太阳,但在外面玩了这么长时间,一回家便立刻觉得累。
宋今朝后岁岁一步回来,他去了一趟玲珑坊,带了好几条漂亮的裙子回来。他不知岁岁在何处,便对着虚空中说道:“我前段时间受伤,将你的衣裳弄脏了,给你换了几件新的,你喜欢哪件,烧给你。”
岁岁打了个呵欠,勉强提起鬼气,在宋今朝手心写:“先放着啦,今天好累了,休息吧。”
宋今朝颔首,感受到背上的冰冷,隐约意识到岁岁又趴在他背上。他耳根微红,强装镇定的说道:“那我先把裙子和我的衣裳挂一起。”
——好。
宋今朝认真的去挂裙子,看见岁岁漂亮的新裙子和他的衣裳挂在一起,他的心中腾升起了一丝甜甜的愉悦。
不过等到衣裳挂进去之后,宋今朝才发觉有些挂不下了。索性岁岁还在他背上挂着,他睡不着,便开始将衣柜里一些不能穿的旧衣裳收拾出来。
收拾完了旧衣裳之后,宋今朝又开始收拾柜子里的旧物,柜子里有岁岁写过的宣纸,还有他幼时看过的书籍,用过的毛笔……
在柜子的最深处,宋今朝忽然看见了一抹红色。他伸手拽出来,便见是一顶可爱的年兽帽子,红红的帽子上镶嵌着一圈白边,年兽眨巴着滴溜圆的大眼睛,头顶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宋今朝拍了拍帽子上的灰尘,对岁岁说:“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猫,猫猫很乖,对我也很好,就像你一样。只是我和猫猫的缘分太浅,猫猫陪了我三年,便去世了。”
岁岁趴在宋今朝的背上,已经睡熟,并未听到他的话。
从年兽帽子里,忽然掉出了一个陈旧的小木盒。宋今朝捡起来,打开,便看见了一只编得歪歪扭扭的草编小鸟。
……这是什么?他为何会这样小心保存?
宋今朝注视这只草编小鸟多时,只隐约记得幼年时猫猫曾想要打开这个小盒子,被他拒绝。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他说——
这是岁岁喜欢的。
岁岁,岁岁。
宋今朝的声音沙哑,无数残缺不全的记忆碎片拼凑出幼时那道他依赖的身影:“在我更小的时候,似乎还有一个岁岁。不是孟祐岁,是岁岁。”
“她,她也待我很好,可是也只陪了我三年。我与待我好的人,缘分总是那样浅。”
“我竟险些忘了她。”
宋今朝懊恼,睡熟的岁岁自然不知。
宋今朝将木盒与年兽帽子都放在枕边,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期盼能在梦中,能短暂一见他经年来的朝思暮想。
第39章
日有所思, 终能夜有所梦。
在一切皆是模糊的梦中,宋今朝幼年时曾无数次梦见过他年幼时见过的那个岁岁。印象中,岁岁穿着一袭浅紫色织锦福纹对襟襦裙, 衣裙染血, 少女小巧纤细, 越显心口致命的刀伤可怖。
每一个有岁岁的梦中, 她都站在他的面前,虽看不清容貌,浑身上下却都透出温柔与友善。
然而自渐渐长大后,岁岁便再未入过他的梦,他的梦中,一开始是猫猫, 后来又是看不清脸的孟祐岁。
然后便再也没有岁岁了, 时间长了,宋今朝对于她的一切,都成了梦中模糊的模样,在醒来后,有关于她的一切,更是模糊不清。
宋今朝甚至一度遗忘了岁岁。
直到一只被编得歪歪扭扭的草编小鸟从宋今朝面前轻巧的飞过, 他忍不住去追逐那只草编小鸟。
在梦中, 宋今朝拼命的跑啊跑啊,未曾注意到身后不断后退的景物与时间, 很快,他就站在长寂宫的大门口, 仰起头看着这座此刻格外高大的建筑。
宋今朝当然认得, 这是长寂宫, 可是……他后知后觉的低下头, 便看见了自己的短手短脚,甚至连身上的衣物,都是破旧而不合身的。
这是他三岁时的模样,他三岁时……岁岁还在!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宋今朝只觉得他呼吸都轻了。
草编小鸟停驻在他指尖一瞬,然后飞入长寂宫,宋今朝迈着小短腿,着急忙慌的跑了进去。
宋今朝茫然四顾,长寂宫依旧是常年的死寂,唯有草编小鸟振翅煽动的声音,让他倏的朝着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桃树望去。
满树粉白色的桃花点缀在高大的桃树间,让宋今朝意识到如今正是春夏之际。他还记得,岁岁被超度时,也是这样开满了桃花的时节。
岁岁会在那棵桃树上吗?
