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从那只手上传来的温度,是比常年生病的我更加冰冷的温度。
“那我是什么?”
我又问了这个问题。
这一次,无惨并没有沉默了,他同我说:“源睦月。”
“你是源睦月。”
他的声音氤氲在黑沉的空气中,过分熟悉的感觉在一瞬间将我包裹,这个几乎要被我自己都遗忘的名字,此刻却从另一个人的口中被说了出来。
——这是京极屋的老板娘三津都不知道的名字。
自从上一家店子的老板娘将我的姓氏去掉之后,便再也没有人知晓,我真正的名字其实是源睦月才对。
无惨是从哪里得知了这个名字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他在说出这个名字时眼中认真的眸色,足以令我为之动容。
我忽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但我真正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却是一个笑容。
“我喜欢无惨。”
这样的话脱口而出了。
我直起了身体,撑着矮桌倾向了无惨的方向,额头抵上了他的额头,皮肤接触时带来的凉意似乎令头脑也变得更加清晰了,于是我闭上了眼睛,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亲吻。
只是个很轻柔的吻,在触碰到之后便打算分开,却因为有人按住了我的肩膀而导致动作发生了变化。
——我和无惨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矮桌不知何时已经被移开,无惨将我拥在怀中,猛烈的亲吻落下的同时,我们之间的距离也愈发缩紧。
我抱住了他的背部,手掌能够感受到他脊骨,嶙峋得仿佛是处于某种极为虚弱的状态一般。
唇齿交缠间染上了彼此的气息,分明应该是个极为亲密的动作,但我却无端觉得,无惨这时候似乎并没有感到高兴。
正如我一般。
我们拥抱着彼此,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距离,唇齿缠绵着能够清晰地感知对方的存在,但是——在我们之间,却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隔阂一般,无端令人生出了几分悲哀。
我依偎在无惨的怀里,将手掌放在他的胸口,在我的掌心下方是跳动着的心脏,感受到这样的振动幅度,我忽然便明白了什么。
——无惨,或许并非是人类。
为何会生出这种想法自己也很难说出具体原因,但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告知,这样的念头升起之后所迎来的也只有肯定与附和,因为无惨的表现的确有很多可以追寻的痕迹。
他从不会在太阳底下出现。
他的身上时常带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在他的眼睛里,那双本该是圆圆的瞳孔,在某些时候竟会像是蛇类般竖起。
正如他那冰冷而又苍白的皮肤,便正如那些蛰伏着的安静却又危险的生物。
无惨说要带我离开这里。
离开京极屋,去他为我准备的新的住所。
“我们会天长地久的。”
他放在我肩上的手又缩紧了几分,冰冷的吻落在我的额头,牵起我的手掌贴在自己的嘴角,在那残缺的手背上落下满带着凉意的亲吻。
“因为你是源睦月。”
仿佛是在给我解释一般,无惨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个名字便如同什么奇妙的咒一般,令我们再次相遇的同时,也令我们结下了约定。
空气里流淌着的,也是满满的寒意。
我忽然间意识到:“冬天来了么?”
听到这话的无惨身体僵硬了一下,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身体下意识也给出了反应。
“是啊,冬天已经来了。”
在这样回答的同时,无惨忽然同我说:“我们结婚吧。”
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任何征兆,这样的话便像是脱口而出般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而后落入了我的耳中。
我答应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和三津老板娘说的,或许其他人都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在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来了好多同我告别的人。
“真好啊……”
有人看着我的手掌,流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而在以前,她们流露出这种目光之时,往往都是在看着我的脸。
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变化也很简单,因为京极屋里流传的说法是——因为我斩下了自己的小指送给无惨,所以令他深受感动,并决定要为我赎身。
是一位客人所能给予的,最大程度的帮助了。
但实际上,无惨却并非只是想为我赎身。
“我要和他结婚了。”
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忽然告诉了其他人。
大抵是想要将这份难得的幸福感分享出来,让大家都看到,所以才会当着她们的面把这件事告诉她们吧。
闻言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结婚?!”
