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推测,可能是夜里受凉的缘故。
医生起初以为这只是小病,虽然鲤川无惨的身体非常虚弱,但发烧感冒相比于他身上的其他病症而言,对他来说也只是小病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医生开好的那些『药』物服用完了以后,也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过程中医生也因为鲤川无惨没有好转的迹象而更换了治疗方式,加上了注『射』的『药』剂——统统没有起到作用。
这令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因为鲤川无惨的生命只有这么长了。
他从小就是被断言了不可能活到成年的孩子,会有这样的结局,都是命运的安排了。
因为鲤川无惨的『性』格,佣人们对此只是稍微感到有些唏嘘——没有任何人会为他(鲤川无惨)的死而感到悲痛、难过,更不会因此落泪。
除了他的母亲。
鲤川无惨是她生下的孩子,也是他们(鲤川夫『妇』)唯一的孩子,他们将这个孩子视若珍宝,即便他在他人眼中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听到了管家传来的消息,鲤川夫人再一次回家了。
她从来就没有做好过要接受自己的孩子死去的准备,即便刻意不陪在他的身边,但血脉之间的连接,却仿佛能够将他(鲤川无惨)的痛苦传递到她的身上。
这个可怜的女人无比虔诚地向神祈求——请让我的孩子好起来吧……
请让他(鲤川无惨)活下来吧。
第1卷 第57章
『她从一千年前的梦境里醒了过来, 看到整个世界都将她抛弃了。』
当人类遇到以人类之身无法解决的事情时,他们往往会将希望寄托于神佛的身上——即便谁也不知道那虚无缥缈的神佛是否存在。
但“神迹”是有可能出现的。
人们坚信,只要足够虔诚, 他们就可以得到神佛的怜悯,上天就会降下“神迹”。
正如当初鲤川无惨出生时的死而复生,也如他在这些年中一次又一次地“康复”。
他(鲤川无惨)一定可以活下来的。
鲤川夫人觉得, 倘若去向神、去向佛祖祈祷——向神社和寺庙捐献大量钱财的话,神佛一定会被感动, 一定会眷顾他(鲤川无惨)的。
她的朋友,向她介绍了一位据说修行非常精深的法师。
那位夫人告诉鲤川夫人,「我的女儿曾经一度无故觉得身上疼痛,她的头好长时间都没法抬起来,晚上还经常被噩梦惊醒, 我们去找了好多医生都没有用, 最后是去求助了那位夏油法师, 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法师的名字是“夏油杰”。
那位夫人给了鲤川夫人夏油杰法师所在寺庙的地址,她说自己当初就是在那座寺庙里找到他的。
「他实在是一位仁慈的法师。」
那位夫人念念叨叨的样子,似乎也已经将其奉为神佛, 无比虔诚。
鲤川夫人对此深信不疑,她前往了夏油法师所在的寺庙, 却得到了夏油法师不在寺庙中的消息。
看到她苦苦哀求, 寺庙中的小沙弥于心不忍, 于是告诉了她一个地址。
“去这里找的话,或许可以找到夏油法师。”
或许可以吧。他也不敢肯定。
夏油杰被人找上门了。
他布下的“帐”感知到了陌生人的到来,在对方找到据点的房子之前,他主动出来和对方见面了。
来找他的是一名女『性』,是一名母亲。
夏油杰听着眼前的女人哭哭啼啼地向自己讲述着她的孩子有多么可怜多么悲惨, 如果是原本的那个“夏油杰”的话,一定会表面上敷衍着“好好好我一定会努力帮你”,背后却只想着如何让“猴子”们把钱包乖乖地献上祭坛。
“猴子”指的是普通人类。
在原本的夏油杰看来,没有咒力的普通人与猴子无异。当他第一次产生这种念头的时候,是在他咒术高专三年级,也就是即将毕业的那一年。
夏油杰杀掉了他接到的那次任务中,一整座村庄里的几百人。然后他就彻底叛逃了。
那之后的夏油杰更换了自己的身份,他不再是咒术高专培养出来的“咒术师”,而是“最邪恶的诅咒师”。
