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我隔壁房间的女孩子也是和我差不多时间来到京极屋的一员, 其实一开始我们并没有什么来往,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发现她来找我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睦月是怎么让那位大人喜欢你的呢?“
在某一日无惨又让人给我送来礼物之后, 她也来我的房中小坐了片刻。
语气中带着似是艳羡般的意味:“那位客人出手可是真的大方啊……”
我思考了一下,得到的却是令自己也迷惑起来的答案:“他……喜欢我么?”
我对这种说法产生了怀疑。
毫无疑问无惨的确出手阔绰, 在我们的相处之中,我也时常会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从没有任何表现,能说明他是“喜欢”我的。
在我提出这样的疑惑之后,隔壁的女孩子笑了起来。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她挪到我的身边对我说:“如果不喜欢你的话,怎么可能为你花这么多钱,还特意去吩咐老板娘不要让你接待其他客人。”
听到这样的话, 我忽然愣住了,下意识重复道:“不要接待其他的客人?”
“你不知道么?”她睁大了眼睛, 一副难以相信的样子:“原来那位客人没有告诉你?”
我摇头了。
她便解释道:“虽然你一直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但到底也是学了这么久了, 老板娘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就这样学习下去, 到了该接待客人的时候还是要接待的。反正你就算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表演, 只是跟客人说说话也会有人愿意的吧……”
我呆呆地听她说着。
“但是那位出手阔绰的大人可是直接把你包下来了呢……恐怕再过不久就要带你离开这里了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 她脸上的笑意已经彻底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着几分忧愁的表情:”要是我也能遇上这样的客人就好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我没有说话——但我却知道这时候应该对她说什么。
这样的感觉奇妙而又陌生,恍惚间令我觉得自己不像自己,可有时候又会觉得,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我也说不定。
店子里和临近房间的女孩子抱有相同想法的人其实不在少数,很少有人会想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但若是要问我的想法,我的脑海中却只有一片空白。
我也不知道。
我既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离开,也不知道无惨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的,只知道京极屋中最受瞩目的人不该是我才对。
意识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的频率甚至隐约追赶上蕨姬花魁,还是因为其他人小声交谈时的话语落入了我的耳中。
她们说起近来有很多客人指名想要见我,却都被老板娘婉言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是因为无惨。
我也不知道无惨究竟给了三津老板娘多少钱财,才能让她拒绝其他送上门来的金钱之后,仍能对我露出和蔼的笑意。
比起蕨姬花魁,她面对我时的笑容反而更加灿烂。
这时候便又不得不提起另一个也被大家议论了许久的话题,关于我从蕨姬花魁手中抢走了客人这件事情,哪怕过了好几个月仍要被她们反反复复地说着。
她们更多的则是在猜测着我何时会被妒火中烧的蕨姬花魁狠狠教训。
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哪怕过了这么久,蕨姬花魁也没有主动来找过我的麻烦,更重要的是,哪怕偶尔在店中相遇了,她也非但没有显露出怒意,反而会时常对我做出像是心不甘情不愿一样的打招呼的举动。
不仅是我,连店子里的其他人也看不透她的心思。
倘若说蕨姬花魁忽然转变了性格,但她对待其他人时又还是往常那样的态度,可她在面对我时的异常也是真实的模样,便不由得令人觉得——只有我是被特殊对待的。
三津老板娘也曾主动来找过我,询问我是否和蕨姬花魁有什么关系,比如是很要好的朋友或是其他的什么,在我一一否认之后,她便紧皱着眉头,露出一派沉思的模样。
那张脸上的表情似是失望又似颓然。
我头一次安慰了她。
说出这种话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完全不是什么难事了,而三津老板娘也很快反应过来我的举动,她有些呆愣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说:“睦月,你和那位客人,又是什么关系?”
“正是您所看到的这种关系。”
我这般回答了。
闻言老板娘的神色却变得有些恍惚,她眼神复杂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询问道:“那位客人……有没有和你提过要带你离开之类的话?”