宋今朝记起,从前的许多个岁月,岁岁都坐在桃树上,笑意吟吟的看着他,他能从她微动的唇角上,分辨得出她在唤他“小殿下”。
宋今朝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在满树的粉白色之间,他看到了一抹刻骨铭心的浅紫色。
他顺着少女浅紫色的裙摆向上望去,坐在桃树粗壮的树枝上的少女,乌黑的长发披散,指尖落满了粉白色的桃花,那只草编小鸟亦停留在她的指尖。
一树桃花,遮挡了少女的面容,宋今朝却从少女染血的裙摆上,认出了她就是岁岁。
他难忍激动,一开口便忍不住是哭腔:“岁岁——”
……
岁岁分明记得今天是从春狩的围场回到长寂宫,那时已经天黑,她精疲力竭,忍着倦意等宋今朝回来后,和他说了几句话,便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后面宋今朝似乎是还在说话,又是猫猫又是岁岁的,她太困了,没力气搭理他,只想着明天再说,没想到一睁眼时,她便在长寂宫的桃树上了。
做鬼魂时,岁岁是很爱躲在这枝繁叶茂的桃树间,因为很是阴凉,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她是梦游,直到一只草编的小鸟落在她的指尖。
岁岁的目光顺着这只草编小鸟向下看,便见自己穿着这身旧装。
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让她回过神来,她一开始还未辨认出这是哪个小孩的声音,直到她向下望去,看见了多年未见的,还是小孩子的宋今朝。
岁岁立刻反应过来,她是被宋今朝拉到他的梦里面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尤其是她还在宋今朝的身上睡着了,他们之间隔得那么近,她被宋今朝拉到他的梦里,也实属正常。
可是怎么会是三岁的宋今朝耶!还是带着哭腔的那种小可怜!!是谁欺负了他呢?
岁岁自桃树上飘下来,草编的小鸟围着她打转,宋今朝看着前方的一袭浅紫,开心的想要扑上去抱住她。
三岁的小孩儿短胳膊短腿,跑起来来经常左脚拌右脚摔跤,宋今朝跑得太急,又摔在了地上。
岁岁见过宋今朝蹒跚学步时是如何一次次摔倒的,她永远会一次次的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是她刚走到宋今朝的面前,他便麻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抱住了她的大腿,不停的喊她:“岁岁岁岁岁岁!”
宋今朝在得知她的身世,知道她的名字后,也会偶尔喊她岁岁,只是他的声音中,更多的是温柔。
而此刻,三岁的宋今朝全心全意袒露着热情唤着她的名字,不停的岁岁岁岁,声音里充满了依赖。
岁岁此刻终于明白在不久前的那一晚,宋今朝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句“是哪个岁岁”是什么意思了。
在宋今朝的心目中,他幼年时陪在他身边的那个岁岁已经被超度,他依赖着那个岁岁,并将那个岁岁藏在记忆最深处的角落中,是从未宣之于口的珍贵小秘密。
而在他少年时遇见的岁岁,是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的朋友,他将所有的信任与温柔,甚至是仅有的一些任性,都给了她。
宋今朝从未将两个岁岁混为一谈。
岁岁其实一直以为宋今朝都已经十七岁了,他一定将他三岁之前遇到的岁岁忘光光了,她也从未刻意去提。可是今天入了宋今朝的梦,岁岁才知道,宋今朝没有忘记过她。
宋今朝对那时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岁时,未能好好道别的遗憾中。
他抱着岁岁的大腿,怎么也不肯松开,岁岁便握住他的手,蹲在他的面前,然后轻轻的抱住他:“小殿下,别来无恙呀。”
少女的怀抱冰冷,落在宋今朝的身上,却是世间最温暖的所在。
宋今朝的眼眶很红,泪水不断的落在岁岁瘦弱的肩膀上,带来滚烫的温度,他哭着说:“岁岁,对不起岁岁,我当时不该和你吵架的,我和你吵了之后我立刻就后悔了,我想着第二天早上我就和你道歉,和你说我会乖乖的,你不要跟我生气,可是……可是……”
“第二天你就不见了,我眼睁睁的看着你被落在长寂宫,我拼命的想闯进去,可我那时候还太小,我没有力气去对抗守在门口的太监。”
“等到他们终于走了,你就不见了。我好后悔和你生气,如果知道你会不见,我一定不和你吵,我一定乖乖的,不会惹你生气。”
“对不起!”