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因他而死。
他占据了好几座寺庙,从信徒们的手中集资,一切都是在为了创造没有“猴子”的世界而准备。
这个女人(这名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夏油杰是能够驱邪祈福的法师的传闻,于是想方设法找到了他。
——这并不像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即便是当初的五条悟——以及咒术高专的那些人,也没能如此轻易地找到夏油杰的所在之地。
但是她找到了。
夏油杰只能将这归源于“缘分”——或者“命运”。
是有某种不可抵御的力量在产生作用,冥冥之中有所注定,所以这个女人才能找到他。
因此,夏油杰决定去见一见她所说的那个可怜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
那个名叫鲤川无惨的孩子。
夏油杰用轻柔的声音安抚着哭泣的女人,他跟对方说,“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鲤川夫人。”
他们一同前往了鲤川家的宅邸。
夏油杰一大早就说自己有事要办,于是一个人出门了,真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房子里只剩下还在睡觉的渊绚——以及正在她睡觉的房间门外下棋的漏瑚和花御。
他们不能随便离开,然后把渊绚一个人放在这里。如果她醒过来之后随便『乱』跑的话,一定会给他们带来很多麻烦的。
因为她身上附着着特级假想咒灵“泷夜叉姬”。
下棋是漏瑚他们闲暇时仅有的几种娱乐手段之一。
漏瑚和花御的棋艺都不能说得上有多好,他们没有太多这方面的天赋,所以两只咒灵反而可以下出一种旗鼓相当的意味来,但今天漏瑚却频频输给花御。
花御看出来了,漏瑚不是在放水。
漏瑚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棋盘上。
顶着一个火山口脑袋的漏瑚看着床上鼓起的位置,被子把她的身体蒙得严严实实,只能确定床上的确还躺着一个人。
漏瑚开始抱怨起来,他觉得自己被当作廉价劳动力使唤了,“为什么我们就要被留在这里监视她啊。”
实际上他们连廉价劳动力都不算,因为他们是免费的。
花御纠正道,“夏油走的时候是说,我们要照顾好她。”
夏油杰说,「她是个非常胆小的孩子,所以花御一定不要吓到她了。」
虽然长相上比漏瑚更加偏离人类的范畴,但花御的『性』格非常温和,他是他们这一整个团队中对人类的看法最中肯的咒灵了。
漏瑚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一眼花御,他觉得花御实在是木头脑袋(不过他本来就是从人类对森林的恐惧中诞生出来的),居然连夏油杰话里的真实含义都听不出来。
但他非常包容地没有戳穿,而是委婉地暗示,“我们怎么可能知道要怎么照顾人类?”
花御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觉得漏瑚提的这个问题非常实际。
人类比起咒灵而言更加柔弱,所以需要更加细心地呵护。而且他答应了夏油,要在他回来之前照顾好她(渊绚)。
花御和漏瑚的思维依旧没有处在同一条直线上,他非常认真地思考起来,并且提出自己的看法,“真人应该会更懂这些吧,毕竟他是从‘人类’中诞生的咒灵。”
而且真人这段时间一直在学着如何去理解人类,如何去“摆弄”人类。
真人最近已经掌握了改变人类的灵魂的术式——「无为转变」。
花御非常单纯地在想着单纯的事情。
漏瑚沉默了一下,决定不和花御讨论这种需要转好几个弯才能理解的问题了。
但是,“真人今天到底去了哪里?”
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
如果,漏瑚想,如果床上的那个人类醒了过来,那他们要怎么办呢?