我沉默了一下,摇头了。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话题。
我应该要离开么?
或者换一种想法,我应该希望无惨带我离开京极屋么?
这样的困惑萦绕在心头,让我在无惨再次光顾的时候,也不小心有些走神了。
“在想什么?”
他这般询问我。
京极屋是传统的和式建筑,在房间里摆放着图案繁琐艳丽的屏风,夜里的烛火投落在屏风上,无惨的脸上也染上了烛火的光晕。
他微微垂下脸来看我,眉眼间半明半暗,红梅色的眸子却在昏黄的烛光中愈发明亮。
我看着这双眼睛愣了一下,恍惚间又觉得这样的场景过于熟悉了。
便如同在其他的什么时候,我们也曾这样平静而又亲密地依偎在昏黄的光线里。
说来也是有些奇怪的,无惨分明是我唯一的客人,但他却从未做过什么过分的举动,我们之间最为亲密的接触也只是那次我主动触碰了他的脸颊。
无惨从来没有主动对我做过什么。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忽然便想起了之前邻屋的女孩子对我说的,无惨喜欢我之类的话。
我其实很想这样询问他本人,但看着他投向我的目光——在那双眸子里倒映着的我的面容,满带着苍白与病态。
这种模样真的好看么?
在我生出这样的疑惑时,我也曾问过京极屋的其他人。
“应该也有很多客人会喜欢这种的吧……”有人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之前我接待过的客人就有提起过你哦,他在店里见过你一眼的,原话是说虽然看起来极为孱弱,但容貌还是没什么挑剔的地方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的情绪其实也没什么波动,这也正令我意识到了,其他人的看法如何,似乎也影响不了我多少。
而我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疑惑与担忧,只是因为一个人。
我那时候想的是——既然很多人喜欢,那么无惨呢?
无惨会喜欢么?
大抵是因为真的在意,所以才会在见到他的时候反而完全说不出来这种问题了吧。
因而我也只是对他说:“我在想,无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在思考其他理由的时候,这样的话脱口而出了。
无惨闻言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无端带着些令我心生怜惜的感觉。
他反问我:“你觉得我对你很好么?“
我点头了。
虽然不知道无惨是否喜欢我,但毫无疑问,他对我是很好的。
“因为我给你送了很多礼物,又不让你接待其他客人?”
无惨忽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我下意识摇了摇脑袋:“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我抿了抿嘴角,对他说:“那些礼物,都分给其他人了。”
这是实话,每次无惨让人送来礼物之后,都会有人来探望我,而她们是为了什么而来我也很清楚。
正因为我从不会吝啬将那些礼物分给她们,所以这样的举动也变成了习惯一般。
但无惨皱了皱眉头:“你不喜欢?”
我又摇头:“只是觉得,她们或许比我更需要这些。”
其实大家并非是想要享受那些,而是希望能早些攒够赎身的钱,好让自己早点离开这里。
但无惨恐怕理解不了,因为他面上的笑意早就荡然无存,只有紧蹙的眉头一直停留在脸上。
我开口解释道:“我之所以会觉得无惨对我好,是因为无惨会听我弹很难听的三味线,也会听我弹很难听的琵琶。就算是店子里的其他人,和我一起练习的那些女孩子们,她们也不会安安静静地听完的。”
这样的回答令无惨愣了一下,面上的神色有些凝滞的迹象,但也只是过了片刻,他又恢复过来,俊秀的面孔上流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又问我。
我便告诉他:“也因为无惨总会用很温柔的目光看着我。”
在听到了这样的回答之后,无惨竟像是不太敢看我一般移开了视线——大抵是我的错觉吧,毕竟也只是瞬息的变化。
某种奇怪的气氛开始在安静的和室内流转着,过了好一会儿,无惨忽然又开口道:“过几日会有烟花,要去看么?”
我眨了眨眼睛,略有些迟疑地开口:“你要带我出去么?”