那年才三岁的小孩,第一次明白了失去与遗憾的痛苦。他只有一个岁岁,失去了,便意味着再也没有机会能够弥补遗憾了。
三岁之后,十四年过去,宋今朝终于有机会,对岁岁说出藏在他心中多年的遗憾。
岁岁感受到肩膀的湿濡,与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她已经不记得当年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和一个三岁小孩争执,她只说道:“不管当时是什么原因,我都不会生小殿下的气的,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小殿下现在十七岁啦,不要再哭鼻子啦!”
“在岁岁面前,没有关系。”宋今朝轻声说。
“好吧,这可是你说的哦,以后不要不好意思就好啦。”岁岁语调轻松。
宋今朝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岁岁的声音有一点点儿的耳熟,他揉了揉朦胧的泪眼,离开岁岁的怀抱,看向她的脸。
少女五官精致,眉眼灵动,是前不久才初次见过,刻入心中的容颜。
——岁岁就是岁岁。
草编小鸟扑腾着翅膀不停的扇风,也扇不走宋今朝脸上倏的从耳根开始蔓延的红色。
宋今朝开始结巴:“你——我——我们……”
“我们?”
宋今朝一句囫囵话还没说完,因为他心情的剧烈起伏,眼前的画面便陡然扭曲,落在他指尖的草编小鸟,也变成了一顶精致的年兽帽子。
院中的桃树不知何时已经落了满地的枯黄树叶,俱被皑皑的白雪掩盖,这是冬天的长寂宫。
宋今朝低下头去,发现他长高了很多。他手中精致的小帽子,让他意识到这应该是猫猫去世后的第一年冬天,他在这个冬天,做完了原本送给猫猫的小帽子,期盼着猫猫能够戴上。
可是这时候,猫猫已经去世了。
宋今朝如同曾经猫猫离开后的每一天,充满期盼的朝着长寂宫大门望去,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看见那只白团子。
都说梦想成真,宋今朝希望他在梦中的所思所想,皆能成真。
就比如那只奔跑而来,气喘吁吁的从长寂宫大门的门缝中挤进来的白团。
“猫猫——”宋今朝紧绷的神情陡然一松,他惊喜的看向那只雪白的猫。
岁岁也不知为什么方才她还是个漂亮的少女,这时候又变成一只小白猫了,但这是宋今朝的梦,她会如此变幻,自然是和宋今朝脱不了干系。
岁岁还未反应过来,宋今朝便已大步上前,将她抱了个满怀。宋今朝轻声说道:“真好,我能在梦中见到你。”
岁岁伸出爪爪,拍了拍宋今朝的手背,朝着他喵了两声。
“我记得那天你跑出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很遗憾没有与你有一个完整的道别,同样后悔当年没有及时将送你的小帽子做出来。”
宋今朝温柔的摸了摸猫猫的脑袋,将手边的小帽子,戴在了猫猫毛茸茸的脑袋上。帽子做得有些大了,但也可以戴,猫猫和它头顶的年兽都眨巴着眼,看着宋今朝。
岁岁歪着脑袋,开心的喵:“殿下的梦里都是我哦。”
“我也很开心,猫猫会喜欢我送你的小帽子。”感动式解读猫语又出现了,宋今朝低声说:“我当时在除夕夜宴看到这顶帽子,就知道猫猫戴上,一定比那个谁戴上,要可爱的多。”
岁岁伸出两只短短的前腿,抱住了宋今朝的手臂,宋今朝见状,将她抱进怀里,轻声问:“你想和我说什么吗?我都能理解的。”
不,你不能理解,但她还是要说。
“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不止我一人,对过去的两次离别充满了遗憾。殿下与我想的,是一样的。”
“所以今夜我能入殿下的梦,不仅仅是为了弥补殿下心中的遗憾,也弥补了我心中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