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从他的口中得到答复。
月色下少年的耳廓也有些发烫,尤其是在我摸着他的耳廓时,能明显察觉到异样的温度,“很难回答么?这样的问题。”
许久未能得到答案,我干脆抬起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将他的脸抬起来看着我。
红梅色的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般的意味,再加上发烫的脸颊,其实已经能够表达出无惨这个时候的心情了。
但我还是想要听到他的亲口回答。
言语便是“咒”。
只有亲口听到了,心底里那种不知为何阵阵升起的、像是在担忧什么一般的情绪才能够被安抚。
“说嘛,”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无惨的眸子,轻轻地说:“我想听无惨亲口告诉我。”
在这种时候,我面前的少年开口了,却并非是给我答复,而是询问我:“……为何会这样觉得?”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中满是疑惑,便像是真的不理解我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于是我思考了一下,为他解释道:“大抵……是因为咒吧。”
“看到樱花会觉得很漂亮,看到金灯会觉得很新奇,看到藤花会觉得很喜欢,所以看到无惨,就会觉得很可爱。”
在我笑着答复之后,无惨也终于开口了:“……可爱。”
他说出了我想要的答复,对我说:“我也觉得……睦月姬很可爱。”
油然而生的喜悦令我也觉得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便干脆抱住了他,将自己的脸颊贴上无惨脸颊的时候,才意识到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类似于“朋友”一般的存在了。
正如晴明大人所举的例子一般,彼此都觉得对方很可爱,那么这就是“相恋”。
第64章
晴明大人是除我与无惨之外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在我告诉他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儿, 将视线慢慢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这时候的表情大抵是在笑,但晴明大人的神色却很平淡。
“这样啊。”
他的回答也很平淡。
心里那种想要同谁分享的喜悦倏然便淡了几分, 我托着自己的下巴,将手肘撑在矮桌上:“晴明大人一点也不惊讶么?”
关于我和无惨之间的事情,他是知道最多的人,从起始到如今,晴明大人几乎知晓了整个过程。
“没什么好惊讶的吧。”
在他这般回答之后,顿了顿, 又说:“所以你那日就是要出门去见他么?”
我点了点头。
他又问:“那日所说的想明白的事情, 就是这件事?”
我又点了点头。
闻言晴明大人敛了敛神色, 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他知道了么?”
“他?”
“那个男人, 陛下。”
晴明大人时常如此,在熟识的人面前便口无遮拦,连父皇也常被他用“他”“那个男人”之类的代称来称呼。
但晴明大人的这一点小习惯, 也并非是什么值得在意的大事。
在他解释了之后,我摇头了。
不仅父皇还未知晓这件事情,“母亲也是对此一无所知。”
闻言晴明大人挑了挑眉:“你没有告诉他们么?”
“晴明大人是第一个知晓这件事的人。”
在我说出了这种话之后,他反问我:“为何要第一个告诉我?”
我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觉得, 如果是晴明大人的话, 听到这件事情之后的反应, 一定会和其他人不一样吧。”
哪怕不多做思考也能知晓,不论是在父皇和母亲眼中,还是在其他认识的人、甚至是不认识的人看来,我的未来都只会是回到宫中,成为新的东宫妃。
“如果其他人知道我并不想回到宫中,一定会觉得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说出这种话时我自己也觉得有些苦恼,虽说距离那样的未来还有一段时间,但最后的结果总归还是如此。
“那您想怎样呢?”
晴明大人询问我。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前些日子赖光兄长送来的礼物——是一本遣唐使前些时候才带回来的白乐天的新诗集。
“赖光兄长送给我的诗集中有这么一句诗。”我在晴明大人面前吟出了那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分明这句诗的寓意其实不怎么美满,甚至可以说得上悲哀,但我却无端地记挂着它。
“我想和无惨天长地久。”
说出这句话时,连自己都愣了一下,晴明大人则是沉了沉眸子,什么话也没有说了。
他大抵是不怎么认同的吧。
我忽然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但晴明大人的表情却没有显露出分毫,甚至令人觉得,我方才的感觉只是错觉罢了。
“睦月姬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不管他人说得再多,也不会对您的想法产生影响了。”
晴明大人对我的了解远胜于其他人,正因如此,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才会格外有价值。
正当我们之间开始萦绕着某种沉默之时,忽然有巫女前来告知我,高明大人前来拜访。
“是为何事呢?”
我正疑惑之时,晴明大人却开口道:“见见便知晓了吧。”
于是巫女看了看晴明大人,又看了看我的神色。
我点头道:“那便见见吧。”
晴明大人没有回避的必要,但当巫女将高明大人引至屋前,高明大人看到晴明大人时,也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我原本是想去拜访晴明大人,但您府上的侍女告诉我您不在家中,”高明大人站在门口道:“我还在猜想您去了哪里,未曾料到竟也是来了贺茂神社。”
晴明大人笑了笑:“高明大人如此急迫,又是所为何事呢?”
闻言高明大人的脸色有片刻的不自然,他看了看我们,视线略有些游移不定。
高明大人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在无差的府邸中,出现了一些怪事。”
从前些日子起便时常有奇怪的声音出现,夜里又有侍女看到了隐约的身影,再加上近来又有好几位侍女病倒,口中还念着高明大人的名字……
在他同我们说完自己的遭遇之后,我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将视线投向晴明大人,那双狐狸般的眼睛眼尾上挑,此刻正注视着高明大人。
而高明大人则是在他的注视之下,不到片刻便被汗水浸湿了鬓角。
当他抬手擦汗的时候,晴明大人忽然问:“您做了什么事情么?”