他觉得自己没法和对方共处。
杀掉是不可以的,因为夏油杰说过不能这样做——其实更大的原因是他们根本做不到。
夏油杰才没有说过他们不能对她动手,他只是在漏瑚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杀了这个人类的时候,『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可以试一试哦。」
这才是夏油杰的原话。
漏瑚觉得他的笑容里没有任何好的意味,之前在餐厅里,他们商量着要怎么对付五条悟的时候,漏瑚说他可以打败五条悟,夏油杰的脸上那时候也是挂着这样一副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情绪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
头顶的火山口因为情绪的变化而温度升高,这使得周围的空气也变得灼热起来,花御出声提醒道,“温度太高了,她还在睡觉……”
要是被升高的温度惊醒了就不好了。花御想。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花御和漏瑚齐齐望去——他们发现她已经醒了。
“泷夜叉姬”正站在窗边,刚才的声响是开窗造成的,她的视线眺望远处,从她的身上流『露』出无比怀念的气息——对这个人世的怀念。
“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呀……”她的声音像是微风细雨一样轻,但花御和漏瑚都挺清楚了,她在说着梦一般的话语。
“真是一场漫长的梦。”
她的神情忧郁而又柔美。
漏瑚怔怔地看着她,他的头顶开始喷溅出岩浆一样的东西,细小的红『色』岩浆蹦起来又掉回去,周围的温度不断升高。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恐怕这个房子(他们的据点)也要像之前的那家餐厅一样被点燃了。
但漏瑚对此毫无知觉,花御甚至也没有想起来开口阻止他。
喃喃的声音从漏瑚的口中发出来,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境界一般,恍惚地说道,“你就是……泷夜叉姬……”
“泷夜叉姬”那张美丽的面庞上流『露』出细微的笑意,她说,“你也可以叫我「渊绚」。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渊绚……”漏瑚重复了一遍。
泷夜叉姬笑着回答道,“你好。”
她问漏瑚,“作为交换,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传说是对的,泷夜叉姬有着妖异的美貌——能够夺走他人神智的美貌。
第1卷 第58章
『人们都说, 泷夜叉姬会使用妖术。人们都说,泷夜叉姬会『迷』『惑』人心。人们都说,泷夜叉姬会像她的父亲一样, 即便是在死后也不会放过京都的朝廷,她的亡魂会化作可怕的怨灵,在夜里乘着十二只妖鬼所抬的巨大轿辇。
她会再度降临人世, 用复仇的火点燃京都。
但是没有人听到过她的心。她的心在发出悲伤的声音,在说, 我从来……』
鲤川无惨在做着可怕的梦,他被困在无比真实而又恐怖的梦境里无法逃脱。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注视着她的死亡,她那双黑『色』的眸子被死亡的血染成刺目的猩红。
“不要死……”
“不要死……”
诡怪的声音萦绕在梦境里,鲤川无惨分辨不出这到底是谁的声音,他大口地喘/息着, 想要从这个梦境里挣脱出来。
但是从地下(漆黑无比的下方)却伸出来了惨白的手臂, 他的脚被紧紧地拉住。下面的东西仿佛要将他也一起拉进死亡的深渊。
鲤川无惨疯了似的想要挣脱。
他不想死。
他想要活下去。
鲤川无惨想要拥有像其他人那样健康的身体, 他无比渴望着“活下去”这一现实。
他听到黑暗中有人在对他说,“不要死……无惨……不要死……”
似乎有柔软的手掌正在抚『摸』着他的面颊,手掌的主人贴在他的身侧, 她的气息温暖柔和,她的声音温柔轻缓。
她说, “你一定不会死的, 无惨。”
无惨忽然感到非常安心, 她的声音令他感到非常平静。
他忽然想起来,他们之间还有约定没有履行。
在年幼的时候,在盛开着紫藤花的庭院中,少女安静地坐着,她明明是寄居在他人篱下, 却被所有人称作“身份高贵”的姬君。
——泷子,泷子姬。
在那个平民无权拥有姓氏,从名字便能看出来一个人地位尊卑的时代中,从未有任何人敢轻视泷子姬。
因为无论她的母亲是否被人所知,都不会改变一个事实——
「她继承了平将门大人的姓氏,是平将门大人唯一的女儿,她未来的丈夫便也将会是平将门大人的继承人……」
人们都说,泷子姬将来一定会嫁给一位身份同样尊贵甚至比她更加尊贵的男子。
他们都说,一定是要出身和地位都足够高贵的男子才能与她般配。
但是,泷子姬却爱上了一名身份地位都与她毫不般配的男子。
他们的恋情在悄无声息地生长着,就好像在冬天的末尾悄然盛开的花,埋藏在浅浅的雪层下,谁也没能发现。
泷子姬握着他的手,她对那个人说,“你要活下去,我也会努力活下来,等到结束之后,我们就从这里逃走吧。”
就像小时候说好的那样。
在年幼时许下的约定,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成为束缚彼此的“咒”。
身份、地位、权力,她愿意抛弃自己可以获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