她们的想法究竟如何,我其实并不在意,在说出来之后我也意识到了,我并不是想要得到她们的祝福——只是单纯的想要让更多人知晓罢了。
她们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我也能听得太清楚,在京极屋中的最后一天夜里,有人走进了我的房间。
是蕨姬花魁。
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她了,也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她口中那些刻薄的话,但抬起脸所看到的蕨姬花魁,却并非是往常那般。
她同我说:“我已经听说了,你要嫁给那位大人的事情,京极屋里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坐在榻榻米上,将手掌放在自己的腿上,安静地看着她。
“我想不明白,”她忽然露出了极为困惑的神色:“为什么那位大人会愿意娶你。”
事实上,我会觉得无惨并非人类也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他在我面前所说的名字,和其他人唤他的名字,是不一样的。
他告诉我的是“鬼舞辻无惨”,而其他人则是管他叫“月彦”。
“大抵是因为,我是源睦月吧。”
我思考了片刻之后,给了她这样的回答。
闻言蕨姬花魁露出了更加迷茫的神色,像是又想同我说些什么,可在这种时候,却忽然有人从窗户跳了进来。
是一个有着白橡发色的青年。
而在那头白橡色的头发上,却有着一滩血泼般的红色痕迹。他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像是完全不觉得在夜里从窗户跳进别人的房间是什么错误的事情一般。
“原来堕姬你不是在自己的房间啊,难怪感觉你身边还有其他人的气息,本来还以为是……”青年睁着圆圆的眼睛说着,接下来的话忽然便卡住了。
“……堕姬?”
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又看向蕨姬花魁。
她脸上的神色也被惊讶所取代,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像是在担忧着什么的意味,看着我的眼神令我觉得是在思考要如何将我灭口。
虽然这样的猜想似乎有些危险,但以蕨姬花魁平时的脾性来说,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我们三个人都沉默了,于是房间里便呈现出一种极为怪异的氛围,谁都想要开口,但谁也没有开口。
先打破这种沉默的是蕨姬花魁,她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看着那个青年说道:“虽然我知晓您很想见我,但这种事情,还是从正门进来找我更好些吧。”
——太明显了。
蕨姬花魁在试图用眼神暗示那个青年什么。
很显然蕨姬花魁也并非是什么聪敏的女子,所以这样的神色,哪怕是我也能够看出来,更不要说那个从窗户跳进来的青年了。
但他却没有将视线放在蕨姬花魁身上,而是直接走近了我们,夜里的灯光不足以照亮远处的景象,走近之后我才发现,他竟有着一双奇异的虹色眸子。
那里面流转着的是绮丽炫目的光泽,几乎是在瞬间便彻底抓住了我的视线。
青年在我面前蹲下身来,他的手里握着金色的扇子,扇面已经被打开了,材质特殊的扇面上刻着莲花的纹路。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呢。”
有着彩虹般眸子的青年忽然笑着开口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我没有说话。
“不可以告诉我么?”他的表情变化极快,见我沉默便露出了几分失落的神色,连同说话的语气也染上了几分可惜。
但只是瞬息,他又抬起了眸子,绮丽的眸色哪怕是夜色也无法掩盖:“我来猜一猜吧……”
这样说着的青年,在蕨姬花魁开口的瞬间,也开口道:“是睦月么?”
“童磨大人!”
蕨姬花魁的声音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叫喊了。
但他说出这个名字之后,我们也都愣住了——我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着彩色眼眸的客人光顾了京极屋。
我的名字已经扩大到周围的人都能够听说了么?
在我这般疑惑的时候,他却又开口了,说出来的是我的全名:“源睦月。”
我眨了眨眼睛:“……你认识我么?”
