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念出这个名字。就像手捻一根线,轻轻地将鬼神从奇谈与迷雾中牵下来。
只是一个男人。
一个叫埃里克、会在房间里插没人要的花、衣服就算不穿给别人看也要整齐考究的男人。
这根线还没有完全扯出,神秘转化成世俗,人只会比鬼神可怕!但,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又怎么甘心轻易放弃?格洛里亚娜冥冥之中有感觉:埃里克,这个幽居于邪恶地底的男人,也不会轻易放她走。
“你愿意了解我吗?”埃里克的声音重新微微扬起。
“来吧。”
就在格洛里亚娜先前检查过的墙面上,缓缓打开了一扇门。
门洞漆黑一片,格洛里亚娜端着烛台走进去,然而烛火晃动两下,呼地熄灭了。黑暗中,有只手试图牵起她的手为她引路。它刚一触到,格洛里亚娜便一个激灵,猛地缩回。
那手冰冷枯瘦,像湿滑的骷髅。
“是我。”埃里克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她能感到他人就站在身旁。他低低道:“抱歉。”再度牵来时,那只手戴上了一只手套。
格洛里亚娜回头,身后的暗门已经关闭,她什么也看不见。“为什么这里不点灯?”她努力克制住发抖的声音。
“因为你现在还不能看见我。”黑暗里的魅影解释道。
“但是请你相信我,只要你和我相处过一段日子,你一定会接受我的。”他安慰她:“我会补偿你所受到的伤害,我会让你忘记所有地底的惊吓和不愉快,我很会逗人开心。”
格洛里亚娜不吭声,用力抓着那只手。走了片刻,便听他说:“到了,”
“这是我的房间。现在,请忘掉对我身影的寻找,看看我的内心,我愿意为你奉上一切,你会接受我。到那时,埃里克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眼前光重新亮起,照出一间森冷的房间。
莫若说是灵堂。没有温暖的壁炉,没有鲜花,没有窗和华贵的窗帘。白色的蜡烛映着四周巨大的黑色帷幔,下方便是巨型乐谱架。而正当中停灵的地方,赫然是一具棺材!
格洛里亚娜后退几步,才发现身边的人踪影全无。她茫然地抬起空空如也的双手,“你在哪儿!”
“我就在这里。”
埃里克的声音在整个房间内响起,格洛里亚娜深吸一口气,比之客厅,这间房倒是更符合她对地底的恐怖想像。
“为什么没有床?”她找着话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我们的一切都是注定的,不能选择诞生,就只有去适应。死亡也一样。”他平静地说。“我就睡在那里面。”
格洛里亚娜看着那棺材,黑漆漆,乌沉沉,每一道反光都十分瘆人。它的旁边还放着一只音乐盒,盒盖上装饰着一只穿着波斯小背心的玩偶猴子。滑稽的玩偶让她放松了不少。
“死亡和诞生可不是一回事,”她嘟囔道:“它也没法被适应。只有满足了生命,人们才能圆满死亡。”
格洛里亚娜说着,忽然不觉得用棺材做床有什么可怕的了。人都是浑浑噩噩的诞生,但至少没几个人会愿意浑浑噩噩的面对死亡。这样一想,睡在那里面虽然奇怪,但这种怪异至少能保持清醒。
恐惧一过,好奇心就开始占据上风,她又开始探索起这个房间来。当她拉开一块巨大的帷幕时,整整占据一面墙的管风琴便映入眼帘。这金色的伟物一下子便吸引住了她。
管风琴。若说是一个乐器,莫若说是一支交响乐团!一幢宏伟威严的建筑!当琴声通过音墙充斥整个地下世界的时候,可以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一番震撼!
“你就是用它作曲的吗?”格洛里亚娜惊叹地问。
“我只用它来演奏一首曲子。”埃里克道:“但我不能为你演奏它。因为它是一团火,只属于终结!”
“那是什么样的音乐?”
格洛里亚娜指着管风琴上一本血红的乐谱,“是它吗?”
鲜红墨水书写的每一个音符都如同血一般。
“是的,我已写了许多年了。当这曲子完成,我便会带它一同进入棺材,陪我一起长眠。”
森森的地下,鬼魅低语:“格洛莉,大胆的女孩,你知道,这世上存在一种特别可怕的音乐,只要你靠近它,就会被它吞噬!”
“而你,格洛里亚娜,你所追求的不应该是它——你属于光明的境界!从我听到你歌声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需要你。服从我的音乐,为我效劳!勿需你求,荣耀也将向你俯首;为我歌唱!只要你一放声,你将能命令阳光吟诗,狂风纵马,夜色进入甜蜜的梦……只要你来我身边,音乐天使永远守护着你!”
我会引你登上音乐的宝座!众人膜拜!
“叮叮咚咚叮叮咚——”
棺材头,穿着波斯背心的小猴音乐盒转动起来。疲惫渐渐漫上格洛里亚娜的身心,她经历了落水和惊吓,在这间阴冷的屋子里终于有些撑不住了。
而音乐天使洞悉了她的疲惫。
如缓缓升起的新月,慢慢轻送的春潮——夜,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