高明大人的手顿时僵在了脸上。
事已至此,我也能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必定是因为——
“比如……抛弃了女子,所以对方心生恨意,想要报复您?”
在晴明大人说出这种话之后,高明大人便低下了脑袋,像是默认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脸询问道:“晴明大人……”
我也想听听晴明大人对这种事情有什么看法,但晴明大人却问我:“睦月姬意下如何?”
突然被询问了这种问题,我也有些疑惑晴明大人的用意,但他们二人的视线这时候都落在了我的身上,那我不开口也不太好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开口道:“我不便外出。”
这也是实话,按理来说贺茂斋院也不该管这种小事,高明大人之所以能来贺茂神社见我,左右不过是仗着身份罢了。
但我是否要去他府上,却并非是他能决定的事。
闻言高明大人的目光便投向了晴明大人。
到底还是答应了。
而晴明大人在解决完这件事情,过了几日之后,又来贺茂神社探望我了。
“那件事的结果如何呢?”
我其实并不在意高明大人如何,只是在想,为何人总是会变成鬼。
在我向晴明大人提出自己的疑惑之后,他反问我:“睦月姬若是想知晓结果,为何不出面解决?”
“因为这种事情显然是晴明大人更加擅长吧。”
晴明大人闻言振开了手中的蝙蝠扇,遮挡了自己的大半张下巴,声音从扇子后边传来:“睦月姬既然已经有了想法,不如也说来听听?”
闻言我看了看晴明大人:“既然晴明大人又来了这里,高明大人也没再来找我,那这件事就是解决了吧。”
“是心生怨恨的女子变成了般若在作祟么?”
我这般询问时,晴明大人点了点头。
“高明大人也看到了?”
“是。”
晴明大人回答之后,我才说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
“他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就是……”我犹豫了一下,“那个女子变成般若之后的模样。”
“那个啊,”晴明大人停顿了一下,而后才告诉我:“高明大人被吓坏了,哪怕对方一直唤着他的名字,他也只是大喊着‘离我远点’之类的话。”
听到这样的回答其实并不意外,倘若他还对那女子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便也不会来找我们。
只是……
“晴明大人有什么感觉呢?”
闻言晴明大人面色平静:“没什么感觉吧。”
我忽然有些不明白了。
大抵是我的疑惑表现得过分明显了,晴明大人便对我说:“人心正是如此,变化莫测,只是一念之差,便有可能面目全非。”
不知为何,明明是在说着高明大人的事情,但我却无端地察觉到了什么。
那是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但那女子仍对他有情,所以才会去他的府邸中纠缠吧。”
在我说出了这样的话之后,晴明大人忽然安静地看了我好一会儿。
“睦月姬在担忧什么?”他询问我:“担忧自己也可能面临这样的未来?还是担忧……自己或许也会变成奇怪的模样?”
虽然这样的担忧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晴明大人说的没错。
“我不想变成鬼。”
从很久之前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在晴明大人询问我原因时,我对他说:“因为太过丑陋了。我不希望我心爱的人,看到我变成那幅丑陋的模样。”
闻言晴明大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眸子,却是问我:“您真的,是这样想么?”
这样的提问其实有些微妙,像是在质疑我的想法,又像是在怀疑我是否会面临那样的未来。
但无论是出于哪种原因,我的回答其实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所以晴明大人只是对我留下了一句,“言语也是咒。”便离开了神社。
*
我去见无惨的事情还是传到了母亲的耳中——是侍女告诉了她。
其实会有这么一天我并不意外,早在许久之前便能够预料到,侍女看着我在产屋敷家待的时间越长,她所流露出的担忧的意味便越明显。
我知晓她是在为我考虑,也知晓母亲在担忧些什么,但当母亲特意来到贺茂神社找我,试图询问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却告诉了实话。
其实在这种时候,只要我告诉母亲那些只是年幼无知的想法,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如此,这件事便可以就此了结,但看着母亲望向我的眼神,感受到她紧紧抓住我手掌时的力道,我仍说出了与她期待之中截然相反的话语。
我告诉她:“我与无惨相恋了。”
这是母亲头一次冲我发火,她生气时的模样第一次在我面前显露出来,满含怒意的声音充斥在耳畔,她同我说:“你知道这种事情会有什么后果么?”
我没有说话了。
虽然很清楚后果是什么,但母亲这时候大抵是不想听到我说实话的。脑海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驱使着我保持了沉默。
但我的沉默落在母亲眼里却变成了示弱,她同我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便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那便真的是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了。
但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我却仍是沉默着。
这样的反应显然无法令她安心,导致的结果便是她在我身边留下了侍女守着,就像是变相的看守一般,只是为了——
“不要再同那个人见面了。”
在母亲看来,这恐怕是我犯过的最大的错误吧。
侍女们几乎与我寸步不离,哪怕是用膳和祈福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有在入睡的时候,她们才会在我拒绝与我睡在同一房间之后,离我稍远了几步。
但仍是在障门外守着。
天气暖和的时候倒还好,可日子久了,到了气候寒冷的夜晚,待在外廊上所感受到的寒风,可是远胜于室内的。
我也有些于心不忍,便让她们进了房间,隔着屏风在另一边坐着。
但实际上,这种时候才是最适合我外出的时候。
晴明大人曾教过我一种阴阳术,是可以用纸人幻化为人类的模样,除了无法说话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之外,放在那里便像是真人一般。
我偶尔会使用这样的阴阳术,制造出与自己形态一样的幻象,而后跑出神社自己去同无惨见面。
坐在无惨的房间里,面容似乎又褪去了几分稚嫩的少年注视着我,忽然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闻言我愣了一下。
“近来你似乎总在担忧着什么吧?”
无惨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也过于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