我的姓氏,是连一起在京极屋待了一年多的蕨姬花魁都不知道的东西。
闻言青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极为灿烂,干净纯粹得不带一丝阴霾,就像是在高兴着什么一般:“我当然认识睦月呀,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面了哦。”
面对说出这种话的青年,我忽然理解了他的意思。
大抵是因为在同他见面的时候我过于年幼了,所以才忘记了我们曾经的相识——但同时又开始感慨起来他的好记性。
过了那么多年,也还是记得么?
第71章
从我房中的窗户跳进来找蕨姬花魁的青年, 告知了我他的名字是童磨。
“童磨?”
我轻声重复了这个名字,看到他竟流露出了仿佛期待般的神色。就像是……在期待着我能想起来什么一样。
但人遗憾的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关于这个名字,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感。
童磨大抵也是明白了这点, 所以才会问我:“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么?”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不起。”
因为想不起来, 也不觉得熟悉,所以只能这样回答他。
他面上的遗憾与失落消失得极快, 以至于让人不由得怀疑起这样的情绪是否真实存在于他的身上, 亦或者一切都是装模作样的表象罢了。
一开口明明是在喊着“堕姬”的青年, 这时候却完全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蕨姬花魁身上了, 在空隙间我瞥了瞥蕨姬花魁的脸色,那双艳丽的面孔上布满阴沉。
“童磨大人。”她开口了:“您如果有什么事情找我,那就直接去我的房间吧, 还是不要在这里……”
话未说完, 童磨便接了话头:“虽然一开始的确是想要找堕姬的, 但是看到了睦月之后, 还是想和睦月多说说话呢~”
他笑起来的模样天真而又无忧无虑,露出尖尖的虎牙, 分明已经是青年的模样,身上却仍带着属于少年的稚气单纯。
而那双璀璨的彩虹色的眸子里, 更是盛满了足以惑人心神的粼粼波光。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略有些局促地别了别脸。
就在这种时候, 蕨姬花魁开口道:“但她是那位大人的看上的人。”
闻言童磨将视线投向了她, 面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这样啊,原来睦月已经和那位大人见面了呀。”
说出这种话的童磨,仿佛对这件事情早有预知一般。
我不由得开始疑惑起来,对我与他们的相识生出了茫然。若说是无惨的话,毕竟我是觉得熟悉的,可童磨这边……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样的疑惑恐怕也只能一直放在心里——不要去问。我忽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那种事情,知道或是不知道,大抵也是没什么区别的吧。
但童磨或许并非这样想,所以他才会继续留在这里,并且同我开口道:“睦月和那位大人相处得很好么?”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手掌不由得覆上了自己残缺的手背。
这一举动显然被他看到了,童磨的眸子似乎暗下了几分,连同面上的表情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是怎么弄的呢?”
他问起了原因。
我没有说话,解释的人是蕨姬花魁,她的语气直白而又傲慢,言辞间带着某种警告的意味。就像是在对童磨说——不要再试图靠近了。
对于蕨姬花魁而言,或许无惨并非是她的客人。
我忽然意识到了这点,因为她现在所做的事情,就像是……在敬畏着无惨一般。
不知道是否是蕨姬花魁的话起了作用,童磨真的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的视线在我们之间流转着,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呀,堕姬。”
童磨托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般开口:“那位大人是知道的哦,我和睦月之间的事情,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听到这话,我微微睁大了眼睛:“我们……之间的事情?”
我和童磨之间,有什么事情呢?
什么也想不起来。
但他的想法却与我不同,因为他对我说:“很久之前的时候,我曾对你说过的吧?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因为遇到我的时候实在太过悲惨了,所以我救了她……”
说到这里的时候,蕨姬花魁的视线有如实质般狠狠地剜向了他。
我忽然生出了某种想法,“那个女孩子……是蕨姬花魁么?”
他笑了起来,却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说:“睦月现在觉得幸福么?”
这样的问题令我忽然怔住了,我既不明白他同我说那些话的原因,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这般询问我,分明在我眼里我们素不相识,但他却露出一副熟识的模样,同我说着我没有丝毫印象的事情。