虽然一直以来都在给我送礼物并且时常光顾京极屋,但提出要带我出去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发生。
在我不由得有些惊诧的时候,他点了点头:“我会去和老板娘说的。”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
约定好的一起出去看烟花的那日来临之前,无惨让人为我送来了浴衣。
是一件樱色的印花浴衣。
烟花是在晚上才会开始,无惨光顾店子的时间也总是在晚上,虽说经常遣人来送东西的时候是白天,但他本人却只会出现在夜里。
令人不由得觉得,无惨就像是格外喜欢夜晚一般。
正如现在。
我跟在无惨的身边同他一起走在街道上,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让我觉得有些不太能适应,像是看到了我的局促一般,他握住了我的手。
脑海中的记忆与现在的景象重叠,站在我身边的无惨也是留存在我记忆中的无惨。
忽然生出这种奇怪念头的同时,我下意识盯着无惨的手看了许久。
他今日没有穿往常的衬衫和马甲,而是换上了一件黑色的浴衣——就像是在刻意迎合我一般。
这样的认知令我心生喜悦,但又开始思考起他做出这种举动的原因。
“是喜欢么?”
这样的话脱口而出了。
虽然周围极其热闹,而我的声音又很小,但无惨似乎还是听到了这句话,因为他回过脸来看我了。
“什么?”
我没有回避,也没有移开脸,只是这样看着他。
这时候我们也已经来到了放烟花的河边,无惨牵着我的手站在人群之中,目光紧紧地落在我的身上,没有多说什么,却是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什么东西。
——是一个木制的长型小盒子。
就像是……装着什么首饰一样。
我忽然生出了这样的猜测。
而他打开盒子之后,我所看到的东西也肯定了我的猜测。
在那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支发簪。
样式并非是时下流行的,甚至哪怕是在通红的灯光之下,也能看出来这并非是什么新物件。
时间在那上面留下的痕迹极为明显,显眼到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是……”
在我疑惑他为何会拿出这样的东西时,无惨忽然将那支发簪取出来,插/进了我的发髻之中。
他捧着我的脸,目光像是穿过了许久的时光,从那些久远的过去抵达了如今,所带来的是蔓延了我也不知道多少年的沉默与孤独。
“睦月。”他用低低的声音唤着我,忽然低下了脑袋。
凉薄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唇齿交缠时所感受到的,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这是我们第一次亲吻。
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
——*——
在我回到京极屋之后,夜里准备睡下的时候,我取下了头上的发簪。
在屋子里更加明亮些的灯火下才能更加清晰地看清楚发簪的模样——这和无惨之前送给我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
以往他也总会送我礼物,但那些礼物都是崭新的,大抵是让人买好之后便立马送来的礼物。
可这支发簪不一样。
这是无惨从怀里拿出来的,上面满带着岁月留下的痕迹,就像是被人珍藏了许久,甚至是把玩了许久却依旧因主人的爱惜而完好无损。
这个礼物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我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既然这样的话,那是不是也就正是说明了,我在无惨心目中的地位其实比我想象中还要重要些,所以他才会把这种于他而言真正“珍贵”的礼物送给我?
这样的疑惑,我并没有去问任何人。
因为这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了,其他人的说法如何,于我而言并没有任何参考的价值了。
只要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来就可以了。
这样的念头在心底里油然而生。
并且在听到了京极屋的女孩子们谈论着某件事情时,令我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现在已经不再去专门练习的房间里练习三味线了,大抵也是因为无惨的缘故,三津老板娘给我换了一个大房间,不仅可以用来摆放那些他送来的礼物,也足以让我练习三味线而不被人打扰了。
但在我因练习了许久而打算出去走一走的时候,有人叫住了我。
“睦月,今天有巡警要过来,你要一起去看看么?”
对方询问我这样的问题时,我先是微微一怔,毕竟我从不接待除无惨之外的其他客人,而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了我的茫然,便主动同我解释道:“你不知道么?在花街里流传的一种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